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作者:苏子叶      更新:2020-04-04 21:08      字数:4797

何母的住院费是厂里大伙儿临时集资掏的,都说何曦妈的命要紧,这些小钱以后再说,但何曦也清楚,选择在塑料厂工作的,大都生活拮据,能称得上小康家庭的,谁还会冒着得尘肺的危险去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工作呢。

同徐正康的电话结束许久,何曦攥着手机,缓缓的,贴着墙根儿坐在了地上,冰冷的地面抵不上心里的万分之一,他也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尚未踏入社会,生活的窘迫就已经压在他的肩头让他直不起腰来,但还能怎么样呢?眼下光是这一笔医药费就让他束手无策,况且何母还在病床上躺着,他只能咬着牙根儿忍下去,他的低烧还未褪,迷迷糊糊间就这么坐在走廊里坐了一宿。

第二天状况似乎更严重了,四肢百骸传来的痛楚险些让他支撑不住,他问系里请了天假,强撑着身子花了上午的时间跑遍了为何妈住院而集资的同事的家,认认真真的写了欠条,按了手印儿,诚心实意的挨家挨户送过去,挨家挨户的鞠躬致谢,在某些事上他倔强的像一块石头似乎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其实,是他承不起别人的一分情,他怕还不起。

等到住院费的欠条终于还完时,何曦离开了最后一户人家的小区,这才脱力的在道边儿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家里的存折上应该还有些钱,加上他这个月兼职赚来的微薄收入,或许可以让何母安心在医院再撑几天。

他精打细算的安排着接下来的计划,灼热的呼吸让他几乎感受不到周围逼人的冷意,豆大的汗珠子顺着脸颊滚落,砸在地上,结成一朵冰花儿。

何曦撑着眼皮有些晕,他扶着额头想要站起来,但汗水打在了卷翘的睫毛上,氤氲了视野,椅子上的手一滑在离跌倒地面前,鬼使神差的,何曦迷迷糊糊的看见了对面的警徽,让他不由冷笑,这世上警察真的有用的话,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放任何昌胜那样的垃圾为非作歹呢………..

“…为什么?”

曲霄阳皱起眉头,“因为警察也不是超人,不是你说抓谁就抓谁,小子。”

原来何曦临昏倒前竟然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曲霄阳一手托着快要掉到地上的何曦,一手腾出来拎着手里热气腾腾的午餐,队里那帮饿狼还等着他这口补给品呢,眼下还有一个快咽气儿的,左右二者一横量,香气四溢的煎饼果子到底没赢过何曦几分凄惨的小脸儿,曲霄阳别开眼,登时有点儿想骂娘,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

什么事儿都能让他赶上,怎么就不见哪个杀人犯也这么会抓时机的扑他怀里呢。

曲霄阳沉下脸爆了句粗,摇晃了两下,“哎哎哎,哥们儿,你先别晕,帮我抱着点儿煎饼果子,抱紧了啊。”

说完,也不顾人怎么回答,就霸道的把煎饼往何曦怀里一塞,两手一打横把何曦一百十来斤的大小伙子公主抱的姿势横抱满怀,面不改色的进了市局。

“玩儿虚弱还跑警局前边儿来了,现在你们这帮小年轻儿,可真会挑地方….”

曲霄阳絮絮叨叨的何曦一句没听清,他此时的脑袋里一半儿是面粉一半儿是清水,压根儿搞不清楚知道自己在哪儿,还有胸前扑鼻的葱香味儿。

再瞧曲土匪大刀阔的劲儿丝毫不明白什么叫怜香惜玉,手一晃荡,好家伙,面粉和清水彻底混合成了浆糊,何曦只能隐约感受到男人宽厚的胸膛和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儿,一切都谈不上好感,他努力的想让眼睛张开一条缝儿却只看见一个泛满青茬的下巴就又昏睡过去。

“…嘿呦,你倒是舒坦。”

曲霄阳低头瞧他这模样儿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但一天一宿没睡的曲大队长,脑子长满了香气扑鼻的煎饼果子,旁的什么都转不过来,瞧那一眼的红丝就能看出来,这两天的苦楚,人人长了一张怨气横生的加班脸。

门卫室的老张见到他这造型愣了一愣,曲霄阳摇摇头,实在腾不出手,“劳驾,帮我开下门儿。”

“………………”

办公室里死气沉沉一片,除了困就是饿,带死不活的倒了一片,负责出去买饭的曲大队长刚一露面儿,成晓晓‘嗷’的一嗓子扑上来。

“老大!!我爱死你了———”

饥饿使人退步,饥饿使人回归原始,杨绍群此刻又补充一条:饥饿使人丧失神智。

曲霄阳一闪身,“先别急着示爱,去,把二楼那警员休息室给我开开。”

“干嘛呀?”成晓晓这才瞧见他怀里还躺着个人呢,混沌不堪的双眼立马瞪圆了,“呀~这是哪里拐来的小帅哥?等等…不是,老大,我知道什么叫秀色可餐,可您老出去一趟就带回个人来,杨局他老人家同意了么?”

