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三、析楹联蕙质知兴替 一
作者:簪毅      更新:2020-04-15 13:50      字数:3283

雕花宫棂高长而阔,绮户半开。一束折断的桂枝,姿态倾斜,躺在窗框上。细碎的澄黄花朵洒落无数,深褐绿色带有锯齿的叶,在微风里轻轻颤动。打落的枝条带有些泥泞,点点水渍,新雨未干。

女孩面色白皙,如未经雕饰的汉白玉。木簪束住全部青丝,结成男子四方髻,以长长的灰缎发带系着,作学生打扮。着垂胡袖皂色里衣,雪白长身中衣,外罩广袖的米灰色大氅。手执一卷深蓝朴旧的书,步履缓缓,行动至窗边,临窗而立。她自树的枝干起,仰头向上望去,一直看到树顶的远处。

窗侧有一棵相邻院子的桂树,枝杈长过这边来,生如伞盖,苍黑深翠。星星点点的花序掩在叶间,半遮半羞地,任凭风过,滴下一些积雨。枝叶摇动的割离破碎中,隐约可见天高鸟飞,只留几声渺远的鸟鸣。宫楼错落,伴着黄昏时候天空的色彩……方是一片秋高气爽。

在窗边树下的影子里,看了一会天空。即书抵鼻前,留心细致地改去垂眸观察那窗台上折枝残桂。

雨后空气带有芳草之香,更细嗅了这凉风,也觉有了馨甜的味道。

王府园中道路上,熙熙攘攘地走着宫娥仆役。

虽至秋季,花草未凋,园中树木或有落叶,枝杈仍被修剪得风骨好看。宫殿掩映在花木小桥流水间,极为华丽。

宫娥们身着丝织彩衣,碎步走起路来,个个衣袂轻柔翩跹,披帛飞舞。说说笑笑,提篮捧盒,将茶果、糕饼往各院送去。

一名宫娥路过假山石桥后,只不经意撇过一眼,见左窗下有个人,便是再移不开目光……

但见佳人,凤目长睫,执书看落花。深黑色的瞳眸光泽奕奕,神情专注,映在洁净清澈的纯白眼底,明晰睿历可鉴。秀睫似羽毛般,一梳梳一致致地排布着,延展如凤翼。

饱满天庭,双眉则尤为奇丽。非纤非厚,长度适中,随着骨相的弧度生长,既不过深,也不过浅,浓淡合宜。眉宇间,翘首可见温婉之意,低眉则英气蕴存。

印堂光洁,山根由低至高过渡得很稳,鼻梁俊屹犹有旖旎,鼻尖却似有些俏皮。竟是个难得的……分分寸寸都尽善如意,肌骨组合恰准无疵。真真姿妍玉质,起伏缓急得当。

至于那唇瓣,沿着人中下端的唯美线条,由此启始,向旁勾勒,收在略有笑意的唇角,雕砌成了个不薄不厚,温雅可爱的样子。

而这脸庞,也着实是最为恰到好处的鹅蛋型,饱满不失俊秀。

玉颈掩在雪白交领中,大氅的对襟服帖垂下,工整端庄。闲拈着书,袖口滑落,玉腕胜雪。整个装束看起来,严谨但不刻板,修长飘逸……

这宫娥空出一只手来,摇着身边人,小声又难抑惊叹地说些什么……

周围的数名宫娥,都驻步在石桥边,挤挤挨挨地伸头看。渐渐聚集了一群人,议论了会子,才下了桥走开。

绕过拐角,才有一个道:“这院子住的,应该是魏国那边学派的人。如此相貌,不去选妃,倒可惜了!”

“就是呢,说我们王府是‘花映人面,富贵娇荣’……”旁边那个姿容丰腴的,用食指一字一点,说了两个词汇。

又说:“哪知这世上,还有这样人呢!竟是我们府里没有的……往后,再是不敢说我们府上‘美人尽有’了。”便拿指背掩嘴而笑。

她们身后,挤上来个粉面红唇的:“难道这般人物,这世上,竟挑不出个重样儿的?你这话我是不信呢。”

“怎就不信呢,不信你找一个重样儿的来看呐。看她是羞煞不羞煞……”顿时满是赞同嬉笑之声。

粉面的女子便被其他探上前来的脑袋们辩驳。理着云髻的几个丫鬟,提着果篮,就这事情各执一词,欢闹了一番,终是没个定论。

有个叫喻秋的吊梢眼宫娥,在旁看了好一阵,走到中间,止住了左右的话:“你们不晓得。我听县主说过,这世上风土山水钟灵毓秀,几百年才养出来一个大美人。如西施、昭君的,都是极难遇的……方才的这个,说是好的,依我看,远不及那些千古的呢。可别说千古的了,还不及我们县主的万一,就连我们县主的衣袖子,她都赶不上、摸不着。”

