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玉衡听说独孤成昨夜偷袭梁营取胜了，听说大王很高兴，当众夸了独孤成，她心里便也高兴。一大清早，她就撑着伞去看独孤成。到了独孤成的营帐前，她见天色还早，以为独孤昨夜兵马疲乏，现在说不准还在睡觉，便对着守门的士兵“嘘”了一声，想进去吓吓独孤成。看守的士兵都知道她是大王身边的人，于是没有通报，她便径直撩开门帘进去了。

一进营帐，她便呆住了。只见独孤成和小慧面对面地坐着，小慧正喝着案上唯一的一碗粥，而独孤成一边喝茶一边傻傻地望着她笑。

见蒋玉衡突然闯了进来，独孤成也吓了一跳，赶紧把门帘关好，见门外的士兵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才缓了口气，尴尬地站着，不知该如何解释。

“你怎么来了？”蒋玉衡率先打破沉默，冲小慧道。

“她——”

“没问你！”独孤成刚一开口，就被蒋玉衡打断。

小慧见独孤成为难，便站起身轻声细语道：“我本来是偷偷过来，不想被你们知道的，可是昨晚我遇到一个山匪，逃命的时候恰好遇到独孤，所以——”

“你来这儿做什么？”蒋玉衡警觉地打量着她。

“我——”小慧偷偷望了一眼独孤成，双颊顿时一片红，她羞怯地低下头去，不好意思当着蒋玉衡的面说自己是特意来找独孤成的，哪怕这只是她拿来哄独孤成的话。她想了想，于是敷衍道，“我离开开封许久，想去看看留在开封的姐妹，所以——”

“只是如此？这么恰巧遇到独孤？”蒋玉衡对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心存怀疑。

小慧知道蒋玉衡从一开始就怀疑自己，她不想把事情闹大，于是退步道：“只是如此！我只是在这儿歇歇，待会儿就继续赶路！”

“你要走？”独孤成听见她这么说，不禁急了。

蒋玉衡却颇为怀疑地问：“你不知道她要走？她不是说她是去开封看她的姐妹们吗？”

独孤成却一心觉得小慧之所以这么说，都是因为蒋玉衡不相信她，逼她走。他于是有些恼了，对蒋玉衡道：“你别闹了！”

“我——”蒋玉衡又气又委屈，她觉得独孤成自从认识了小慧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痴痴傻傻的，脑子不好使了。可是现在，她开始理解这种痴傻了。她于是好言好语劝独孤成：“你相信她，可是万一大王问起来呢？大王不会让这样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在你身边的！”

小慧听到这话，心里却突然多了几分底气。看来，蒋玉衡并不会为了效忠于李存勖而出卖独孤成。如此，她便放心了许多。

“她不是身份不明的人，你，我，我们都认识她，不是吗？”独孤成坚持道，“况且，不要让大王知道不就成了？”

“不让大王知道？军中那么多双眼睛，那么多张嘴巴，你管得住吗？”

“即便让大王知道，我也不怕！”独孤成硬着嗓子道。

“你——”蒋玉衡觉得他简直走火入魔，“你疯了？”

她气得再不愿多说，撇下他们两个，转身走了。而独孤成心里也揪得难受。小慧是他心爱之人，蒋玉衡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比亲人还亲的妹妹，他实在不愿意看到这两个人有任何的矛盾。

小慧看出他的纠结和痛苦，于是上前轻轻拉住他的胳膊，宽慰道：“我从前有一些让玉衡误会的地方，我一定会找个机会跟她解释清楚，不会让你为难的！”

独孤成冲她露出温柔的笑，轻轻抚摸着她柔嫩的手：“其实她没有恶意的，她只是担心我，你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我知道！”她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她多希望，这只是寻常人家的姑嫂之间的冲突，如果真是这样，她愿不顾一切地去讨好蒋玉衡，她相信自己定会好好化解这段矛盾，让她心中的这个人不用再左右为难。

可她不是，他们都不是这样的寻常人！

第二日，天终于收住了雨，好像天上的那个窟窿突然被补上了一般。被连绵苦雨浸泡了二十多日的山川河流一下子明朗起来，久违的阳光照射着大地，让人觉得浑身都轻了许多。李存勖趁着难得的好天气，和周德威一起去查看地形了。临走时，独孤成请求一起去，李存勖却命他守在军营里，以防梁军来袭。其实，他更多的是担心蒋玉衡，便让独孤成留下，有个照应，好歹独孤成还能管得住她。

闲来无事，蒋玉衡便牵出了霜晨和惊羽。李存勖大概是怕她乱跑，命她今日务必在他回来之前把这两匹马好好刷干净。蒋玉衡乐滋滋地找了块空地，仔仔细细地刷了起来。

连日多雨，这两匹雪白的马身上沾了许多泥点。斑斑驳驳的，白马都变成了花马。蒋玉衡一手抚摸着霜晨的脖子，一手拿着马刷轻轻刷着它柔顺发光的毛，像哄小孩子一样，嘴里轻哼着歌。霜晨很温顺地嚼着跟前的草，十分默契地配合着她，时不时蹭一下她的腿，像在撒娇。

