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见山圣番外:庭院深深深几许
作者:苏墨姬      更新:2020-04-28 10:42      字数:2925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月见山圣曾因为这句诗对中国的山水庭园有过无数幻想,但直到来到黎家的那一刻,他才明白一个道理。

诗中画中的南国,倒不如真正的南国。

作为中国少有的古武世家,黎家的直系后代直到现在都还住在古色古香的宅院之中,过着在外人看来几乎是与世隔绝的生活。

月见山圣是作为家族年轻一代的直系,和家族的长辈从遥远的东方岛国来到这里的。虽然拥有一个充满古典韵味的姓氏,家族的产业中亦不乏日式的筑山庭与枯山水庭,但年幼的黑发男孩受着西化的教育,古色古香的庭院自然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吸引力。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粉墙黛瓦的回廊依着湖畔蜿蜒而筑,重湖叠巘,水光潋滟,在晦朔葱茏之中恍如画中仙境。月见山圣沿着回廊一路前行,入眼尽是较画中还要美上无数倍的景色,渐渐地渐渐地忘记了来时的道路,待他回过神时,已来到了一处极幽静的别院之中。

夏日的午后,院落之中却静寂得连蝉声都渐渐消弭。高大的梧桐树投下重重叠叠深寂的影子,远远地赶走了炎热,也赶走了树下本应翩跹的光影陆离。

有风沿着月见山圣来时的回廊穿过,带着不属于炎夏的凉意,风中似乎夹着低沉嘶哑的呜咽。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回望来时路,已是回廊重重,再难寻踪。

这是一个安静的、甚至是冷清的地方。

若是中国古代传说中的鬼魂在此处蹀躞,他也不会有丝毫的奇怪。

刚刚还沉浸在美景中的月见山圣被自己忽然冒出的想法惊得寒意窜上脊背,带着红意的双眼蓦地望向院墙的一角。

——还好,那里空无一人。

正当他松了口气的时候,身侧靠近池塘的曲折亭廊后传来一个温和的、说着纯正日文的声音:“你是,月见山家的客人吗?”

或许是因为在异国他乡听到母语的亲切,荫蔽之下的诡异气息似乎变淡了些许。月见山圣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慢慢走去,转过两个转角后,视线豁然开朗。

原先以为自己之前看到的筑山叠石、晦朔葱茏已然美若仙境,但若是和此刻所见相比的话,难免多了几分人声所起的俗艳;月见山圣发现,自己现在站的地方,才是真正难以描摹半分的美景。

嶙峋的假山盘虬般静卧在一汪碧水中央,阳光落进罅隙之中,与墨色的影子交叠出静默的意蕴悠长。

靠近回廊的水面被重重叠叠的荷叶遮挡,雪白的菡萏褪去了外院娇俏的颜色,开出了宁静的姿态。

偶有某个角度能够看见莲叶下金红色的锦鲤一闪而过,不如外院被精心饲养过的体态丰腴,却自有一种灵性的神韵所在。

移步换景,咫尺乾坤。

一名与月见山圣年龄相仿的女孩坐在池边的石阶上,一身素白衣裙,膝上摊着一本诗集,眉眼娴静,一双眸子带着笑意,望向月见山圣来的方向,温和得如同庭院里缱绻而过的,微凉的风。

女孩望着他,眨了眨眼:“果然是月见山家的客人呢。”她的眸子和黎家人的纯黑不同,有着琥珀一样的色泽,在阳光下很是好看。

月见山圣疑惑道:“你、你怎么知道?你会说日语?”

那女孩笑道:“你的步伐节奏和惯于习武的黎家人是不一样的,最近会出现在黎家的外人就只有从日本来的月见山家的客人,至于我为什么会日本语,因为我的父亲是日本人。”

“而且,”她说,“黎家人是绝不会靠近这里的。”

“这么好看的地方,为什么他们不来?”月见山圣疑惑不解。

“我也不知道,”女孩浅浅地笑了笑,还带着些许稚气的轮廓却已经显得极为精致,“也许,他们不喜欢这里的某些东西吧。”

她的话让月见山圣似是非懂,黑发男孩连忙问道:“对了,我还没有请教过你的名字……”

——糟糕,一紧张连敬语都加上了。

女孩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叫黎歆,黎——歆——”

“黎、歆……”月见山圣呢喃着。

“对,这是我的名字,”黎歆歪了歪头,将膝上的诗集合拢,从世界上站起身来,“那你的名字呢?”

