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三十四
作者:竹止      更新:2020-04-24 14:27      字数:4052

“哪有,我就是看江姑娘挺想跟你说话,所以——”

帝君打住她,额心贴上她的,“你不想跟本座说话?”

他声音如冰雪消融,春水初生,如暖风熏得人陶醉。

“哦,有点想……吧……”她红着脸应了声,捏紧了长裙,目光躲躲闪闪,却又偷偷看他。

帝君轻轻一笑,正待说些什么,忽然目光一凝,拉起月照往门外走去。

门一开,四下里碧空如洗,没什么异常,月照不明所以,还待问什么,下一刻已经被他揽住飞上屋顶。

这院落依山傍水,是个闲情逸致的好去处,后面是一片起伏连绵的青山,山顶上一团团黑色魔气大煞风景,像是大团大团的黑烟,正往四下里弥漫开来。

已经有人相继赶往山头那边。

“这是怎么了?”月照看着那滔天魔气怔怔道。

“去看看。”帝君轻轻一点,飞向那处山头。

月照在半空远远瞧见一座金光大盛的仙塔,共有九层,流光变幻,绚丽夺目。周边飞来跑去一个个弟子,忙得一团乱麻,正试图以微薄之力遏止魔气渗出。

不动声色的帝君缓缓落地,流仙门的掌门云虚见了,大步流星走过来,“两位快回去,这里危险!”

离朱微一抬手,看着那座金塔,虽是疑问,语气却肯定,“太霄九光塔?”

当年他以此塔封印了夜沧澜一道□□,这都一万年了,还在里边压着?

帝君忽然觉得他有点高估了夜沧澜。

云虚没去想离朱怎会认得这等玉策天品的仙塔,一再催促道,“公子快带姑娘回去罢,万一这塔里的魔头出来了——”

这魔头可是近一万年前,天界那位帝君亲自封印在这儿的,流仙门就是后来天界下来的仙人为了世代镇守此塔而创立的,今日这魔头要是出来了,他这个掌门都奈何不了,还有谁镇得住他?

云虚思索间,忽觉眼前青影一闪,抬头再看,离朱早已飞向了仙塔。

“公子不可!”

眼见已经拦不住离朱,云虚只好回头去看月照,见她两蹄生风也要奔过去,当机立断一把拉住她,“跑什么!过去添乱吗!”

“帝君!”月照不得动弹只好大声喊他,“小心点啊!”

半空中衣袂飘飘的帝君回头望去,朝她微微点头,传去一道一诺千金的神识,“无事,放心罢。”

听到这一句,她忽然心安起来。

太霄塔还散发着滚滚魔气,离朱一靠近,塔身忽然震动了一下,顿时令大地一阵颤动。

塔里传来一道狂妄不羁的声音,“好久不见了师弟!”

太霄塔剧烈晃动起来,显然已经压不住里面的魔头,光芒大盛后变成了小小一个,悠悠飞到离朱身前。

离朱接过塔放入元婴,看向地上重见天日的夜沧澜。

他和当时被封印时的样子一模一样,整个人除了皮肤是白的,其他全是黑不溜秋的。

夜沧澜活动了几下筋骨,没了仙塔镇压,全身都舒坦起来,他飞至半空,与离朱对峙,就像一万年前那样,只不过那时离朱高高在上,他只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如今却是位置颠倒。

底下人已经沸反盈天炸了锅,纷纷凑到一起准备将魔头就地□□,掌门和几位长老更是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

夜沧澜不作理会,只看着离朱道,“我感应到师弟来了,便出来看看——你的修为呢?”

离朱一拂袖,隔空缓缓推开了挡在身前的几个长老,在空中漫步闲庭般走到夜沧澜面前,“说来话长,你去凡尘找回原身便知道了。”

夜沧澜微微看了他一眼,“我的原身在凡尘?”

离朱点点头,“应当在。”

夜沧澜突然飞到他面前,“师门一事,你查清楚了吗?”

帝君微微摇头,“此番正是前来调查此事。”

“好,”夜沧澜点点头,“待我找到原身,回来与你一道调查。”

他说完正要离开,又突然想起什么,转过身来,血色的眼眸有些可怖,翻涌着难以言说的情绪,他道,“虽已是往事,有些话还是要同你说一说。”

帝君似乎预料到他要说什么,淡淡道,“说罢。”

夜沧澜目不斜视地看着他,道,“当年一事你元婴被毁,一直心有怨恨,我知道。”

他面色仍是寡淡的,像是听了一句再平常不过的问候一样,古井无波道,“都已经过去了。”

“不,没有过去。”夜沧澜闭了闭眼,仿佛陷入绝望的记忆中,“当年紫极山的封印不是我破的,我也不是什么魔族之人。”

“嗯?”帝君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你当初不是供认不讳了吗?”

夜沧澜一笑,却笑出几分凄惨的意味来,“掌门他们如此偏袒你,后来也没有同你解释罢……”

“解释什么?”帝君忽然暗中握紧了衣袖,隐隐感觉到什么。

“当年,紫极山封印被破坏,我和你一样,是去加固封印的,可那时,我注入的力量非但没有加固封印,反而令封印更加松动了,你当时应该也有这种感觉罢?”

离朱心中一沉,当时他的确也是这样。

夜沧澜继续道,“当时正巧被天界那几人撞到,便扣了个莫须有的帽子,诬陷你我破坏封印想要放出魔头,然后把我们分别关入了地牢,这些你都还记得罢?”

离朱点点头,“你想说什么?”