喻秋的衣裳颜色与他人都不同。人家都是粉花的、彩的,嫩惹风蝶;只她是这里面的官儿,穿的老蓝旧绿,深沉清冷。

众年纪稍大一些的宫娥,见她这么说,俱不反对,僵笑着称是。

不过还是有不识相的小丫头道:“这样美人,怎就空耗去山里住了?如果留在王府里……啊,喻秋姐姐,我的意思,打发她随您在县主房里做事,也是好的……”说罢就笑,还觉得自己聪敏。直笑得众人一尴二尬,她方住了嘴,红着脸还不知说错了什么,声音倒已经小似蚊蝇了,才知是拍在了马腿上。

才有大的替她打圆场,道:“也并不一定,我看那窗边女儿年纪还小,恐怕尚未长开。都说女大十八变,万一以后不行了呢?再者,县主是殿下的掌上明珠,县主房里的姐姐们,必然都是殿下与王妃娘娘千挑万选出来的,知仪懂礼的规矩人。只怕那些文邹邹的穷酸书生,是领会不到咱府里的格调。怎可以随意招进来。姐妹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大家点头,嬉笑了事。

临竺只是在旁看着,并不添一句嘴。

喻秋笑了一声,就领着自己手下的小丫头们,向娴宁县主的园子方向去了。

正是:燕雀也作高枝鸟,欺仗风势攀梧桐。余事,且看后回如何作为……

其余的宫娥丫头,分头进了各个区域,给各国参坛学派发送果品。

散去不提。

“哎,你方才,过分了啊。”临竺拉着小丫头的衣袖,压低声音。

独剩了这两人,往同一方向走,穿梭在宫墙甬道里。

“临竺姐姐,怎么会这样呢,我是顺着喻秋姐姐的心意说的呀……”小丫头说着说着哭起来,抹去眼泪:“我姥说,进了王府当丫鬟,总有好日子过……才不是这样呢……三天两头挨罚,说什么也不是……我真想出去,可也出不去了……”

“嘘,这话以后别说了。”

临竺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宽慰她道:“小心说话总没错,你找着法子就好了。不可以谄媚过于捧人,也不可以冷冰冰地对主子爱搭不理……谁还不是这样摸石头过河,你该长大些啦。你家里兄弟还要你帮衬,老人家年纪大了要你赡养,可不能轻易放弃啊。”

小丫头揉着眼睛,抽泣着点头。

王府建筑庞大,将其他院的果品送到以后,绕来绕去,才转到方才窗子所在的院子门前。宫娥扣开了院门,是一男子来开的。

观其人高大却谦和有礼,连连让她们进去坐。说得她们不进去好似有点过意不去,就登门进殿了。

“姑姑,喝些茶歇脚。”诚宗端来椅子请道。

“不了,多谢先生,这是殿下准备的茶果,所有学派都有同样一份。如有需要的,尽管再去总管那儿说,都会有人接待的。”临竺放下食盒,退身颔首福了一福。

诚宗长揖拜谢,将食盒安顿好。

一转头,见小丫头正出神地看着隔间方向。

“看什么呢?”临竺搭她肩道。

小丫头才有十一二岁,麻花辫理成双垂髻,个头不高,心思也不重,一改方才的哭泣神态,食指点在唇边全心专注张望着。

立在一边的男子见状笑道:“七儿,你来。”

隔间窗下的身影,似是个高挽发髻的少年般,器宇轩昂,肩背挺拔,文雅之气在帘后朦朦胧胧的。听闻诚宗呼唤,其人行动而来,掀起珠玉帘子。

竟是个拿书的白皙女孩,从帘后探出半边身子,发带也垂落下来。她很是灵动好奇地看着外头,然后走出来。

宫娥观她身量,虽高挑但是瘦弱;还未发成,形姿没有曲线,还像个小男孩那样身直腰纤……可是面容活脱脱是个美人胚子,鹅蛋形的脸庞,质地在窗下斑驳的光线里如玉如缎,一双大大的凤眼尤为明亮夺目。如同书上说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临竺不禁缓缓笑起来,叹之前众宫女说的,竟各有正误。

贺诚暻一顺发带,挑到背后去。振袖执书,弯下腰去。揖礼毕,抬起头向两位姑姑微含笑容,有礼地走至三师哥身边。

单说这发带,是新买的,还有一折小事。二师哥诚盛说,到建康每人挑一样中意的东西买下,算是回去也有个信物,以证来过了。

宫娥又是一福。

小丫头也才慢了半拍地福身,目不转睛地看着诚暻,心下自叹不如。

“七儿你看,这位小姑姑与你差不多年纪。”诚宗笑道。

诚暻又是侧身向小丫头浅礼,疏阔明朗,宛如才学公子。

临竺歉笑道:“让先生见笑了,这丫头没见识,第一次遇到这么多的外乡学者,这样的好事,她一时傻了也是有的……姑娘是贵弟子,还是……?”

“是在下的师妹,因行七,师门中都唤她七儿。”他双手推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