“我、我的名字是圣,月见山圣。”他低头。

“那,我可以叫你圣吗?”黎歆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眉眼都弯成了新月一般的弧度。

“可、可以啊……”

月见山圣感觉自己的脸都要烧红了,偷偷地在自己的心里呢喃着这个中国名字。当时的他却不知道,这两个简单到极致的音节,有着复杂到深重的含义。

后来的事情简单到顺理成章的地步。名为黎歆的少女抱着诗集带他穿过重重亭廊,却在他看见前院那颗标志性的古梧桐树时停住了脚步,告诉月见山圣自己只能送他到这里,却不说原因,月见山圣只好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她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古典园林的回廊曲折,粉墙黛瓦如墨般铺洒,此刻成了最静默无言的布景,那个清瘦却步履轻盈的背影就这样湮没在墨色深处,消失在庭院深处的烟柳画桥,风帘翠幕之中,再难寻见踪影。

*

在黎家的日子,因为名为黎歆的少女出现而显得生动了起来。

月见山圣并不愿意同黎家的年轻一代玩耍,尤其是黎家这一代的继承人——黎妍,这位大小姐自幼在深闺大院中练武,还没有到外出增长见识的年纪,再加上长辈的溺爱,在这位小公主的眼中,就连天上的星星也不是什么得不到的东西。

较同龄人早熟很多的月见山圣自然是不愿意和黎妍有太多接触的,他不想成为这位小公主的“猎物”,也并不愿意和自己受了旁系长辈指使处处给自己下绊子的表兄弟共处。他更愿意去找黎歆。

于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月见山圣成为了那个小小别院的常客。他渐渐喜欢上了和这个能和他流畅地交谈的女孩相处,喜欢看她用画笔描摹如画的景致,喜欢听她用英语温婉却饱含深情地朗读王尔德的诗句,喜欢看她跃上屋檐救下受伤雀雏时飞扬的洁白衣袂……

在月见山圣的眼里,黎歆和黎家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她从不出现在有其他人在的地方,但她的武艺在年轻一代之中几乎称得上是惊才绝艳;她爱丹青和诗词,却也并不像黎家人那样保守,也同样喜爱西方的文学艺术,尤其是王尔德的作品。

“我只是很喜欢王尔德作品中美丽的东西,但其他人好像在这个年纪都不被允许读这个呢。”她这么说着,用手指摩挲着那本英文版《王尔德诗集》绘着鲜红玫瑰的封面。“圣,你在西化的日本家庭长大,一定去过很多地方,读过很多书吧?你能给我讲讲吗?”

作为回报,她给月见山圣讲了很多很多中国的诗词文学、神话传说,也讲了黎家的历史与当地的风物,却唯独没有讲她自己。月见山圣所得到的信息也仅仅是她母亲早逝,只有一个地位低下的、入赘的父亲,那本诗集是她的父亲送给她的、最珍贵的礼物。

在谈到这件事的时候,她的眼眶里似乎有泪珠几欲滚落,转头目光却是一片清明。

那时的月见山圣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只当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连忙安慰她,她却笑了出来,反而说起了他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吓得快哭出来的糗事。迟钝得惊人的他只当是自己太软弱,偷偷下定决心一定要做一个坚强的人。

他没有发现的是,黎歆还有很多次愣神,有时他来到挺远的时候还会看见她红着眼眶,却只用“进了草芥”这样的借口搪塞过去。

时间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平静到月见山圣几乎以为未来也会一直就这样下去。直到那一天他才发现,他眼中的雕梁画栋、云窗雾阁,原来只是困缚着少女的重重囹圄,无论怎样精致的雕琢,也改变不了笼中鸟衰亡的命运。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