季沉西的目光陡然一滞，深沉的视线蓦然将凉了凉，“你想干什么？”

天晴看着他，目光平淡，“联系医生吧，我不会生下这个野种。”

她刻意加重了“野种”两个字的读音，像是从喉骨间生生挤出来的，但又带着一丝快感。

季沉西的脸色瞬间发白，大掌紧握成拳，手背青筋凸起来，看起来可怖吓人，“在你心里，我的孩子就是野种是吗？”

“是。”天晴毫不犹豫，有恃无恐，迎上他怒火中烧的眸。

季沉西骨节发白，脸色阴鸷。

野种，在她的心里，他的孩子就是野种，她宁愿去生小混混的孩子，都不愿意给他生孩子。

他看着她，愤怒而无奈，被怒火烧灼的眸像是要把她看穿，可除了她眸里的淡薄和讥诮，什么也看不到。

他紧抿着唇，过了许久才动了唇，“我不会放弃这个孩子的，你好好休息，等你情绪恢复了我们再谈。”

他转身出去，生怕自己在这里多待一秒便会败在她的眼神之下。

先后失去了两个，就算这个他要寸步不离的守着她，他也不会放弃。

他只当天晴在气头上，他们在一起那么多年，怎么可能一点感情也没有？她不是小姑娘了，如果不想要，又怎么可能让自己怀孕？

他站在病房门口，洁白的墙壁上贴着禁止抽烟的提示语，他觉得烦躁，又将拿出的烟盒放了回去。

英挺的背靠在墙壁上，此时微微弯了下去，带着几分颓然，沉默的令人心疼。

……

两人之间陷入冷战有史以来的第一场冷战。

不吵不闹，毫无交流。天晴不肯开口说话。

季沉西渐渐开始觉得恐慌，他从来没觉得天晴对他的侮辱和嘲讽有多烦，有多讨厌，可现在她一言不发的模样，让他没由来的恐惧，他甚至希望天晴能像以前那样，对他冷嘲热讽。

天晴在医院住了一周的时间，胎像稳定了季沉西才肯让她出院。

陈姐炖了天晴最喜欢的鸽子汤，天晴闻着那股味道，只觉得想吐，她甩开季沉西的手，朝着卫生间跑步。

季沉西一愣，抬起脚步跟在她的后面。

天晴反锁了卫生间的门，隔音很好，他什么也听不到，只能站在外面着急，心里很沉，压抑着他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天晴开门，见季沉西站在门外，微微掀了眼皮，眸里闪过一丝不屑。

她没胃口，便直接朝着楼上走去。

“天晴……”

陈姐叫住她，她回了头，目光有些疑惑。

陈姐拿了一个快递盒过来，“这是今天早上收到的快递，杨医生寄过来的，说是一定要您亲自拆。”

天晴身体一颤，视线落在那个小小的快递盒上有些发胀，片刻，她伸手把盒子接了过来，紧紧抱在怀里，“我知道了，麻烦您给她回个电话答谢。”

季沉西很在乎这个孩子，若是让他知道这药是她给的，恐怕会因此连累到她。天晴想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前段时间她跟我说过要全家一起旅行，替我祝她旅途愉快。”

杨柳根本没和她说过旅行的事儿，她这么说，不过是一种提醒，杨柳会懂，她也会尽自己所能不牵扯其他人。

陈姐点点头，转身去给杨柳打电话。

季沉西跟在她身后，她走了两步，忽然又回过头来，凉凉的看着季沉西，“我想吃你煮的白粥，还要吃水煮牛肉。”

听到她肯吃东西，季沉西面上一喜，“我马上让陈姐准……”

“我要吃你煮的。”

“好，我马上去，你先去房间休息会儿。”季沉西唇角扯出些许的笑意，视线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停留了片刻，转身朝厨房走去。

天晴看着他的背影，只剩下满目的疮痍，她握紧了手里的盒子，投生成他们俩的孩子真不幸。

天晴反锁了房门，看着茶几上的那半杯白开水。

她坐在沙发上，拆快递的动作极慢，修长的手指绵软无力。

她这双手是用来弹钢琴的，如今却用来杀人，还是杀掉自己的孩子，她深吸了一口气，一手拿着药，令一只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孩子，愿你下次能投生到一个简单幸福的家庭里。

