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欢出了花厅，扶着纤纤的手，细细捧着老夫人和众位长辈的赏赐，跟在后面，一行三人，出了云隐阁，穿过揽月庭，绕过欣月湖，向锦明院而去。

纤纤在一旁暗中打量着小姐的脸色，倒是比刚才舒朗了些，不由喜道：“小姐，看来老夫人很是器重小姐呢。明着暗着，不仅赏赐了这么多的好东西，还让小姐明日起，就帮着主持中馈，这可是把小姐当当家主母培养啊……”

清欢左右扫了一眼，周围似乎并无旁人，她这才停住脚步，侧过头去，静静瞧了一眼喜形于色的纤纤：“纤纤，如今你我皆已是侯府之人，不比当初在相府里，有些话可说，有些话，还是心知肚明即可。祸从口出，招人嫉恨的事，一定要谨之慎之。”

纤纤曲膝认了：“对不起，小姐，奴婢一时失言，以后再也不敢了。”

清欢微微伸手，将她扶起：“纤纤，不是我一定要怪罪你，今儿个在老夫人那里，有些话，你也听到了。我们初来乍到，万万不可落了他人口舌。”

“是，奴婢省得！”纤纤细细都赶紧点头应了。

清欢看着乖巧的两人，想了想，正欲开口，却不妨那假山石后，绕出一人，娇声笑道：“二少奶奶真是谨小慎微，怪不得这么讨老夫人和侯爷夫人的喜欢！”

可这语气中，却隐隐含着说不尽的嘲讽。

谢清欢转身，见那开得正艳的扶苏花旁，俏生生地立着一粉色云烟纱裙的女子，正是那世子完颜恪的九姨娘，芙熙姑娘。

一个小小的九姨娘，不仅不知规矩地偷听别人言谈，如今还居然敢这么对自己说话，谢清欢的眼里，已是十分不快。她淡淡扫了她一眼，不露声色地等着她上前见礼。

不想那芙熙姑娘却是不知道是真不懂规矩，还是仗着如今有孕在身，故意忽视了这些规矩，竟然直直走上前来，放肆地直视着那谢清欢。

一旁的细细已是再也忍不住，低声喝道：“哪来的奴婢，这么不懂规矩，敢盯着我家二少奶奶看！还不行礼！”

芙熙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自己再怎么着，只是一个小妾，见了二少奶奶这样的主子，却是必须行礼的。

她拽紧的手中的粉色丝帕，虚虚曲了曲膝盖，口中并不乐意道：“芙熙见过二少奶奶！二少奶奶安康！”

清欢瞧着她眼里一闪而过的不甘，倒是不知自己何处得罪了她，只虚虚应道：“九姨娘既然有了身孕，就不用行这些虚礼了。”

芙熙直起了身子，眼珠扫了扫那谢清欢身侧的纤纤细细：“多谢二少奶奶体谅。不知可否，请二少奶奶进一步说话？”

谢清欢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今日方第一次相见的女子，倒不知她和自己有什么话好说，可想起她在老夫人的花厅里，似乎就对自己很有兴趣的样子，倒不知是何用意。

谢清欢看了看四周，觉得这假山背后，不知会不会有人经过，万一被人听了去，总是不好。因而，她指了指不远处四面敞开的凉亭，建议道：“既然如此，此处阳光晒着，怕是不好。不如你我就去那前面凉亭之中，可好？”

芙熙自然巴不得她应了，于是她扶着丫鬟添香的手，就缓缓向那百来步之遥的凉亭而去。

入了凉亭，清欢特意让纤纤、细细和添香三个丫鬟都在亭子台阶下候着，自己和那芙熙，面对面地在那铺了黑丝绒茶花锦垫的圆凳上，各自坐了，这才开了口：“我与九姨娘素不相识，倒不知九姨娘何事如此紧急，竟是不辞辛苦地等候在这园中？”

芙熙面色一尴，却并不在意，一双杏眼，挑了一下，见那谢清欢一副淡定清高的样子，眼中渐渐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看得那谢清欢心下无来由地跳了一跳。

芙熙突然婉婉一笑：“二少奶奶如此标致多才，家世背景又好，本该嫁个更疼惜你的夫君……如今，倒是可惜了……”

饶是清欢再有修养，也断断容不得这个身为大房妾室的女子，来奚落自己。她面色一凛，断然起身，冷冷道：“如果九姨娘想要说的是这种口无遮拦的话，那请恕我没空奉陪！”

芙熙见她已然生气，知晓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半，心下更是得意，口中却软软道：“二少奶奶莫要动气，芙熙只是觉得，二少爷有愧于二少奶奶而已……实在不该，心里还惦记着那月儿……”

月儿？本想转身就走的清欢，脑间闪过昨日送贺礼来的那江家管家，那接过黑色玉佩之时，完颜恂突然变了的嗓音……原来真的是她，江浸月！

谢清欢顿觉两腿发软，她双手扶着那圆石桌面，重新缓缓坐了下来，强自压住心里的惊涛骇浪，冷冷盯着那对面显然已经阴谋得逞的芙熙：“是吗？你又怎会知晓二爷心中，到底喜欢谁，不喜欢谁？你身为大房的姨娘，不是更应该关心你家大爷吗？”

顿了顿，看着芙熙那眼中隐藏着的嫉恨和得意相纠结的痛楚，谢清欢突然有些明了了这芙熙的真实用意。

她突然盯着她，一字一句道：“还是……你自己喜欢上了我家二爷，如今，竟是怀着别人的孩子，心里却还在想着他？！要千方百计地来拆散他的姻缘，搞得他家宅不宁？！”

芙熙蓦地张大了嘴，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温婉，实则内心无比坚强的女子，颤声道：“你……你……”

“你什么你？！”清欢鄙夷地看着她毫不掩饰的惊慌与心事被人戳中的尴尬，“九姨娘，你可别忘了自己如今的身份。眼下，你还没有资格对我直接称呼一个‘你’字呢！”

芙熙一下子被这席话给激怒了，大脑想也不想地开始脱口而出：“是吗？我没有资格？我如今是没有资格和你平起平坐！可是，他的第一次，却是和我在一起呢！你说，我到底，有没有资格这么称呼你呢？”

谢清欢的心，顿时被生生剜了一块。

她只觉眼前金星直冒，这芙熙所言，似乎不像有假，这清尘公子，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是瞒着自己的？亏得自己还一直仰慕他，清雅出尘呢？

谢清欢大红贡缎广袖间的指甲，已是狠狠掐进了掌心，好不容易平复了自己的心绪。

她眸色沉沉，冷眼看向那对面已然疯狂到失去理智的芙熙，清冷却不无鄙夷地开了口：“是吗？九姨娘？！只是不知，那世子爷，如今是否知晓此事？我倒是不介意，为我家夫君，再填上几房姨娘，好早些，为这永安侯府，开枝散叶……”

芙熙原本得意的面色，突然一僵，她猛地抬手抚上自己的小腹，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恐慌：“二少奶奶……芙熙……”

谢清欢不再看她，“哼”了一声，起身离开：“我以后，不想再听到这样的事！更不想府中，有第三人，知道你我今日的谈话内容！”

说着，竟是直直挺着腰杆，无比优雅地，缓缓走出了那凉亭，再也没有看一眼那僵坐在石凳上的芙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