曲霄阳一回身儿露出何曦怀里的煎饼果子,“臭丫头片子那么贫呢,小心嫁不出去,赶紧着。”

“开去,开去。”杨绍群打发走成晓晓,拧着眉毛在何曦身上转悠两圈儿,“不是我说,这么些年了,你没事儿就捡小动物回家这毛病还没改呢?”

曲霄阳懒得理他,把人交给了王小虎,扭身在杨绍群捧着的煎饼上趁人不备,咬了一大口,葱香扑鼻,煎饼立马少了三分之一,杨绍群怒了。

“曲霄阳你丫是人么?!”

“是个小狗把大门,寒不寒颤。”

三下两下咽下肚,曲霄阳混不吝的一抹嘴,起身跟着去了,人毕竟是他捡回来的,可越瞧越觉得这人他好像在哪儿见过。

在哪儿呢?

成晓晓那小丫头神不知鬼不觉的从他身后冒出来,盯着何曦消瘦却难掩帅气的小脸儿,色胆包天的当着曲霄阳眼皮子底下,在昏睡不醒的何曦脑袋上探了探,哎呦一声儿,曲霄阳紧忙按住这现行儿的女流氓。

“咱要点儿脸成不,你一未出阁的小丫头刚一见面儿就摸人家小伙子的脸,多饥渴这是。”

成晓晓没接他茬,皱眉道,“他这脑门儿都能煮鸡蛋了,老大,这人你跟哪儿捡回来的啊?都烧成这样儿了干嘛呢,赶紧送医院啊?”

曲霄阳捡他的时候也没想那么多,瞧见何曦忽忽悠悠那模样第一想法就是这又一个不知灌了多少黄汤的小屁孩儿,小身子骨恐怕扔外边儿冻死,闲心泛滥也没顾着那么多。

瞧成晓晓咋呼那出,曲霄阳将信将疑的伸手一摸,满手的厚茧也没隔开那滚烫的温度,曲霄阳皱了皱眉毛,一咂舌,“别吃了,赶紧把杨乐乐叫来,法医也算医,先给他降降温,然后再送医院,现在叫120,车到了他都烧黑了。”

“得令!”

成晓晓立马放下煎饼马不停蹄的去搬救兵,半晌,杨乐乐骂骂咧咧的来了,鼓捣了一会儿还真把温度给降下来了。

何曦那攒聚在一起的秀眉终于稍稍舒展开来,曲霄阳嘴角一提。

“还成!赤脚大夫没白当~”

“去你的!”杨乐乐踢了他一脚,摘下口罩警告,“我告诉你啊,曲霄阳,你又欠我一人情,先记账上,到时候新仇旧恨咱一起算,等人醒了赶紧送人回家,别让杨局知道了你把市局当收容所,非扒你一层皮!”

“成成成,您是大小姐,说什么都是。”

“哎呦呦呦呦~~~”

这传说中的金童玉女凑到一起打情骂俏的,酸到一片,方才还要死要活的八卦屁民们又开始活泛起来瞎起哄。

杨乐乐翻了记白眼儿,懒得跟刑侦部这群老光棍儿掰扯,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转身就走了,留下曲霄阳一个人收拾烂摊子。

杨绍群冲那婀娜的背影挥挥手,“常来啊~杨医生~~”

“滚滚滚,滚边儿上啃煎饼去,吃也堵不住那张嘴。”

杨绍群还记着他那一饼之仇呢,阴阳怪气儿的接道,“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大家伙儿开心开心还不成啊?”

“就是!”

曲霄阳挑眉看向成晓晓,成晓晓一缩脖儿扭头望天儿,好巧不巧,桌儿上电话响了。

“接去。”

成晓晓立马溜了,曲霸王眼刀子底下还能活命的也就杨绍群一人儿了,留下俩人在这儿大眼瞪小眼儿的逗哏,其他人都找个地儿躲好,免得一会儿惹火烧身。

不过事实没给他们看热闹的机会。

成晓晓挂了电话,“老大,张大年的案子有新消息了!”

其余人马上收起玩笑。

曲霄阳,“说!”

……………….......

