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楷走的很慢，但没有人小看他，因为他居然没有触动陈东和贺老虎的气势，依然在前行。

但场中的陈东却自有一番感受。他能听到唐楷的脚步声，准确的踏在二人气势波动的节奏上，每一步的踉跄都正好踩在二人气势交锋的空当中，身形摇晃，卸下每一波袭来的气势。他就像是一条鱼，如在水中般自由自在。

贺老虎的感受却不同，唐楷一步一步的走来，不仅没有触动二人气势，反而将他们交缠在一起的气机渐渐分开。不，不仅仅只是分开，贺老虎能感觉到自己的势在一点一点，随着他的脚步被削弱。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一旦二人气势被完全分开，不提陈东气势高涨的反击，单单是镖局镖师的群起围攻他便受不了。

此局必须破掉。

就在他贺老虎即将动手的瞬间，陈东开口道：“你们苦苦追寻的，恐怕就是这个吧。”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不足两寸厚的薄铁盒，向贺老虎一晃。

这铁盒小巧玲珑，在月光下流转着一抹光泽，光这手艺恐怕就值不少钱。

看到此物，贺老虎和唐楷都是瞳孔一缩，神情剧变。

贺老虎并没有在意盒子本身，他只是在想盒子里面是什么，难道就是他们被吩咐所要寻找的暗镖？那么镖局那个带着所有马逃走的那人是谁？他带着的不是暗镖又是什么？

只是一瞬间，贺老虎目中闪过一丝明了。

陈东所用之计确实是调虎离山，但另一个方向突围出去的那人才是饵，调走了鹤老头和一半多的红衣大汉和刺客，如果不是这么一调，镖局众人面对五百来个敌人是无论如何都逃不出去的。真正的暗镖其实一直都在陈东手上，他的确不放心把如此重要的暗镖交给旁人，贺老虎和鹤老头一开始的猜想就是正确的。

但正确也无用，因为此时陈东达到目的，他胜了，而贺老虎他们都败了。旁的话再不用多说。

可是为什么陈东最后要把真正的事实告诉他呢？贺老虎心头闪过这样一丝疑问。

唐楷也有相同的疑惑。

他完全不明白为何镖头陈东要选在此时把计谋挑明，用意何在？难道是为了让贺老虎心神动摇从而有机会击杀他？可是这也说不通，因为贺老虎从一开始就没有必要击杀，让他逃了就逃了，但现在，他既已知道内情，无论如何，一定要杀了他！

如此想，唐楷就如此做，心念一动，手中宽刃剑已经刺在贺老虎胸膛的位置。无声无息，仿佛本来就在那里。

但贺老虎早一刻就大吼一声，吼声如雷，炸的众人耳朵一鸣。他藉此破开气势胶着，以吐出一口血的代价摆脱陈东纠缠，向后一跃，闪开唐楷的一剑，躲开陈东的金镖，四肢着地，动作奇怪却不难看，很自然，仿佛人本来就该如此，他如猛虎狂奔，向林中逃去。

“虎行步”，贺老虎的轻功古怪却绝对一流，不一会已经在十几米开外了。

一代枭雄贺老虎逃得如此干脆，所有人都有些呆滞。

贺老虎心中自有计较，镖局众人一开始就没有一定要诛杀他的必要，他逃了就逃了，没关系，没影响，镖局众人不会愿意为了击杀他而付出太大的代价。所以贺老虎刚才还没怎么着急，最后还与陈东争斗了一番，想试着取胜，实在不行，逃了就是，想必陈东也不愿意拼个鱼死网破。

但现在不一样了，陈东把自己的计谋告诉了贺老虎，如果贺老虎不死，他回去禀报惊天盗，那么这个调虎离山之计也就唱不下去了，第二天就会又有人追上来，那陈东的心血就付之东流了。所以，贺老虎已有必死之道。

贺老虎就是想通了这点，所以立刻拼命逃窜，一点高手风范都不顾。

他之所以在自己人都死光后还试着发起最后一次猛攻，就是想取得一些战果，回去也好交代。但现在他回去把陈东的真正计划禀报上去，这才是大功一件。当然，前提是活下去。想活，现在就得跑。

看着贺老虎逃得飞快，唐楷心中暗骂，同时提步追上。

贺老虎必须死，他今天不死，明天死的就是他们所有人。

唐楷的步子越迈越大，越迈越快，他能听见背后陈东在大声疾呼什么，但他现在已经什么都听不清了。

贺老虎必须死！

终于，他脚尖点地，飞身而起，在树梢上用脚尖连点三下，整个人轻捷得就像一只黑色的燕子，在月夜中疾飞，像林中的一只精灵。

唐门轻功“唐燕穿云步”。

唐门轻功，天下闻名。唐楷如鸟般在林中飞行，逼近贺老虎。到其背后不足三丈处，唐楷手指轻弹，一道金丝流光闪过，贺老虎右臂猛地僵直，无法动弹。若是旁人，手臂出了问题也绝不影响自己的轻功提纵。但贺老虎不一样，他的虎行步拟虎形，讲究的就是四肢协调，所以四肢缺一不可。而且世人皆知贺老虎的八成功力俱在一双虎掌，他又偏偏是右撇子，此时右臂一伤，整个人的轻功和武功都大打折扣。

