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尿素裤
作者:关中老农      更新:2020-04-03 05:04      字数:4121

孙少平坐在从京城飞往西安的飞机上,一路上他都非常紧张,抖动的机身和巨大的噪音让他担心这个飞机随时会散架,他甚至都做好了随时再穿越回去的准备。

好在最后平安降落,孙少平的心才放到了肚子里,就算可以穿越回去,他也不想回去,他已经厌倦了孑然一身无牵无挂的日子,这里有朋友也有亲人,被人关心的感觉让他不舍得离去。

这次孙少平回来是因为公干,有人向中央反映地方上的供销社出售rb尿素袋子的事,起因是一些基层干部发现rb尿素的袋子是尼龙做的,就把它拿回去做裤子,而且一般群众都买不到,都让领导干部私下交易了,对此下面群众的意见很大。

“来个社干部,穿着化肥裤,前面rb产,后面是尿素。”“大干部,小干部,一人一条尼龙裤,有黑的,有蓝的,就是没有社员的。”“干部见干部,比比高级裤,你的裤裆含氮46%,我的后臀净重40公斤。”等等的用来讽刺的顺口溜,也表达了广大人民群众的不满。这主要是国家对布匹的供应还是太少,就是干部家庭一年的布票有时也做不了一身衣服。因为裤子比上衣容易损坏,所以他们就看上尿素袋这种耐磨的材料。一时间这种“尿素裤”风靡大江南北,可以说带动了中国这个时期的服装流行趋势,孙少平甚至在京城都看到不少。

这些尿素是rb援华的一批物资,是由对外贸易部经手的,出了这事最后也落到了贸易纠察室来处理,人手不够的情况下孙少平这个主任也就下来了,其实这也是他有意安排的,一是想躲开即将到来的天安门广场事件,二来也想回家看看。临走的时候还让田润叶请了病假在家里休息,并且告诉她这段时间不要出去逛街。聪明的润叶立刻意识到可能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见孙少平没有细说,她也就没有追问。

在机场接机的是省革委会副主任石钟同志和一些革委会办事组人员,他热情地和孙少平握了握手道:“孙主任,欢迎你呀!我是省革委会的石钟。”

孙少平笑着说:“石主任您好,劳您亲自来接我实在愧不敢当,您是老革命了,叫我小孙就可以,我是咱们陕省人,以前也算您手下的小兵!”

这让石钟有些意外,问:“孙主任是哪里人?”

孙少平说:“我是黄原地区原西县的。”

“噢!那你有没有在原西县呆过?”石钟问:“县革委会副主任田福军你认识吗?”

孙少平笑道:“我在原西县革委会工作过一段时间,田主任不但是我的老领导,我们还是一个村的,也是我的长辈。”

石钟笑道:“哎呀,没想套来套去都是熟人啊,福军以前在我手下工作过,是一个非常有能力有原则有见识的干部,既然是这么个关系,那我就托大叫你小孙吧!”

孙少平忙点头说:“应该的,您最好叫我少平就行了,田叔叔就是这样叫的。”

石钟对孙少平的态度非常满意,丝毫没有以往中央下来的干部趾高气昂的嘴脸。何况这还是地方上犯了错误,中央下来人处理的,在这样的敏感时期,因为尿素袋的事处理一批基层干部也不是不可能,所以才有了今天这样高规格的接待,否则孙少平这个县团级干部哪怕是部委下里的,也不会由高官的干部来接待。

石钟说:“少平,咱们先吃饭,招待所已经安排好了,一会你再休息一下,工作的事情明天再谈怎么样?”

孙少平看了看表说:“行,那就先吃饭,休息就不用,下午咱们开个会,我把贸易纠察室的决定传达一下,明天早上我想回家看看。”

石钟听孙少平这么说,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一半,看来问题不太严重,而且决定已经出来了,否则孙少平也不会这么说。

石钟笑道:“那好,咱们先去省革委会,饭菜都备好了。”

一行两辆车从西关机场到省革委会大院不到四公里。孙少平看了一眼还算气派的办公大楼,就随众人进了机关食堂。

众人落座,石钟说:“下午还要开会咱们就不喝酒了,你尝尝我们食堂大厨的手艺,不比西安饭庄的差。”

孙少平笑道:“简单点就行,如果能有一碗羊肉泡馍那我算有口福了!”

石钟点了点头,心里对孙少平越来越认同,他从心里厌恶这种接待大吃大喝的风气,但很多事情他也没办法,中国人历来都喜欢在酒桌谈事情,如果真的准备的过于简单,说不定还会得罪这些下来的干部,好在孙少平自己提出来,他也就借坡下驴对傍边的工作人员说:“别的不用上了,每人一碗羊肉泡馍。”

孙少平插嘴道:“给我两份糖蒜!”

石钟哈哈大笑,他看得出孙少平真不是跟他摆姿态做样子,说:“泡馍糖蒜管够!”

下午的会议留在省革委会的常委们都参加了,孙少平和程远征热情握手后,程远征说:“孙主任欢迎你来陕省指导工作!哎,没想到现在的党员干部为了一条裤子,把党性原则抛到脑后去了,这事还惊动了中央,丢人呀!我这个革委会主任没有把下面的干部管好,愧对***!”

