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是三年。

男孩卖相本来就不错，经过这三年成长，脸上的稚嫩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少年的清秀。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脸型轮廓不够分明，文秀之气太多，缺少一分男子气概。

这让老头子嘲笑了他整整三年。

那个古怪的小女孩，还是喜欢跟在男孩屁股后面。男孩练剑，她在旁边看着，男孩做饭，她还在旁边看着，总之就是不让男孩离开她的视野。并且还时不时的向男孩提醒，以后都要给她做吃食的那个承诺，让男孩十分无语。

女孩长成，自然用“抽条”二字来形容，最为合适。比如这个自称是白棋，所以男孩和老头只能把她的名字叫做白棋的小姑娘，在这三年里，肥肥的脸蛋开始清瘦下去，使得原本圆圆润润的小下巴变得微尖，外加身条变瘦变高，亭亭玉立，少女的清新动人，就展露无遗了。

这一日，少年练完剑，提起少女打来的一串鲤鱼，在河边剖肚清洗。

老头子不知何时，来到了少年身边，吸溜吸溜的吃着一块蜂巢里的蜂蜜，说道：“臭小子，这都三年了，你那第一招踏雪寻梅还没学会，丢不丢人？你瞧瞧人家小白棋，这才三年，还天天打盹偷懒睡觉，可内功境界照样从一穷二白，一路攀升到现在的九品上境，还顺手把老子的吃饭家伙‘霸拳’拳法学了去。

再说说你的内功，三年时间才从七品中境，提升到九品中境，比小白棋还低一个小境界。这速度，用一个词儿来形容，那个词儿咋说的来着？哦，对了，叫龟速。只能用龟速来形容喽。”

少年脸一黑，老头说他武学进益太慢，他无可反驳。毕竟他虽然已经把第一招踏雪寻梅的一百二十式，数千变化，都已经练会，可却还没能把这一百二十式融为一体，彻底练成第一招“踏雪寻梅”。

不过要说他内功进益太慢，那就有点冤枉他了。从前他寒病未除，每次练功都要小心谨慎，以免内劲冲破烂糟糟的体魄，所以基本每隔几天才会修炼一次内功。后来得到六合剑谱，他就把绝大部分精力和时间，都投入到了这门剑法里面，也是很少修炼内功。

不然以他还算中等的内功资质，修炼混元神功这等玄妙内功法门，最不济也不会三年时间才从七品上境，晋升到九品中境。

少年无奈的叹口气，懒得跟着老货瞎白话。

老头见少年不说话，啧啧咂嘴道：“咋的不说话，吃屁噎着了？你说你小子，天天跟个闷葫芦似的，有啥好的？知不知道，不说话，有的时候能憋死人？”

少年头也不抬，手里竹刀剖开鱼腹，不但平稳，而且精准，说切到哪里，就切到哪里，丝毫不差。

老头子吸溜吸溜的吃完蜂巢里的蜂蜜，把空荡荡的蜂巢往河里一扔，美滋滋的砸吧砸吧干瘪的老嘴，忽的道：“早他娘的就知道，你小子是个最记仇的。整整三年，你小子连个屁都没放，可哪天忘了三年前的仇怨？”

少年手上的动作一顿，终于抬起头来，看向老头子，认真的道：“我爷爷的大仇，不能不报。”

老头子斜他一眼，道：“老子啥时候说过，不让你报仇了。是你这臭小子，把仇恨这回事看得太重。你瞧瞧你最近这两个月，哪天晚上不做噩梦，在梦里喊打喊杀？”

少年也不说话，低下头来，手里的竹刀，还是那么平稳精准，只是平常总是笑眯眯的小脸，这时却阴沉的厉害。

老头子瞧他这样，怒道：“老子就没见过像你这么拗的娃子。你他娘的就不能放开些，非要把自己逼疯不可？”

少年手中竹刀越来越快，闷着头道：“爷爷的大仇，我不能不想。”

老头子气得扬起手来，真想一巴掌拍死这个死倔死倔的小王八蛋。过了好半晌，只好放下手来，叹气道：“得得，算是老子服了你。明天你就出山吧。

把你在这大山里压了三年，现在时候也差不多啦。”

男孩手下动作停顿下来，却没开口说话。

老头接着絮絮叨叨的道：“有些话，这就跟你唠叨唠叨。内功的下九境，门庭境和上九境，老子三年前就跟你说过，现在也没啥多说的。只是九品境界的最巅峰，那个止境入微，有点门道。

不过说是一道大关，其实也就他娘跟女人两条腿之间夹的那张膜差不多，一戳就破。你的混元神功已有不弱根基，相信这一道关卡，也拦不住你。时候到了，你自然就会明白。

至于武学修炼，那就比内功修炼玄乎多了。三年前，你不就在奇怪，为啥这六合剑谱第一招有一百二十式，而后面八招却只有口诀吗？老子当时硬是没跟你多说，那是怕你胡思乱想，现在就跟你仔细聊聊。

