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船的舷窗很小，乍一看，窗外漆黑一片。我知道这是因为我们穿过了大气层，太阳光失去大气散射的结果。

“小丽，你没事吧？”

“我很好。”

我侧过头看了一眼小丽，看来我们两个通过头盔通话是没有问题的。

我想起多年前的有一天晚上，我乘坐的游轮就像这么安静地停在一片宽广的水域。我完全放松地躺下，心中充满了安全感。耳机里，钢琴声响起，这是一首叫启航（ledépart）的曲子，琴声如同宗教音乐一样回荡在如同圣殿般的白色船舱里。

在我躺椅的上方有一台触屏式电脑，飞船上的智能中心在电脑显示屏上给我解释登月轨道：

现在我们正在采用的是一种最简单的登月轨道。它是一条连接地球和月球的椭圆（或抛物线，或双曲线）轨道。只要航天器到达月球轨道时和月球相遇，就能“击中”月球，实现硬着陆。这条登月轨道轨道需要大推力运载火箭，为使航天器与月球相遇还必须进行精确的计算。不过，各位旅客对此请尽管放心，我们的飞船已经完全掌握了这个技术。

船舱里的广播响了，是一个温柔的女声。

尊敬的旅客朋友，您好：

我是本次航班的客服中心，您对我们的服务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提出来，我们将竭诚为您服务，您的要求或者问题都可以通过语音或者文字输入告诉我们。现在可以解开安全带了。祝您旅途愉快。

一解开安全带，我就游到舷窗边。我看见了下方巨大的蓝色球体。不知道是因为背着阳光，还是因为雾霾，地表的陆地被阴影笼罩，我已经辨不清它的轮廓；海面还是蓝色的；另一些地方被一层白云紧贴着，就像黏在橙子上的白色橘皮；我能看见球面阴影中一些星星点点、一团一簇不规则的红斑，这在很久很久以前是喷发着的火山、流淌着的炽热岩浆，但现在只能是人类制造的灯光或者火灾。

智能电脑用语音解说道：

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曾经被认为是天的尽头，而事实上真正意义上的天才刚刚开始，而且没有尽头。请往下看，曾经认为是无边的天空只是这个球体边缘薄薄一层蓝色光影。如果我们的前辈只是沿着路走，或者翻山越岭，或者穿洋过海，就是一个皮球表面上的一只蚂蚁，不过是发现了一些同一水平的东西，永远没有质的突破。但他们选择了一个完全不可能的神话的角度，一个看似虚无缥缈、不切实际的方向。向前，再向前，当你快要绝望的时候，你就能来到一个新的世界，并找到关于我们世界的最终答案，那里不仅达到地球人看不到的高度，众神看凡俗世界的高度，而且还有无数个实实在在的新世界。现实中的宇宙超出了我们所能想象得到的一切！

但在我看来，太空黑得就像是在一个密闭的摄影棚里。这里完全是一个荒诞的世界，没有温度，没有空气，没有上下，没有轻重。比地球大很多倍的星球都悬在半空中，因为它们不知道该往哪里坠落。这里没有日出，也没有日落，只有镁光灯一样耀眼的白色日光从不同的角度照射到飞船上。在这里，泰山和鸿毛都一样地飘着，没有孰重孰轻的争论，这才是现实世界最本质的真相，空气的浮力和地球的引力只是一个特定的小世界赋予的假象。

我突然听见“塔塔”两声清脆的响声，听上去就像是外面的小石子击中了我们的船体。

“飞船被太空中的碎石击中的几率有多大？”我问电脑。

“非常小，”电脑显示屏答道，“如同中彩票。”