唐楷好算计。然而众人只见他一击功成，却不见他在背后付出的努力。如果不是事先有足够了解，他怎么可能一击中地。随便来的一个贺老虎他就有如此了解，恐怕他花在了解武林人物上的时间少不了。

贺老虎脸朝下，狼狈地跌倒在泥地里，河南黑道里响当当的贺老虎，摔在泥地里也就跟一条泥鳅一样。

唐楷手中又是那柄漆黑刺剑，不知他藏在身上的什么地方，此时拔出，剑尖颤抖，不到刺出的最后一刻，你永远把握不到它的目标和轨迹。

贺老虎回头，脸色苍白，沾着泥点，声音颤抖道：“原来你是唐门中人。”

答对了，可是没有奖。

唐楷面无表情，此时的他浮在空中，一剑刺出。

这一剑仿佛带着他向前滑翔，直直指向贺老虎心脏。

这一剑一往无前，无所抵挡。

最后一刻，跌倒在地的贺老虎突然拧腰，头在下，脚在上，倒立着旋转。双腿夹住唐楷手中刺剑，用力一绞就将唐楷的剑绞飞。身体旋转，带动右腿如鞭，凌厉地抽向唐楷的头。

老虎捕食最厉害的三招就是“一扑，一掀，一摆尾”，贺老虎从未在人前展现过最后一招，人们都以为他还没练成恩，殊不知这已经成为了贺老虎压箱底的杀手锏，贺老虎手上功夫厉害，如今右臂僵硬，功夫去了一半多，但他腿上功夫却不减，这一记抽击之凌厉，就算是棵碗口粗的树也会被直接踢断。

更何况，贺老虎并不是一头真的虎，真的老虎纵然凶猛却远不如人类可怕，因为人类更阴险，懂得用计。

贺老虎的表演天衣无缝，足以让任何人放松警惕，这也就变相地为他的这一记“摆尾”平添了三成威力。

贺老虎这么能演，演的这么熟练，看来这一次表演应该不是第一次了，那么之前的表演是给谁看了呢？为何没有人知道呢？

唯一的解释是：那些看过他表演的人都死了。

因为他的敌人往往都会只盯着他的双手，而未提防他的腿功，不想他的腿功甚至已经超过了他的掌功。

要想骗过唐楷，贺老虎的中招和摔倒，陷入绝境自然都是真的，只是这个绝境是唐楷所以为的罢了。贺老虎原本不至于出此下策，这么快就亮出自己的杀手锏，但他不想缠斗，不想给陈东追上来的机会，要想速战速决，就只有亮出杀手锏。

唐楷没能看破贺老虎的表演，当他明白的时候，他手中已没有剑，身在半空，无处着力，贺老虎的右腿离他的头颅不到两尺。

唐楷就像一头猎物，一步一步踏入了猎人布置的陷阱。

危机时刻，时间的流逝在唐楷眼中变得缓慢，他能看到前方树上一片绿叶脱落树梢，旁边一只蛐蛐拉动自己的翅膀，发出悦耳的夏鸣，他还能看见眼前贺老虎面上得意的笑。

他感觉自己身周的空气变得粘稠，使他如在水中，胸口变得憋闷，躲闪变得愈发无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贺老虎的右腿一点一点逼近自己，带动的风就像是水波，轻柔的拂在脸上，温暖，就像母亲的手。

唐楷不由得想起自己没有记忆的母亲，脑海中的模糊影子居然渐渐清晰。

听说人在临死前会回忆自己的一生。

难道我要死了吗？唐楷一笑，不是解脱，而是淡淡的嘲讽。

无解之局，唐楷必死无疑。

但这只是贺老虎自己的看法。

唐楷闭上眼。时间缓慢，如在水中，这一切的感觉他曾经体验过一次，和这次一样都是在生死之间的大恐怖中体验，只是那次是父亲的剑，这次是贺老虎的腿。那一次他体悟了久久苦学而不得入门的步法，这一次，他想起了这种步法。

水比空气粘稠，所以行动不便，但在水中也有优点，就好像你可以在水中悬浮，但却没法在空中飞行，关键在于懂得如何借用水的力量。

唐楷不知道，在未来有人发现了一种蛇怪蜥蜴，可以用脚在水面上高频率地拍打，以获得在水面上健步如飞的效果。

道理是相通的。

唐楷抬步，在空中轻轻一踏。

贺老虎看到了他永生难忘的一幕——当然，他的余生也没有多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