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诸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身体一僵，那是极为不自然的一僵。

周翼当然也注意到了，但是，樊诸——对不起了。

他承认他这么做确实有点卑鄙，因为当他看到樊诸为代芙蓉作画时的眼神写满爱意时，他就知道自己输了。

可他不能输啊，他爱她——

所以必须想尽一切办法让她留在自己身边——

尽管，樊诸也是喜欢她的。可是出于私心，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知道樊诸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自己还曾经救过他一命，所以他只好先说出来自己喜欢的人是代芙蓉，这样，樊诸就不会再开口了。

不得不承认，他真是太了解樊诸的性格了。

樊诸虽然极其不自然地僵住，却没有表现出愤怒，也没有坦诚自己同样喜欢代芙蓉。他饮下一杯酒，神色望着远处，淡淡道：“芙蓉喜欢花，所以你要为她种花；芙蓉喜欢月亮，因为她觉得在月光下跳舞会很美，所以你要在有月亮的时候陪她一起赏月，看她跳舞时夸她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芙蓉还喜欢吃辣，不过她吃了之后总是胃不舒服，所以晚上的时候你要烧一壶热水让她暖暖胃。”

周翼抿唇不语，樊诸比自己了解她，太多太多了。

樊诸的声音很轻，很远，像是在说什么令他心动的东西。

樊诸很少喝酒的，多年来的兄弟情，周翼自然是知道这一点的。刚才他喝了一杯，虽然动作很轻，但周翼知道，他的心一定是痛苦的。

周翼在那一刻觉得忽然觉得自己特别卑鄙，而且是那种明明知道自己卑鄙了却不愿意选择退出的卑鄙。

这应该是——卑鄙得不能再卑鄙了吧，周翼想。

然后他听到樊诸轻轻说：“知道了芙蓉的这些喜好，你要打动她也不是难事。我相信只要你诚心诚意，总有一天，芙蓉会喜欢你的。”

说完，他拍了拍周翼的肩膀，然后离开了亭子。

穆清在远处看着，心中一叹，原来，夺人所爱的，居然是周翼。

但是，樊诸说出的那番话，越是大度和温柔，也越是让代芙蓉伤心吧。穆清瞧了一眼旁边的代芙蓉，发现她表情是异样的沉静。

然后，代芙蓉转身就朝樊诸走的方向追了去。

好吧，在爱情里面，当自己喜欢的人把自己推向另一个人时，她还怎么能淡定呢？

***

“你站住！”

走出竹林，居然有一座瀑布。

代芙蓉立在瀑布前，用她和樊诸说话以来从未有过的冷漠喊住他，那流动的瀑布就像她此刻上下起伏的心。

樊诸的脚步一顿，然后停下来了。

他转过身，脸上挂着微微的笑意。

“芙蓉。”他温柔地念她的名字。

代芙蓉望着他含笑的模样，忽然有一种特别想要撕掉他脸上伪装的温润的冲动。

他越是这样笑，越是这样不在乎，她越是气恨。

“我听到了——我都听到了，”代芙蓉一字一顿地说，仿佛是咬牙切齿，“你对周翼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樊诸转过身去不再看她，而是面朝瀑布：“芙蓉，你看这里的水，多自由。”

他居然还有闲心七扯八扯。

代芙蓉微微握紧了拳头。

“水很自由，”他说，“人有时候却身不由己。”

“什么身不由己？”代芙蓉走过去，来到她的跟前，掰正樊诸的身子强迫他对上她一双巧笑倩兮的美目，“我只知道，如果真心喜欢一个人，就不会把这个人当做物品一样推让过来推让过去！”

樊诸怅然地说：“如果他争取的话，或许会比我做得更好，而且他是个大将军，我不过是一个穷画师，你跟着我——”

“呵——我跟着你，难道不会幸福吗？够了樊诸！”代芙蓉气得发抖，“我喜欢你，就不能因为你是一个画师，不能是因为我爱慕你的才华，倾慕你的人格吗？”

他静默。

代芙蓉哽咽了一瞬：“你应该知道，情爱是不能勉强的。樊诸，你这么善良，却唯独辜负了我。”

“芙蓉——周翼他——是我出生入死过的好兄弟——”

“好兄弟又怎么了？你成全了他，”代芙蓉喃喃地问，“那谁来成全你呢？”

樊诸低声叹道：“对不起。”

“我不是小孩子，受伤后随便哄一哄就会开心。我不要对不起，樊诸，我只问你一句，你当真要放弃我？”代芙蓉眼睛里氤氲着雾气，她的语气字字都力透纸背，仿佛一下就穿透了樊诸的心。

然后，还是换来一句：“对不起——”

代芙蓉就这样盯着他的脸，她和他四目相对，她忽然擦干了眼泪，像是劫后余生一样笑了起来：“所有的不坚定，不过是因为爱，不够罢了。樊诸——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代芙蓉说完，就像一阵风，以最凌冽的方式刮过树，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她回到小竹林里的院落，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这里。

他不是希望自己和别人在一起吗？那她就和别人在一起给他看看！

刚好周翼回来，见她这副模样，喊：“芙——代姑娘，你这是要做什么？”

代芙蓉是背对着他的，眼角的泪痕还挂在上面，她轻轻一擦，然后回过头，笑容就像冬日里的阳光，温暖又妩媚，完全看不出方才哭过的样子。

她语气不经意地说：“我收拾东西去你府上啊！”

周翼怔住了。

“怎么，你不愿意啊？”代芙蓉目光有点楚楚可怜的味道了，“我还曾想，周将军是真心实意关心我的伤好了没，才日日都来小竹林探望我，没想到周将军的关心都是假的，现在芙蓉想去将军府上逛逛也是不可能的了——”

“不！不是这样的！”周翼有些语无伦次了，脸居然红了起来，“我只是、只是、有点不敢相信罢了。”

“有什么不敢相信的？”代芙蓉转过身去，卷好樊诸给她的画像一并带走，神情恢复了冷漠，语气却还是俏皮活泼的，“我整日在樊诸这小竹林呆着，看见的不是树就是草，不是花就是鸟，现在我想换一个环境透透气，而且将军府上防守那么严格，我爹自然也是找不到我了，更别提把我抓回去——献给陛下。”

代芙蓉格外把最后四个字咬字清晰，周翼那么喜欢自己，一想到自己要成为陛下的女人，而且还不能和陛下抢——一定很折磨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