夜沧澜深深看了他一眼,“我们被关进地牢的那晚,掌门和七位长老到狱中见我,他们为了保住你,让我承担所有罪名。”

离朱身子微微一颤。

夜沧澜无奈地笑了笑,“他们知道你我生性纯良,不会做出那种事,是被天界诬陷了。可是没办法,天界之人咬着此事不放,硬是要紫极门处置你我,给其他门派一个交代。

你也知道,当时紫极门是云府最好的玄门,一直都被某些门派视为眼中钉,若是包庇了我们,他们必定会带头孤立紫极门。”

所以,他答应了他们,承担了所有莫须有的罪名。

而他只提了一个要求:让我再见师弟一面,他性子调皮倔强,我不放心他——

离朱沉声打住他,“所以为了大局,就牺牲了你?”他声音渐渐轻了下来,“当年我被毁去元婴,可你却……”

夜沧澜接住他的话,笑道,“我却被送上了天界雷火台,经受了九十九道天雷,八十一道业火,最后形神俱灭。”

离朱的脸色终于变白,“雷火台上不留亡魂,你是怎么……”

“怎么活下来的?”夜沧澜仍是笑吟吟的,看着这个比自己优秀千百倍的师弟,“当时凭着怨念,保住了一缕神魂,后来重塑了魂魄和肉身,活了下来。”

怨念……离朱眨了眨眼,该是如何强烈的怨念,才能在雷火台上保住神魂?仅仅靠那一缕神魂,要重塑成肉身又是何其艰难?

何况重塑肉身后,他还修至了魔神境,这其中需要的毅力隐忍,所承受的痛苦绝望,已经不是他所能想象。

他看着夜沧澜,脑海里恍惚间浮现出一些记忆的片段来。

当年审判过后,他被毁去元婴,沉睡了三天。

醒来时,他看到夜沧澜站在床边。

他不知道他被判了雷火之刑且马上就要被带去天界行刑,所以一看到毫发无损的夜沧澜,比起元婴被毁的自己,怨恨便冲垮了理智。

夜沧澜见他醒来,温声道,“还以为看不到你醒来了,如此我就放心了。”

他说着,伸手打算为他梳理散乱的头发。

他只恨恨地打掉夜沧澜的手,觉得厌恶肮脏至极,“你来做什么!我不用你来怜悯!”

夜沧澜愣在那里,还没说话,他又恨恨地看着他:“你这个魔族之人为什么还留在这里,还不滚出紫极门!以后不要让我遇到你,否则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夜沧澜看着他仇恨的眼神,无力地笑了笑:“魔族之人?原来……原来掌门他们是这么跟你说的……哈哈……”他说着近乎低语,“可怜我还为了见你这一面,低声下气地去求天界那几人……哈哈……可笑……可笑!”

他厌恶道,“你不用这样,我看着恶心,你不过是要见见我潦倒落魄的样子,少说那些令人作呕的话——”

夜沧澜惨然一笑,“哈哈……你说得对,我不过是来看看你如今的样子罢了……好,好,甚合我意,哈哈……甚合我意……”

他失魂落魄地开门离去,还一边自语着,“夜沧澜,你当真可怜至极……”

当真可怜至极——

离朱蓦地从回忆中回过神来。

他的怨念,便是来源于这件事了罢。明明替自己承担了一切,却被自己误会、辱骂。

他怔怔的不知该说什么,往事随风,说什么都是无力苍白的。

夜沧澜看向天空,叹息般道,“如今,师门历代弟子中,只有你我了。”

其他人飞升的没飞升的,活着的死了的都难觅踪迹,只有他们两个紫极门的弟子还在,证明着师门曾经的存在和辉煌。

“师兄……”帝君涩涩开口。

他好久没有过这样的情绪了。

“当年我们都太年轻,只会抓着表面的东西不放,现在想想,当时,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掌门他们没能及时告诉你真相,使你产生了误会,才导致你我如今仙魔两道,互不相容的局面。”

夜沧澜笑了笑,因为承受了那样的悲伤、绝望和痛苦,所以他重塑肉身后不愿再入仙门,便坠入了魔道,甘愿成魔。

离朱喉间动了动,说不出话来。

当年他听师父说夜沧澜被判了雷火之刑时,已经是他醒来的十几天后。

雷火台下不留亡魂,夜沧澜的死对他来说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只是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闭门不出,一心修炼,没出几年就渡劫飞升,去了天界。

从那以后,他再没有回过云府,直到某一天,仙吏来报,说是云府有个魔头要见他,若不去就拿焚天紫火烧光云府。

他不曾与魔族之人结怨,想看看这是什么人这么肆意妄为,待去到云府,才发现那人竟是本应死掉的夜沧澜。

那个他曾经最敬重,最亲密的师兄,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在雷火之刑下活了下来,还修到了魔王境。

然后以云府生灵为要挟,要求见他,见到他后,又只提了师门一事,他自己罹受的苦难只字未提。

现在想来,当时夜沧澜是想借他的手调查师门毁灭的真相罢。

“不必觉得愧疚,师弟。”夜沧澜伸手理了理他的头发,一如当初在看到他醒来后,想为他整理头发一样,只是那时被无情地打断后,时隔几千年,才终于得偿所愿。

“只是你如今这副样子,是怎么回事?”

一把年纪堪称祖宗的帝君脑袋被师兄这么一摸,一时有些不自在,听到这话后立马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样子,“我修为沉寂了,而且正在历劫。”

“历劫?”

“嗯。”

夜沧澜挑了挑眉,“老大不小了,怎么还要历劫?”

见离朱无法作答,也不难为他,道,“小心着点,我先去凡尘找原身,你多保重。”

“师兄也是。”

夜沧澜微微点头,化作黑芒飞向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