其实这跟武学境界的划分有关，武学境界不像内功境界，一阶一等的区分鲜明，在类似于内功下九境和门庭境界这两个范畴里，武学境界连个明确的划分都没有。习武之人只能依靠战力的高低，大概排个上下。

不过在走出世俗武学范畴，却有一座武学九重楼。这个武学九重楼耸立于高天，与内功的上九境有些类似，却比内功上九境要更加的隐晦玄奥。

武学九重楼没有明确的概念，也没有确切的名称，就如海市蜃楼一般，就算是绝大多数登临上九境，掌控天机的天上之人，都捕捉不到。可在很久很久以前的先民时代，咱们这片天下啊，当真出现过不少风采绝世的大人物，他们收集万家武学，捕捉天道，演算命理，硬生生的把这座武学九重楼堆砌了起来。

但是啊，这些先民大人物建立起来的武学九重楼，都是根据自身体魄，神魂，元气这三大生命要素而建立起来，别人如果沿袭他们的道路走，反而不合适，所以他们干脆斩断自身武学的枝叶细节，只留建立武学九重楼根基的基本招式，和搭建九重楼的后续核心口诀，传于后人，让后人自己去搭建切合己身的武学九重楼。

你的这门梅山六合剑，是先民时代梅山剑派开山祖师开创，就是这世间少有的能够完整搭建武学九重楼的武学之一。

小混蛋，现在明白，为啥这门剑谱开始有一百二十式，而后面却只有核心口诀了吧？”

少年听完，脑袋耷拉下来，吁气道：“练个剑法，真他娘的难呐！”

老头子翻个白眼，没好气的道：“要不然你说为啥老子要在这大山里，整整压你三年？还不是想让你小子，先找到怎么走进那座武学九重楼的法子？”

有一句话，老头子憋在心里没说。那就是，他原本是想着，先把这小子在这大山里压个五六年，先练会了这一百二十式剑法里的前三十式，然后再在江湖慢慢熬炼。

可谁能想到，这小王八蛋的武学天赋这么高，只三年不到，就把那一百二十式全都学会了去。下一步只要把这一百二十式全部融合为一，练成第一招踏雪寻梅，就能登临武学第一重楼了。

只是这些话，老头当然不会跟这个看着文静，实际闷|骚的少年说的。

听完老头子的唠叨，少年软了下来，向老头子道：“要不，我再在这林子里留一段时间？”

老头子气的乐了，气笑道：“以你小子现在的心境，在这儿待再久，也没可能把那一百二十式融合为一，呆在这反而浪费时间。”

少年想了想，冷静的道：“那我还是明天出山吧。”

老头气不打一处来，转身向后面喊道：“小白棋，你家逸哥哥要出山喽，你可咋办呦。”

藏在一丛竹子后面的少女，探出脑袋，嘴里咯吱咯吱嚼着清脆的果子，问道：“外面好玩吗？”

老头嘿嘿一笑，眉飞色舞的道：“外面啊，可好玩了。有麦芽糖捏成的糖人，不但好看，还能吃。还有把山楂串成一串，裹上糖汁，做成的冰糖葫芦。还有白切牛肉、白斩鸡等各色小菜，和肉汤面、驴肉火烧这类的面食。可比你最喜欢吃的烧烤鲤鱼，还要美味的多嘞。”

少女双眼放光，嗖的一下，跑到少年身边，紧紧捏着少年衣角，直盯盯的看着少年，道：“逸哥哥，我要跟你出山。”

少年狠狠白了老头一眼，转头对少女解释道：“我这次出山，最紧要的事情，就是要为我爷爷报仇，其次还要磨炼武艺，不可能专门陪你到处去找好吃的。另外，老伯伯说的这些吃食，是大江南北不同地方的吃食，不可能在一个地方都找到。你要是想吃，就得走很远很远的路。”

少女小拳头紧紧握着，放在鼓囊囊的小胸脯上，认真的道：“没关系，我跑的很快的。”

少年无奈哀叹一声，这姑娘的小脑袋瓜里想的东西，从来都跟正常人不一样。

少年低下头，继续收拾鲤鱼，忽的看向老头子，后知后觉的道：“老伯伯，你不跟我们一起出山？”

老头子拔开竹筒塞子，仰头喝一口自己酿的果子酒，答道：“你们要出山，老子当然也不会继续留在这破地儿。不过老子还有事要做，往东去安国，不跟你们一道走。”

少年看着老头，狐疑道：“正事儿？”

老头子大大咧咧的道：“当然是正事。你以为老子跟那些游侠儿一样，天天屁事不干，就知道瞎晃悠？老子可是有正经身份的人，十五年没回去，还有不少大事要处理。”

少年眨眨眼睛，小声问老头：“老伯伯，你不会是觉着教好了我武功，要跑吧？”