房门突然被人推开，门锁被锤子锤坏掉在地上，季沉西快步走过来，天晴还未反应过来，手里的药便被他夺了过去。

天晴愣怔了一下，猛地站起身来，伸手去抢夺他手里的药，“还给我。”

“米非司酮。”季沉西紧咬着牙根，手背上青筋暴起，似是想要将药片捏成粉末，“天晴，你就这么容不下他？”

天晴看着他，平淡的目光中裹着一丝沁骨的凉意，除此之外看不出其他情绪，米非司酮被他拿在手里。

天晴放弃了抢夺，站在他面前，看着他愤怒和心痛的脸嗤然笑了一声，“是，我容不下他，我早就知道自己怀孕了，知道的时候我就想要拿掉他，之所以拖到今天，是因为我爸爸想要抱孙子，现在我爸爸没了，我为什么要留下他？为什么要留下一个孽种？”

“洛天晴！”季沉西将药片狠狠摔在地上，抓起她的手腕猛地将她推至墙壁旁，健硕的臂膀将她困在自己的身体与墙壁之间。

陈姐听到声音急急忙忙闯了进来，“你们这是干什么呀……沉西，你把天晴放开，她怀着孕，你别吓到她……”

季沉西冷笑了一声，“我吓到她？陈姐，你出去……”

“可……”

“陈姐，你出去吧，这里没你的事儿。”天晴挑着眉，抬起的眸有恃无恐，看着他怒火中烧的眸只觉得讥诮。

陈姐站在旁边没动，为难的看着两人。

天晴没理会，淡薄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季沉西，你想打我？最好往这里打。”她抬起一只手臂，手抓住他垂着的拳头往自己肚子上放，“打呀。”

季沉西如条件反射一般缩回自己的手，似是还能感觉到她小腹处的灼烫，几乎将他的拳头灼伤。

他是有这种冲动，把她狠狠掐死，然后陪着她一起死。

他举起拳，重重的落在她头边的墙壁上。

天晴下意识闭了眼，只感觉到一阵风从耳边掠过，她平静的脸色顺便吓得煞白，顿了一下，她睁开眼睛。

季沉西死死的盯着她，眼睛涨得通红，拳头还停留在墙壁上，鲜红的血顺着他的拳头滴在地板上。

天晴愣了愣神，抬起头，“你就是个孬种。我不会给你生孩子，死都不会。”

季沉西咬牙，手臂缓缓垂了下来，手背上的伤势触目惊心。

他动了动唇，还未发出声音，手机便响了起来。

房间内静的可怕，他看着她，房间里除了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便只剩下手机铃声回荡。

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是陈鸿打来的，他又抬眸看了她一眼，才转过身去接听，“有事？”

天晴冷嗤了一声，陈鸿找他能有什么事？无非是施雯的事。

陈鸿在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季沉西脸色陡然变了变，回头扫了她一眼，握着手机的力道发紧，他薄唇抿了抿，思索了片刻，终于发出声音，“散消息出去，洛家长女洛天晴不慎从天台跌落，生死未知。”

天晴陡然一愣，沉凉如水的眸瞬间被愤怒盈满，冷冷的瞪着他，“季沉西，你要干什么？”

季沉西回过头，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钟，挂了电话朝着她走过来，她本能的向后退，可后面便是墙壁，她退无可退，两只手下意识收紧，眸里除了恨再无其他。

他在她面前停下来，微抿的唇透出几分薄削，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才开口，“真的不愿意生？”

天晴冷笑，“你不如杀了我。”

她凭什么要给一个害死她父亲，伤害她弟弟的白眼狼生孩子？她恨季沉西，从未有过的恨。

她能阻止他一次，但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总之，她不会生下这个孩子。

季沉西眼神幽深，透着几分凌厉，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很多年后，她才明白，他此时眼里透着的，是自嘲和无助。