何曦悠悠转醒,脑袋还有一些沉,多是发烧后的后遗症,杨乐乐已经帮他降了温,又灌了袋儿安瑞克,此时烧已经退的七七八八了。他扶着额头坐起来,窗外的天已经暗了下来,华灯初上,何曦这才发觉,他这一睡,睡了足足一下午,但眼下更让他在意的是眼前全然陌生的环境,何曦习惯性的蹙起眉头微微起身,这时,忽然身上有什么东西滑落还带走了几分暖意,他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件宽大的男士外套,上面沾染些主人淡淡的烟草味儿,并不浓烈却也不容忽视。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样东西,何曦缓好了精神这才弯腰把它们捡起,是个警官证,翻开头一页照片儿上,是一位五官英朗深邃的男人,干净利落的短寸,眉眼间透漏着几分邪邪痞痞的桀骜,隔着照片都掩盖不住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一眼就能直射人心里。

“曲霄阳…...”

名字耳生,可,何曦忽然就记起他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就在交大门前,大雪纷飞的那一天,同样被这样一双眼睛盯上,他难掩心虚的忍不住落荒而逃,有一种被人看穿心事的狼狈。

记起来后的何曦脸色徒然一变,倏地明白这是哪儿了。

此刻曲霄阳坐在审讯室里,翻了翻手边的资料,抬头看向对面的中年男子。

“你说,你见到过张大年赌博在外边儿欠了高利贷,半夜里被堵上门,还殴打恐吓,具体哪月哪号还记着么?”

男人有些局促,眼神游离,丝毫不敢跟曲霄阳对视,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绞在一起,打从进门起就难舍难分,地中海的头发稀稀落落的垂在两边,活像一片被大水冲过的重灾区,就留下那么三两根儿倔强不屈的杂草。

成晓晓轻咳了一声,露出一张颇为甜美的微笑,“您不用紧张,放松点,我们就是问你几个问题,张大年于本月五号凌晨被人从后捅了三十三刀,死在了淮安交大门前,这事儿您已经听说了吧?我们找您来,是因为您此刻所掌握的信息或许对案情的发展有很大的帮助,希望您能配合我们的调查。”

男人望向笑容可掬的成晓晓,与旁边浑身匪气的曲霄阳一对比,似乎有些动容,曲霄阳丢给了成晓晓一个眼神。

成晓晓点头,乘胜追击,问道。“您说您与张大年是二十多年的老邻居,那么想必对张大年这个人应该有所了解,据我们掌握的消息,张大年似乎有常年赌博这一嗜好,而且,除了他现在在城东的那所老筒子楼,基本上可以称为一贫如洗,您称曾亲眼见到有人深夜围堵在张大年家门口儿讨债,具体的日子您还记得么?”

许是女警官和蔼可亲,在成晓晓的循循善诱下,老男人这才开了口,“他就是个人渣……”

曲霄阳挑挑眉。

成晓晓又问,“怎么说?”

“警、警察同志,我知道的我都交代,你们能念在,念在我将功补过的份儿上别拆了我那小棚子么?我还得供孩子上大学,没了那小早餐棚子,我们一家都得喝西北风儿去了。”

好么,正题还没说明白呢,先学会讨价还价了,跟谁学的呢。

成晓晓看向曲霄阳,曲霄阳微微点了点头。

成晓晓说,“您说的那归城管管,不在我们的工作范畴,不过,如果您能提供有利信息,我们兴许可以为您争取一下机会。”

“……那…那好,我,我说!”

老男人似乎没有进门儿前那么紧张了,他低头搓了搓手,上面多是常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油崩的烧痕,像他们这种一辈子在市井里摸爬滚打,靠着路边儿搭建违规小棚子来干点儿营生活计的小老百姓,乍一进这儿地方大都手脚发凉浑身打怵,活了半辈子,思想还停留在上个世纪审讯受刑的回忆里没翻片儿呢,老实巴交的害怕都属正常现象,尤其是碰见个问话的警官还是像曲霄阳这样儿比流氓还流氓的就更慌了,好在旁边的女同志看起来还有些无害。

心里唯一那点儿忐忑落了谱,老男人一放心把知道的那点儿东西都交代了,成晓晓笔下飞快记着。

杨绍群在审讯室外面站着,透过玻璃瞧了一会儿,点点头说,“晓晓有进步。”

旁边儿王小虎抻着脖子望了望里面儿,不甘寂寞的问,“我师父刚才怎么不带我进去啊?”

“你?”杨绍群嗤笑一声,回手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他要带你进去,你俩一左一右跟个黑煞神似的,不把人吓个半死就不错了,还带你,看出来这时候干咱们这行里女同志的优势了吧?以后多学着点儿,别其他的没学会就学会你师父嘴边儿没毛的臭贫了。”

王小虎冲着他背影吐舌头,回过头盯着审讯室里曲霄阳的侧脸,这二百五的孩子竟还颇为认真的小声儿嘀咕,“那我也不至于去变个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