正仰头喝酒的老头，噗的一声，喷了出来，转头幽怨的看向少年。

次日清晨，三人吃过早饭，就开始收拾行李。

少女所有的家当，其实也就老头子去年专门出去，给她买的两套衣服。她把那套洗好的衣服叠起来，就蹲在石屋门口，看着自己的小窝，纠结要不要把自己的小窝扛走。

少年收拾好衣物，把那把已经做了剑鞘的春寒剑，别在腰间，然后又把盐巴和花椒、胡椒等在山里采的香料包成一个小兜，小心的放在包裹里面。

那位脾气古怪的小姑娘，口味越来越刁，烤鱼要是不撒香料，人家立马就崛起了小嘴，吃的不情不愿。这些香料零零碎碎，虽然麻烦，可他也只有带着。

少年见老头子把衣服随便往包裹里一塞，就算收拾好了行李，坐在椅子上老神在在的喝茶，不禁嘴角抽了抽，知道老头子的脾气，干脆也不开口劝啥。

按照江湖人的优良传统，出门最多也就带一套衣服，两张大饼，吃完喝完，自然又是船到桥头自然直的老规矩了。

少年收拾好东西，在老头子身边坐下，问出了从昨天就想问的一个问题：“老伯伯，其他像你这样的门庭境界的高人，会在江湖走动吗？”

老头喝口茶水，嘿嘿笑道：“自然是有的。江湖里流传着一句话，叫做‘天上人不管人间事’，意思就是九品武境以上境界的人物，不会管九品武境的江湖事。可这句话，就他娘的是句屁话。就像老子，行走江湖，还不是想打哪个就打哪个？”

少年又问：“那我要是遇到了门庭境界的人物，该咋办？”

老头嗤的一笑，道：“还能咋办，就一个字，‘跑’！能跑多块，就跑多快。除非你小子也踏足门庭境界，或者干脆武学上迈进第一重楼，否则九品武境绝在门庭境界面前，就跟兔子遇到老虎差不多，也就一巴掌的事儿。”

男孩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他可是见过老头子出手的，真气的力量，确实具有凡俗不可企及的威能。

他想了想，又问：“武学踏足一重楼，就那么厉害，能跟门庭境界的高人硬拼？”

老头神色认真起来，严肃的道：“要说级别的高低，武学一重楼比内功上九境中的第一重楼还要玄乎，所以足以抵挡门庭境界的高手，至于能不能赢，那又是两说。因为自古以来，还从来没有没进门庭，就把武学第一重楼建成的。

其实内功和武学，到底谁住谁次，这个问题自古以来就争论不休。有的人说内功是根基，可有的人又说，武学才是决定战力高低的最关键因素，其实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当年姓卓的那个家伙，能够用一把铁剑压得整个江湖抬不起头，无论是内功还是武学，哪一个不是都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老子也只能跟你说，内功底蕴相同，武学境界高者，必胜无疑。要是一个武夫内功比对手低一个大境界，武学却比对方高出一个境界，就算不能赢，自保是足够了。”

男孩点点头，牢记在心，又问：“老伯伯，那我要是遇到了门庭往上，踏破生死关，掌控天机的上九境高人，那可咋办嘞？”

老头咂了咂嘴，道：“你他娘要是惹到了这个级数的人物，那就别跑了，骂一句够本，骂两句那就赚了。”

少年讪讪一笑，低头继续收拾手里的鲤鱼，道：“我就是问问，我们大秦江湖呀，可还没有那个级数的大人物。”

老头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嘲笑道：“你们秦国这么小片地儿，也能叫江湖？没的让人笑掉大牙。就秦国这片地儿，连门庭境界都只有秦侯和天丞令都督荀闲，以及七玄小道士三人，充其量也就一个小水洼而已。”

少年撇撇嘴，不信，“要是大秦江湖，只是一个小水洼，那咱大秦江湖的九品大成高手，只是水洼里的蚯蚓？”

老头嘿嘿一笑，贱兮兮的道：“你小子说的，还真没错。其实依着老规矩，这座天下四大皇朝，和三十六国的辽阔地域，全都加起来，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江湖。在这座大江湖里，下九境武夫，都是一群在水底淤泥里乱钻的蚯蚓麻虾，就算踏出凡尘门槛的门庭境界高手，也只能算是游走在淤泥和上层清水之间的草鱼，只有上九境的高人，那才叫如鱼得水，活得自由自在。”

少年掰着手指头算算，咧嘴道：“我就是一只蚯蚓，那也算了。以老伯伯的功力，也只能算是草鱼？”

老头神色微黯，道：“算是一条很大很大的草鱼，可也终究只是一条草鱼。在盗得天机的人物面前，门庭境界很弱的。

不过话说回来，上层清水里，又有几条活物呦。走过生死关，能盗得天机的人物，四大皇朝、四大隐宗，又有多少？那么大一片江湖，拢共加起来，也不知道有没有一百个。”

男孩看着老头，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那我爹爹呢？”

老头嘿嘿一笑，道：“那夯货啊，是一条过江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