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物走星移
作者:红摇      更新:2020-04-10 03:04      字数:2203

物走星移,流年偷换,草木枯荣之下,掩盖了这片北疆土地经历的创伤。

昭平城郡王府东院,已经连续几天灯火通宵不灭,墨不语坐在外屋,乌髻堆云,脸颊在灯光下染了一层珠光,神色间积着深深忧虑,不住朝内屋的门帘张望。

不知过了多久,门帘一动,半黑半白的人走出来。

她赶忙起身迎上去:“先生,他怎么样了?”

三日之前,她早晨醒来,发现身边的宋渊无论如何也唤不醒。赶忙传讯召唤云游多年不见踪影的黑白判,万幸,他三天之内就得讯赶来了。

时光没在黑白判脸上刻下一丝变化,仿佛永远不会老似的。他一对异色瞳眯了眯:“那场护城之战,过去多少年了?”

她不知他为何提这事,答道:“整整十年了。”

黑白判点点头,神色间有赞赏意味:“能撑十年,已是很不错了。”

墨不语脸色微变:“您这话什么意思?”

“十年前,为了抵御阿姐鼓,我给了他两丸解药,他服下一丸。”

“我知道,那解药是您配制的,当时配方不准确,药劲过猛,服一次管用,服二次伤身,幸好我掌握一句破解傀儡术的密语,他不必服用第二丸,成功撑了过去。”

黑白判扬了扬眉:“我就知道他会这么跟你说。”

她心中升起不祥预感:“他……骗了我?”

“当初我是这么跟他说的:服一丸伤身折寿,服二丸小命不保。据我估计,他吃一丸之后,能活个三五年不错了,他能撑上十年,在下着实佩服的紧,他已经创造了奇迹,我们就此为他喝彩,送他上路吧。”

黑白判一边以沉痛的语气赞叹,一边由衷地鼓了鼓掌。

墨不语眼前一黑。

悠悠恢复意识时,视野里又是黑白判的脸。她抬手捂住眼睛,泪水从指缝中渗出来。

却听黑白判道:“抱歉,刚刚是黑判假装成我。”

她顿了一下,猛地移开手,只见黑白判右脸上赫然有一个肿起的五指掌印。这情形她熟悉,每每黑判犯了错,白判就会惩戒他,哪怕一人伤两人痛,那该打也得打。

墨不语呼地坐直,眼中满是忐忑的期盼:“那……那他说的那些话……”

“那倒是真的。当时我配的丸药化解之力不足,只能以压制之力权衡,未化去的魇毒被暂时压住,似不死根系慢慢生长,迟早会积蓄力量汹汹反噬。如今,他便是被冲破禁制的魇毒吞噬,沉入不醒梦魇里蚀尽生机。”

她一口气又险些背过去。白判接着说:“不过,十年来我也未闲着,找到几味续命良药,门主不要太过灰心。”

她知道白判一向严谨,既然这么说了,那就是有希望。站起来深深一拜:“多谢先生。”

他摆了摆手:“我已给他用了药,若能醒来,至少能续命十年。如果不能……”

如果不能,他便会永远沉在梦境中了。

墨不语慢慢走进内间。

床上躺着的人因为三天没进食,瘦了一圈,面容更显清濯。十年来刻画到眉眼间的阅历沉淀被睡眠洗去,似乎仍是昔日少年时初见的模样。

她的指尖轻轻描摩过他的眉眼:“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若我知道时间如此宝贵,必会少跟你拌一些嘴,少任性一些,对你再好一点。”

十年前守城之战,公输勤和毕国公同归于尽,万旗匪兵被守城军尽数俘虏。失去首领的四万“援军”,由在场的最高将领宋渊下令,就地拆解,各回原先的驻地,并立刻奏报朝廷。

战后第三日,郡王宋筑溘然长逝。

十日之后,旨意送达悬满白布的郡王府,着任宋筑为新任昭平太守,承袭昭平郡王封号,接管郡内一切事务。

宋渊却婉拒了郡王封号,请旨让当时尚在襁褓中的宋筑之子宋亭阅承袭世子之名。

三年之后,宋渊和墨不语大婚,锁云门主兼任了太守夫人。

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如珍珠一样闪着光彩,在墨不语眼前轻盈地滚过。

清晨的天光透入窗棂。

“二婶。”门口传来小心翼翼的话音。

在床边守了一夜的墨不语转头望去,门边站着十岁的少年,是侄儿宋亭阅,手里还拖着一个三岁的粉团子。

“娘!”粉团子蹦跶着跑过来,爬上她的膝头。

这是她跟宋渊的儿子阿深。她抱着粉团子,嘴角弯起带着疲倦的微笑:“阿深怎么起来这么早?”

“哥哥带我找爹爹。”

阿深一边说着,一边滑下她膝头爬上床,对着他爹的脸喊:“爹,起床了,你给我做的小机关车还没安轮子呢!”

宋渊却毫无反应。

墨不语赶忙扭头掩饰眼中泪意,却正对上宋亭阅满是泪痕的脸。

宋亭阅努力忍着抽泣,问:“二婶,二叔到底是怎么了?”

她拉少年过来,摸摸他的脑袋:“亭阅不怕,你二叔只是睡一阵,一定能醒来的。”

床上,在宋渊身上打着滚的阿深忽然嗷了一声:“干嘛打我,爹爹坏!”

墨不语愣了一下,转头看去。

宋渊并未睁眼,眉头却蹙起来,不知何时探出被窝的一只手在阿深屁股上又拍了一下,嘴唇翕动,冒出含糊不清的一句:“大清早的,阿深别闹。”

然后他的手朝里侧摸去,摸了个空。他忽地睁眼朝里看去,没看到人,急忙地转头找,正对上坐在床边,愣怔看着他的墨不语。

他紧张的神情放松下去,对着她露出睡意未褪的笑:“不语怎么起来得这么早?”

未等她吭声,他又看到了旁边一脸泪的亭阅。眉心蹙起:“亭阅,是谁欺负你了?跟二叔说……”

墨不语忽然扑上去抱住了他的脖子。

宋渊吃了一惊,低声道:“干嘛啊,孩子们都在这儿呢……”

阿深不甘示弱,小肥猫一样纵身一跳也扑了上去。

阳光涂上郡王府的瓦脊檐角,斗室盛不下笑语和叹息溢出窗口,飒飒春风掠过,卷起人间百般悲欢,滚过北疆万顷山河,人间每一寸时光都贵如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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