他看着她，两人对峙了许久。

蓦地，他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去。

天晴挣扎着，亦步亦趋，“你要带我去哪？季沉西，你放开我……”

他没说话，一路将她拉至书房，打开了电脑。

屏幕上出现晴风的身影，他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紧闭着眼睛。旁边摆放着各种仪器，玻璃窗外，是他的人守着。

不难看出，这是重症监护室。

天晴心脏陡然间抽搐起来，泪水毫无预兆的掉了下来，挣脱季沉西的手扑到在电脑前，眼睛死死盯着电脑屏幕，“晴风……”

她感觉到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撕裂，密密麻麻的蚀骨般的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眼泪不停的往下掉，慢慢模糊了她的眼睛。

这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她活着唯一的支柱了。

季沉西抿了抿唇，向前两步想将她扶起来，却被她冷冷避开。

她回过头去，用手抹去脸上残留的泪珠，眼睛里蚀骨铭心的恨，咬牙切齿道，“季沉西，你到底想怎么样？”

放出她生死不明的消息，瞒着晴风的情况，他到底想怎么样？

季沉西恍惚了一下，直到此时才有些清醒，或许他错了，他不该带着她看这些。

她眼底的恨犹如一道道锋利的箭，直戳他的心脏，将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戳的鲜血淋漓。

她恨他，毫无疑问的。

洛天晴是谁？她是骄傲的公主，她看得上谁，就会对谁掏心掏肺，她看不上谁，就会把谁狠狠的踩在脚底。

季沉西深吸了一口气，视线落在她的肚子上，哑着嗓子开口，“天晴，孩子在，晴风在……你再考虑一下……”

“你威胁我？”

他把孩子的命和晴风的命绑在一起。

“是。”他承认的坦荡，想伸手揽住她单薄的肩膀，但手刚刚动了下，却又缩了回去，手指慢慢蜷入掌心，“你好好想想，给我个答复。”

“呵！”天晴怒极反笑，“季沉西，你会有报应的。”

她还有别的选择吗？她咬着牙，从喉骨间挤出声音来，“我生。”

季沉西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觉得更加沉重，他抿了抿唇，伸出手拉住她的手，“这段时间也别出去，想要什么就告诉我，或者告诉陈姐。”

天晴哂笑，“你要软禁我？”

她用了疑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季沉西轻抿着唇，闭口不言。

她看着他，满目的苍凉，“我要见晴风，尽快。”

“晴风的情况不适合见人，这台电脑随时能监控到，你可以随时看，也可以跟晴风的主治医生交流。”他叹了口气，一只手轻轻揽住她的腰，“天晴，我不会害你。”

天晴拍落他的手，目光凉薄，尽是讥诮和嘲讽，“季沉西，你脸皮真厚。”

她往屏幕上看了一眼，心脏处止不住的疼，她咬了咬唇，甩开季沉西的手朝着外面走去。

季沉西心脏陡然缩了缩，看着她的背影，全身的力道蓦然间像是被抽离了一般。

……

经过了漫长的夏季，黎城终于迎来了初秋，第一场秋雨过后，令人燥热不安的天气终于有所缓和，吹来的风也带了些许的凉气。

天晴坐在洛公馆的天台，许久没出过房门，她皮肤有些白，双目的眸光有些涣散，透露出一丝病态。洁白的棉质连衣裙包裹着她已经隆起的小腹，纤细的手指轻轻放在上面。

孩子踢了她一脚，她眼角浮出淡淡的笑意，可下一刻这点笑意变得狰狞起来。

陈姐端了一碗鸽子汤递给她，“天晴，喝点吧。”

天晴抬眸看了她一眼，眉眼之间有些凉薄，伸手把汤接了过来。

陈姐见她乖乖喝了下去，又把手机递到了她的面前，“季先生的电话，你要接吗？”

不知道何时，陈姐已经将对季沉西的称呼由“沉西”改成了“季先生”，天晴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多探究，大概她也觉得洛家养了条白眼狼吧。

她凝眸思忖了片刻，把手机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