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作者:长歌韫      更新:2020-05-05 04:15      字数:3546

次日一早,我用过早食,便觉得身子有些发滞,想是在屋内呆久了的缘故。我立在殿前,一排鸿雁正当空飞过,我扭着上身,转头对着皎玉吩咐道:“孤想今日入围场狩猎,你去同围场那边知会一声。”

皎玉应了,我入了殿内,翻找出一身水红色骑装,将头发随意束起,只佩一支玉簪,又戴素色面帘,拿了翟纹混银小弓,往外走去。

既到了围场外围,皎玉已牵着马等着我了,我利落的翻身上马,一旁的围场头领,拱手道:“嘉懿帝姬万安!小的挑了几个身手还算不错的随从来保护帝姬。”

我瞧了他身旁那两人一眼,道:“远远的跟着就好,别搅了孤的兴致。”

两名随从躬身应了,也上了马,在后头跟着我,我将手里的马鞭一扬,身下的红马犹如利剑一般刺了出去,耳边的风在呼啸,这前所未有的畅快让我兴致高昂起来,围场里大多是驯养过的野兔、狐狸以及鹿等,这些猎物大多反应迟缓,对着人也不躲不避,甚是好猎。虽是如此,我却觉得无趣,远没有春搜时在莽苍山围猎来的有趣。

正在这时,一只野狐进入了我的视线,我慢慢靠近,正搭了弓,这野狐却警觉异常,一溜烟跑进了更深的丛林里,我向来是个爱逞强的,越是如此越激起了我的兴趣,我驾着马正要追过去,又转头对着身后不远处的随从喝道:“你们二人就在此处,别惊了孤的猎物!”

我低身挥鞭,向那草丛疾驰而入,追赶了一会儿,我惊觉有些不对劲,忙调转马头向后看去,一片茫茫丛林,已难辨来时方向了。我又环顾左右,这围场虽常来,却不知此时身在何处,只好调头往来时的方向去,刚走了不一会,我捕捉到一丝细微的破空声,我侧目而视,一支银头木柄的利箭疾射而来,我忙立身勒马,马蹄腾空,箭矢擦着马腹堪堪躲过,我驱着马往一侧草丛去,待隐蔽了些,拿着箭袋,下马躲在一棵高大树后,立耳听着四周的声响。

不多时,身后传来脚步声,我隐在树后侧着身子,对着来人的方向挽弓搭箭,箭将要离弦,一个略有些熟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蕴蕴,是我。”

我放下箭又细细瞧了一会儿,骨咄禄出现在茂密的丛林中,一股血腥味迎面兜过来,我下意识的躲避着,骨咄禄已腿脚发虚跪倒在我身侧,一支寸长的利箭刺进了他的肩头,血正汩汩的向外涌着,我已顾不得那么多,踉跄着将他拖到树旁,扶着他坐起,他半睁着眼睛,声音低低的:“先止血。”

我有些慌乱的翻找着可以止血的东西,然而我连一条汗巾子都没有带出来,我有些懊恼,眼睛却瞥到骨咄禄外裳,我小心翼翼将他的外裳撕扯下一条,忙绑在骨咄禄的胳臂上,又从荷包里拿出参片,放进骨咄禄的嘴里,让他压在舌下。此时,汗水顺着脊背濡湿了我的小衣,我靠在另一旁歇息着,骨咄禄虚弱的开口道:“看来你很怕我死?”

我嗤笑道:“孤只是怕可汗死在这里,大顺和回鹘的战争就要起了。”

骨咄禄闭了闭眼睛:“我若死在这里,我的兄弟们定会争夺这个可汗之位,又哪里有功夫和大顺打仗呢?”

我微微一怔,偷眼瞧着他,他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我心中一叹:即使贵为可汗也有许多无可奈何。我将要开口,骨咄禄神色一凛,低声道:“有人朝这边来了。”

我闻言忙从箭袋中摸出一支箭,在树后找了个隐蔽的位置,紧盯着前方,不过一会儿就来了五六个人作羽林郎装扮,但细细看去,这些人肤色略深,眉目也不似大顺人,我便知这几个人乃是回鹘人乔装的,我又看了骨咄禄一眼,他唇语道:“杀!”

我挽弓瞄着为首的一个人,银箭离弦,咻的一声射入那人眉心正中,旁的几人慌乱起来,拿出弯刀护在身前四下看着,我在树后隐了一会儿,随后连发三箭,又有三人倒毙,剩下的两人大声叫喊着我听不懂的回鹘话,我一摸箭袋只剩一支银箭,我眼神示意骨咄禄,骨咄禄颔首,我拉弓射向两人中最高壮的一个,余下的一人瑟瑟发抖,刀也拿不稳,我趁着他头偏向另一侧之时,跳出来从短靴里拔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勒在那人脖颈间,喝道:“再动就要了你的命!”

我见他不动,顺势用匕首柄部敲击他的后颈,那人瘫软在地。我将手指放在唇边发出声响,红马从草丛中奔出,我费力的将那人弄到马背上,又摸了摸马鬃,执起鞭子轻轻抽了马臀,红马疾驰而去。我转身对着骨咄禄道:“再等一会估计就有人来了。”

骨咄禄眼中有掩饰不住的惊喜与赞叹:“我从前总以为大顺女人多是柔弱,如今见了你,发现也不尽然,真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了!”

我笑道:“孤的骑射是皇考教的自然不会差。.”