孙少平笑道:“程主任言重了,这也不是咱们一省一地的事,中央把这事交给了对外贸易部,我们也拿出了具体章程,我现在给读一下。”

等大家都坐下,孙少平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清了清嗓子读道:“关于rb援华的尿素包装袋的事宜,经国家对外贸易部贸易纠察室研究,报上级部门批准,处理结果如下:对于私自出售尿素包装袋的供销社的主管干部提出书面批评,要求其在本单位革命委员会做出书面检讨,并进行自我批评。各级革委会对通过不正当途径获得尿素包装袋的干部要提出点名批评,要让其深刻认识到这是一个贪污腐败的问题,这是一个官僚阶级特权的问题,并要其求归还已占有的尿素包装袋,并做出尿素包装袋价格的两倍罚款,其他不得再做处理。对于通过付款方式获得尿素包装袋的干部不予追究。从四月十号开始各地供销社允许以八毛钱的价格向广大人民群众出售尿素包装袋,交易不许另行再收布票,贸易纠察室派驻人员随时检查所负责的各省各地对处理结果的落实情况。中国对外贸易部贸易纠察室,一九七六年三月二十五日。”

众人对这样处理结果都表示赞同,即达到了惩前毖后的目的,又让这种处罚适可而止,不会引起纠枉过正的事情。

程远征笑道:“这样的处理结果好啊,还是中央部委的同志有水平!”

孙少平谦虚道:“我们就是些笔杆子,干实事哪能比的上各位老革命。”

一个带着眼镜五十多岁的男人突然问道:“我听老石说你是黄原人,听这口音一点都不像呀?”

孙少平对这个人如此随便的口气有些皱眉,你谁啊,我们很熟吗?怎么说话的?老子虽然官没你大,放在古代那就是钦差大臣,见官大一级不懂吗?

旁边的石钟看到孙少平脸上有些不快,心里琢磨原来这小子也是个有脾气的主,并不是对谁都和气,也是呀,年纪轻轻身居高位怎么能没点脾气呢?

他在旁边介绍:“孙主任,这位是咱们省革委会副主任吴斌同志。”

孙少平记起来了,这不就是吴仲平的父亲吗?以后说不定还会是亲戚呢。他伸出手和吴斌握了一下说:“吴主任你好,我这人走哪说哪话,我现在在京城当然要说京城话。”

孙少平委婉地提点了一下自己的身份,也表达了自己的不满。能当高官高官,并且还没被整倒的那个不是人精,吴斌也为自己刚才的态度有些懊悔,怎么就无端端地得罪了这个人。但他也不愿在一个年轻人面前服软,笑着说:“孙主任既然走哪说哪话,来到了西安还是说西安话的好。”

孙少平笑道:“如果有一天我来西安任职,肯定会说西安话,现在口音还暂时改不了。”

程远征在一旁笑呵呵地看着,石钟可急了,就怕两个人说得上火。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笑着过来和孙少平握手说:“我就不用石主任介绍了,我是市革委会主任秦富功,孙主任年轻有为呀,我像你这年纪的时候才刚刚参加工作,你却已经统筹起国家的经济建设了,了不起呀!”

孙少平笑道:“秦主任缪赞了,工作性质不同而已,我们只管宏观把握,你却要实实在在的负责三百万人民群众的吃喝拉撒,比我们部委的工作更难。”

秦富功哈哈笑道:“部委的同志能理解我们这些地方干部的难处就好呀。”

剩下的几个常委也和孙少平聊了几句会议就这么散了。

孙少平被安排在离革委会很近的省第一招待所,住宿条件非常不错,除了有独立的卫生间,还有一台十四寸的电视。难得碰到让他有现代感的东西,孙少平把电视打开,可调频道的转钮转了两个圈都没收到任何图像,是电视台下班了还是这机子坏了?他也搞不清楚。

孙少平洗了个热水澡后,就跟着石钟派来的小柳去吃饭,晚饭就更简单了,一碗刀削面,不过大师傅的手艺确实不错,面揉得劲道,削得长短薄厚均匀,脆生生的青菜,红艳艳的肉哨子,看着就开胃。

孙少平问端饭的大厨:“师傅是西府人?”

大厨笑着说:“领导你咋知道的哩?”

孙少平搅拌面条说:“别的地方臊子里面不会放这么多辣椒面。”

大厨忙说:“领导,你要是吃不惯我给你再做一碗?”

孙少平笑道:“挺好的,我爱吃这臊子。”

大厨也就放下心来,笑呵呵说:“我就说嘛,臊子里面不加辣面那能叫臊子,西安人就知道把酱油愣损地倒,臊子里面不光要加辣面,还要倒醋咧!领导你说我说地对不对?”

孙少平竖起大拇指,点了点头。

大厨道:“还是领导你见过世面,有眼光!”

孙少平觉的后面站个人吃饭很别扭,转过去对小柳说:“柳同志,不要站着,你也坐呀,一起吃。”

小柳笑着说:“您是中央领导,在您面前哪有我坐的位置,您不用管我。”

孙少平笑道:“你这样看着我还怎么吃得下去?师傅去给柳同志下碗面。”

大厨说:“行,锅开着哩,马上就好!”

这是机关的小食堂,平时也就几个革委会领导在这吃饭,这个时间都已经下班回家了,小柳知道这会儿不会再来人,也就没有再推辞大方地坐下了。

孙少平吃了一口,点点头说:“不错,就是这个味,……对了柳同志,我听石主任说你还会开车?这可不简单呀,女孩子会开车的我在京城都没见过。”

小柳笑着说:“其实开车也没什么难的,无非就是手脚的配合。”

孙少平点了点头,表示认可她的说法,接着又说:“明天石主任安排你送我回去,可要辛苦你了。”

小柳说:“为领导服务是我的工作,没什么辛苦不辛苦。”

孙少平又点了一下头说:“你这工作态度很好,觉悟也很高嘛,年轻人好好干,有前途。”

小柳笑了一下说:“我只是个司机,还不是专配的,要有前途那也得领导看重才行。”

孙少平笑了笑没有再接她的话,小柳也觉得好像说的有点多了,就不再言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