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内有笔墨纸砚，笔是专门用于描画云篆的笔，墨纸砚亦然。

沈知微提笔在砚中蘸了墨，写出一个中规中矩的云篆。

花常馨看她落笔，道：“你在学云篆的时候是不是接触了神道的修行者？神道最擅长蛊惑人心，论神通之妙，更胜玄师。你可有意走神道的路？”

沈知微道：“我的意向是仙门。”

“你的玄术天赋不算差，何以不修神通？修真比修神通艰难，路途崎岖不好走。”花常馨像是查过沈知微的底细，知道她是玄师，感叹一句，把写着云篆的纸交给小厮，“拿去让罗隐看一看。告诉她，我帮她找了一个主家，在靖城以西的安颖城，安颖城西郊直通大雪山，出了南郊就是魔林。”

东方舞阳不曾听说过罗隐此名，也不知道花常馨牵线搭桥的本事是否靠谱，有心探一探罗隐的底细，问：“花家姐姐，那位罗仙子师承自哪个门派？家乡何方？”

“这里是乾坤派的势力范围，罗隐当然是乾坤派门下弟子。”花常馨通晓人情世故，主动为东方舞阳和沈知微释疑，“她随身带着玉符，身份假不了。另外，罗隐的修为还可以，若是你家三三在学习云篆真言之余能够分心学别的，她会很乐意教三三一点别的东西。”

“如此甚好，劳烦花家姐姐为这事费神了。”

能得到乾坤派承认的弟子多数都具有较高的道德素养，一般不会做出抹黑门派名誉的奸杀掳掠之恶事。

东方舞阳将谢礼奉上：“我和夫君是寻常人家，在偏远小城过日子，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此乃我与夫君的小小心意，请花家姐姐莫要嫌弃。”

花常馨接过礼物，交给伺候的美丽少年拿着，说道：“坐下来喝杯茶吧。”见东方舞阳欲言又止，她摆摆手，“别跟我提东方一诺。我说了今天不会见他，不好反悔。”

说着看向捧礼物的美少年，命他将礼物放进她的房间里，再去转告东方一诺。

如果东方一诺明天肯来，她将打开大门迎他进来做客。

基于东方一诺是自己母亲的堂叔，沈知微留意了一下花常馨的神态。

花常馨谈及东方一诺，脸上是笑着的，显然她和东方一诺的关系不算僵硬。今天不许东方一诺进门就像情侣之间闹矛盾，开玩笑和善意捉弄的成分居多，并非从今往后都拒绝他造访。

不过……

沈知微想到东方一诺出门前的精心准备，心底暗暗叹了一声。

叔外祖父似乎对花常馨动了心，花常馨对东方一诺却未必怀着与他相同的情愫。

东方舞阳考虑得比沈知微深入一些，担心小堂叔被花常馨玩弄，谨慎道：“花家姐姐，恕我冒昧，您和家叔是……”是什么关系？

话没有说完，意思很分明。

花常馨请沈知微等人享用茶和点心，回道：“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便常有来往。他想娶我，与我做夫妻，但我没有谈婚论嫁相夫教子的想法。”

矛盾始于意见不合。

东方一诺不接受，发心魔誓说绝对不会有负于她，甚至提出入赘。

然而她拒绝他的求娶并非忧他婚后负她，是因为她不喜欢婚姻和家庭的约束，也不喜欢生孩子养孩子。

东方一诺误以为她不能生养，又说不要孩子。

还说，倘若成了亲后她不喜欢他，或是他变心，他绝不会阻着她和离……总之，只要花常馨答应与他成亲，他能接受不违背道德的任何条件。

可花常馨还是不松口，东方一诺发了脾气，已有两个多月没来见她。

她去东方家的老宅见他，他倒是没把她拦在门外，待她进了门，才让下仆转告说有事要忙，暂时抽不出时间待客。

花常馨登了三次门，东方一诺三次拒见，她也有些恼，索性把他放在一边不理会。

眼下他坐不住了，借着东方舞阳来花家的机会向她低头，她恰好晾一晾他，先报完吃了闭门羹的仇再讲别的。

“咳咳，希望家叔没有给您造成困扰。”东方舞阳感到尴尬，硬着头皮说道，“家叔未到而立之年，难免轻狂意气了些。”

“请放心，我不会太过迁就他，也不会故意捉弄他。”花常馨很自然地转移了不适宜的话题，“之前聊到东方妹子安置了部分流民，我还阿胜说起过，你们在四路镇遇到一个自尽欲求死的可怜姑娘。那姑娘目前在你们置的别院休养，没有回家，是吧？”

“确实是的。另两个受难的女孩说了身份来历，她没有说。”

在离开四路镇之前，东方舞阳安排了一个随行的丫鬟和一个护卫留下来照顾三个女孩，以免她们做出轻生之举，累得女儿的善意被辜负。

丫鬟是她的心腹，性子谨慎稳重，做事耐心，每日发来一封飞鸽传书汇报三个女孩的近况。

拆信阅信的是沈知微，东方舞阳偶尔也看一看信，“她也没有说她姓什，自称小茹，估计是临时取的名。”

“她今年几岁？”花常馨问。

“年纪不大，还是小姑娘。她家里……姑且不论她的家，只说她遇到那样的事，先杀了施暴者再自尽，如此做法，显得过于偏激。”报仇是应该，自尽太愚蠢。

花常馨沉默了片刻，说：“一个没有灵根、没有玄术神通，武道资质寻常的凡人女孩，她能亲手完成复仇，这已经很了不起。我们不能谴责她轻生。”

男性的力气和体格普遍强于女性。

在武道盛行的背景下，男武者瞧不起女武者是常事，认为女性不适合接触武道的人也有很多。

一些人家不嫌弃资质下八品的男性后裔，愿意出付出资源培养，拥有上七品资质的女孩想学武，却被一句轻飘飘的“女孩不适合武道，女孩长大了要嫁人”给否决了。

资质不错的女孩尚且遭遇如此难堪，资质普通的女孩除了守贞待嫁还有什么出路？

沈知微联想到堂姐阿演，觉得很压抑。

在沈家这种传承了千年的世家，阿演身怀修真的资质，仍然把优秀资质视作嫁给优秀夫君的资本，普通人家是如何的情况可想而知。

还有东方舞阳，虽然她没把贞洁看得太重要，但她认为沈知微从施暴者手中救人有损清白名声。

以沈知微展露的玄术天赋，需要担心这些小节吗？

花常馨压下起伏的负面情绪，说道：“东方妹子，可否劳烦你回去时顺路帮我给那个可怜人捎一封信？”她解释，“我天天闲着在家无事可做，邀那小茹姑娘同住，有的是时间慢慢开导她。”

“这简单，你写信予我，那女孩今天下午就能看到信。”东方舞阳爽快地应下，“至于她愿不愿意来靖城，我不能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