骨咄禄轻叹一声:“我若不让你做我的阏氏才是真的遗憾。”

我啐他一口,并不接他的话:“你怎么会到这围场来?还遭人暗算?”

骨咄禄道:“这几日在金陵城呆的有些憋闷,来散心罢了,不想却发生了这种事。”

我试探的问道:“知道是谁指使的吗?”

骨咄禄自嘲道:“这是我的家事,帝姬就不要多问了。”

我“恩”了一声没再答话,两人就这样静静等着。又过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一队随从骑马往这边赶来。为首的是围场头领,一见我便下马跪倒在地:“小的来迟了,惊扰帝姬。”

“先去把回鹘可汗抬回去,找太医医治了。”我翻身上马,两个随从将骨咄禄抬到马上,一行人向外围赶去。

此事一出便惊动了皇兄和母后,皇兄亲自去抚慰了负伤的骨咄禄,母后也在我回到瑞雪殿不久,就匆匆赶了过来,确认了我无事才放下心。我伺候着母后在榻上坐定,又奉了茶与她。母后呷了一口,方道:“以后再不许去围场,哀家听得了你在围场险些遇刺的事,心惊胆战了好一会子,现在想想都后怕。”

我揽着母后的胳臂,安慰道:“儿臣这不是好好的,让母后担心是儿臣的不是。”

母后拗不过我的撒娇,只呵呵笑道:“从前哀家也是个爱骑马打猎的,所以从不拘着你,你父皇要教你骑射哀家也没不允,只今日听了这样的事哀家的一颗心都悬在胸口,生怕你出了什么闪失。”

我急忙打断母后的话,笑道:“儿臣今日非但没事,还护住了回鹘可汗,又生擒了一名刺客,可不是值得嘉奖?”

母后伸手一点我的额头,嗔道:“你呀,哀家不罚你,你反倒来讨赏了,罢了罢了,你想要什么就和哀家说,亏不了你这个小机灵鬼儿。”

一屋子的宫女听到这话都低低的笑出声,我面上一红,扭过身子,嘟囔道:“母后惯会取笑儿臣。”

母后也以扇掩面,轻笑起来。正在这时,廊下的宫女明珠进来拜道:“禀太后娘娘、嘉懿帝姬,回鹘使臣求见。”

我与母后相视一眼,母后随即道:“领进来罢。”

明珠得了令下去传见了,屋内旁的宫女忙放下绡纱帘子,又支起一架半人高的昭君出塞浮雕黄花梨屏风。回鹘使臣在帘外恭敬的拜了,母后叫赐了座,使臣方开口道:“今日围场凶险,惊扰帝姬凤驾。”

我声音平缓的说道:“孤已无大碍,不知可汗现下如何?”

使臣答道:“回帝姬的话,可汗伤势不重,现已拔箭止血,不多时便可恢复。”

母后的眉头舒展开“虽是无碍,但到底伤到筋骨,哀家这里有两支老山参,补气血最好不过。”

使臣起身一礼“臣替可汗多谢太后娘娘关怀。”

随后又道:“可汗此次派臣前来是为谢嘉懿帝姬救命之恩。”

我略有些吃惊“可汗过于客气了,孤不过是凑巧帮到了可汗,说到救命之恩就更谈不上了。”

使臣拱了拱手,拿出一只锦匣,郑重道:“回鹘人最是讲究有恩必报,这锦匣是可汗命臣交于帝姬的,说是‘救命之恩无以为谢,区区鄙物还望帝姬收下。’”

见是如此,我不好继续推脱,待皎玉上前接过那锦匣,使臣便躬身告退出去。我拿过皎玉奉上来的锦匣,仔细瞧了一番,这锦匣虽不过一尺来长却做得极其精致,金丝楠木做的里子外裹珍贵的飞云流彩蜀江锦,上嵌一颗指头大小的猫眼石,织锦纹路是由细小的珍珠串成,上头四角垂下由金线坠着的四颗剔透的明珠,虽是华丽异常,拿在手里却不觉沉甸,就连见惯了珍宝的母后也不禁咄咄称奇。我轻轻打开锦匣,一枚古朴的凤鸟玉佩静静的卧在锦缎上,母后见了有些惊讶“若哀家没记错,这枚玉佩该是历代回鹘皇后所持有的,回鹘可汗却把它给了你做谢礼......”

我闻言有些恼怒,“啪”的一声将匣子合起来,随手甩给皎玉“孤不要这劳什子,退回去,现在就去。”

皎玉应了忙出了殿门,往驿馆去了。我气闷非常,眼角又瞥到立在榻前的昭君出塞浮雕黄花梨屏风,心里更加厌恶,指了旁的宫女道:“再不许放这架屏风,任你们拆了烧了,再不许出现在孤的面前。”

几个宫女惶惶的跪了一地,又七手八脚的将屏风抬下去。我这才算好受些,母后看我气急的样子,笑道:“多大的事儿,你若不爱就叫人退了回去,瞧你恼的。”

我拉着母后好似扭股儿糖“那儿臣不喜欢回鹘可汗,母后叫人把他退回去。”

母后揽住我,大笑起来,对着素月姑姑道:“人越大越小孩子脾气,素月你瞧瞧。”

素月姑姑笑道:“帝姬从小就是这活泼泼的性子,最是惹人疼惹人爱的。”

母后只笑着不答话,把怀里的我又搂得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