而一旁的惊羽似乎因为等得太久了，有些不高兴，抬起头嚎了两声，蒋玉衡忙跑到它身边，也同样地抚摸着它。

说来也奇怪，惊羽本是一匹极难驯服的马，李存勖就是因为它身上那种狂放不羁的野性，才格外喜欢它。它愈是犟，他便愈要驯服它。他当初足足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才和惊羽互相熟悉，从那以后，惊羽便认了他这个主子，别的人从不敢靠近这匹野马。可它却从不对蒋玉衡撒泼。

相比之下，霜晨就温和多了。惊羽和霜晨总在一处，或许是霜晨的缘故，惊羽才对蒋玉衡“另眼相待”。

她站在两匹马之间，一手抚摸一匹，左看看，右瞧瞧，生怕冷落了谁。

“它们就像是你的孩子！”独孤成远远看见她如此，大笑着走了过来，“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有了母亲的伟大光辉！”

“你再胡说八道，我拿马刷给你刷刷！”蒋玉衡拾起马刷，差点甩了独孤成一身泥水。独孤成连忙闪开。她又摸摸霜晨的头，道：“再说了，它们是我的救命恩人！”

说起救命恩人，独孤成想起她在镇州受的苦，关切地问：“身上的伤都好了吗？”

“好多了！”

“你看看你，我不在你身边，你连王昭诲都对付不了？”独孤成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

“他那是暗算！”蒋玉衡不服，“我要是没被人暗算，他们谁都不是我的对手！”

“就知道说大话！被人暗算也是你功夫不到家！”

“是，我功夫差，哪有你独孤少侠厉害！”她笑道，拍了拍霜晨的背，挑衅道，“怎么样，赛赛马？”

“行！”独孤成一口答应，他走到霜晨跟前，牵住了霜晨的缰绳，拿眼觑了觑李存勖的惊羽，露出一脸嫌弃，“我骑霜晨，你骑惊羽！”

蒋玉衡扑哧一笑，摸着惊羽的脖子对它笑道：“你看看你，臭脾气，没人喜欢你吧！没办法，我只能勉为其难咯！”

她说完飞身上马，拉起缰绳准备好，独孤成突然道：“赛马可以，但总要下点赌注吧？”

“赌什么？”她高高仰起头，一副赢定了的样子。

“你的条件你来定！”独孤成道。

“好！”她想了想，眼珠子一转，“嗯——如果你输了，你就给我洗一个月的马！”

“没问题！”独孤成也满是绝不会败的口气。他顿了顿，说出自己的条件：“如果你输了，你答应我，你和小慧相安无事！”

蒋玉衡的兴致顿时烟消云散，她跳下马来，低下头去，失落道：“原来你都是为了她！”

独孤成走到她身边，拉着她的胳膊道：“你是我的妹妹，我不愿意看到你生气，可我也不愿看到她难过。如果是我和你心爱的人针锋相对，你会舍弃谁呢？”

“我——”他这一句话便堵住了蒋玉衡的嘴巴。她扪心自问，如果是自己，自己也做不出选择。她想了许久，只能认真地问道：“独孤，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密探，用你的直觉想一想，从她在公主府救你，到上次她莫名出现在朱温和况姐姐死的那个晚上，到前天晚上她遇到你，这一切，真的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吗？如果你真的觉得没有，我可以不再为难她！”

“或许这一切都只是巧合——”独孤成低下头去，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或许？”蒋玉衡却逼问道，“其实你心里不是没有怀疑，对吗？那你为何要执迷不悟呢？”

“因为她是小慧！”独孤成脱口而出，他的目光那样坚定，那样无怨无悔，“从我见到她的第一眼起，我就愿意相信她。我愿意把命都交给她，只要她要！”

蒋玉衡顿时震惊住了，半晌说不出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分不清自己心里的感觉，是骂独孤成傻，还是敬佩他的无怨无悔。或许，二者都有。

许久，她才轻轻道：“可是我不会让你把命交给她！如果她真的要你的命，我就要了她的命！”

她的两只眼睛微微泛红，眼里滚着欲落不落的泪。独孤成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轻笑着骂了句“死丫头”，眼里也拢起一片朦胧。

那两行泪终于还是落下，滴落到独孤成的手掌里，顺着他掌心的纹路，慢慢流淌。

已到黄昏，李存勖和周德威却还没有回来。蒋玉衡在营帐里等了许久，不见任何动静，便准备牵上霜晨和惊羽前去看看。她刚走出帐子，突然看见一只白鸽在空中盘旋。这是晋王密探的飞鸽，她于是伸出一只胳膊，发出“咕咕”的叫声，那白鸽便朝她飞来，她取出密信放走鸽子后便回了营帐内。

李存勖不在的时候，都是由她看完密信后转告给他，因为密信必须看完就焚毁，所以她毫不犹豫地打开了密信。可里面的内容却让她陷入了深深的不安和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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