“飞船会遇到什么危险？”我又问。

显示屏上打出一段文字：

星空看起来很漂亮，其实是非常险恶的，陨石根本算不了什么，要是遇上黑洞，整个星球都能给你吸进去。

吓得我不敢再提问了。

肚子觉得有点饿了。我拉开右手边的食物箱，从一排大号“牙膏”中随意取出一管，只见上面印着“京酱肉丝”。头盔玻璃面罩下方有一个连接嘴的入口，供食物和饮用水进入。我把牙膏嘴插到阀门往嘴里挤了一口，真的是那个味道，但完全没有嚼头，刚进嘴里就化了。

“真难吃！”小丽把一管牙膏塞进了座位旁的垃圾处理器。

“你吃的是什么？”

“鱼香肉丝。”

“省着点，大小姐，这可是救命的粮食啊！”

我听见了小丽的笑声。

我一转头就看见她正专注地看着我的眼睛。

我觉得有点尴尬，又想逗逗她，便冲他翻了一个白眼。

她大声道：“嘻嘻。”

“你说什么？”我一开始没听懂她的意思。

她笑了。

“我先睡了。”吃饱饭后，我感到困了。

“我看完这部电影再睡。”小丽道。

“什么片子。”

“《北极光》。”

屏幕上，身着白色婚纱的女主角嘴角扬起了一丝微笑，飞也似的冲出房间，跑到大街上，她是去找那个自己真正深爱着的人。导演用一个长镜头为全片画上了一个句点：她忘情地在大街上奔跑着，连鞋都没穿，她那身雪白的婚纱，在阴暗、典雅的古建筑间显出一种动人的美。她边跑边像跳舞一样晃动着肩膀，昂着头，脸上洋溢着甜蜜的微笑，这时，一支俄罗斯风格的乐曲响起，先是拨弦弹出淡淡感伤的主旋律，接着，小提琴再次重复主旋律，乐曲越来越雄壮，最后化作了无边的幸福感。而在电影画面中，开始是前来参加婚庆的人群投以惊愕的眼光：“安妮，出什么事了？你这是要去哪？”但她穿过了一座大桥，跑上滨江路之后，迎来了越来越多路人赞赏的目光。

“再没有比一个为爱而勇敢的姑娘更美的了！”我心想。

我想起来刚才看见了在地球顶端的那一圈美丽的北极光，美好的东西存在的意义或许只是在于能让人们暂时忘却生活中的痛苦。

“早睡早起身体好。”我说。

“知道了，你先睡吧。”

“那我睡了。”

“晚安。”

“晚安。”

我现在才认识到，我每一天醒来，都是一次新的开始。我以前追求完美，总想从平庸的生活中找到某种非凡的意义，即便付出再多时间和焦虑也觉得很值，有那么几次我似乎真找到了那种感觉，但就在我快要找到那种感觉的时候，我却突然间开了窍——我现在仍然很爱雨和羽，有机会能做普通朋友或者某天偶然相遇当然好，如果没有机会就这么默默地怀念也不错，而这并没有违背我的承诺。

四周突然涌出了各种装扮的兔子，我认为其中有一个是羽，我一把抓住她的肩，当她取下头盔才发现不是她，是别人装扮成的兔子。另一个身影很像她，“雨、羽……”我小声喊着，快步追上去，一袭黑衣的雨回过头，她戴着一个透明的兔子头盔，透过透明的面罩，我看到脸色苍白的她冷漠地注视着我。我又叫了一声“雨”，走上前去，她突然摘下头盔，笔直地举起长长的双臂，勾住我的脖子，深深地吻了我一下，然后无声地笑了。

我醒了。

船舱里的灯全都熄灭了，只有一些仪表盘上蓝色、红色、绿色的标志在闪动。

我看见窗外胖了好几圈的月球，她在苍白的阳光中一片雪白，我已经可以看见上面蜂窝一样密集的环形山，那是陨石撞击后留下的密密麻麻的伤疤。我始终觉得月球是有生命的，不是指月球上面有生命存在，而是说她本身就是一个生命体，她和地球是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她是地球情人，正如雨、羽和我。我每一次看到月亮就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她就像是我的旧爱，在她那存有我无数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