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数日，便是九月九，系女真人最为爱重的“拜天射柳节”。

据传，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神力又神射，曾单人匹马，在“双五”、“七月十五”和“双九”之日，以三百二十步开外箭射柳枝白的绝技，接连降服白山黑水间最大的三个部落，从而统一了女真，被族人视为神鹰转世。

阿骨打称帝后，应群臣奏议，遂将每年的“双五”、“七月十五”和“双九”定为大金节日，以“拜天射柳”的方式赞美柳鹰二神、欢庆女真一统、发扬阿骨打的尚武精神。

其时，宋金友好，女真贵族尊崇中原礼俗，加之九月九乃汉人重阳节，其“国运永隆、天赐永丰、长者永寿”的“三永”良愿，与女真射柳节“祈福、感恩”的旨意不谋而合，为示攀附文明，故尤以“双九射柳”为盛。

北方俗语云：九月九，抄着手，西风送雪，莫要河边走。只为此日虽值晚秋，但在上京，却是西风送雪的节点。果然，二更方过，乍阴乍寒，第一场雪便如约而至，零零星星，似探似警。近五更时，风、雪渐有收敛之意，天气亦越发寒冷，而人声却愈加鼎沸起来。

当破晓的钟声从宝胜寺传来的时候，太祖庙外的祖庭上，挤满了参加节庆的金国百姓。他们统一着装，或静坐、或闲步、或频打招呼、或欣然四顾。那些相识的，三五成群，凑作一团，彼此献出自带的干粮或佳酿，边吃、边喝、边唠、边恭候。因着寒冷、烈酒、争论、节日和胜利的因素，个个满脸通红，情绪激昂。

子时，完颜晟亲率宗翰、宗贤、刘彦宗等文武重臣，在乾元殿外顶风冒雪祭了天地；寅时，到太祖庙内祀了柳鹰二神，并焚了一匹鞑靼部赠送的千里马作为阿骨打的云中坐骑；辰时，至祖庭之上领唱《金嘱》，宣告大赦天下。节庆也就随即开始。

欢呼声中，一个瞎眼的女真萨满，领了十数个小巫，俱头戴鹿角帽，赤露上身，腰围豹纹裙，脚蹬蛇图靴，纷纷攘攘，窜到台阶下。

祖庭之上，瞬间静寂。

只见萨满手持柳条，徐徐跳起《神谕舞》，一边唱曰：“九月九，吼九吼。”众人立时吼了九吼，整齐划一，震耳欲聋。吼毕，萨满又唱：“先拜天，后射柳。”众人又是齐齐朝南三叩首。叩罢，萨满再唱：“天地之门今洞开，九霄九泉任我走。先降地府驱鬼魅，再升天庭讨福佑......”

渐渐地，萨满便时而癫狂如抗争下界作祟，时而蹑手蹑脚如恐惊动上仙静修。小巫们亦响应萨满，或击鼓摇铃，张牙舞爪；或垂头闭目，战战兢兢。台上台下的观者则屏气凝神，时喜时忧。

“如来在西天，须经天河去，”萨满说着，陡现惊恐神色，“好大的浪呵，过不得！”众人刚愁上眉头，萨满又雀跃起来，“妙哉，乐哉，柳母化作一巨舟，鹰父领航在舟头。”须臾，拊掌大笑，“好险，这就上了岸来！”台上台下，皆如释重负。

“前方就是灵鹫山，这就参拜佛祖去，”言已，萨满猝然跪倒，拜了九拜后，俯伏于地，半响不语。众人正猜疑，萨满突地挺身凄厉道：“神谕下！”继而呆若木鸡，如聆训示。

祖庭之上，无论贵贱，俱肃然起立，期待神灵赐福。

良久，萨满方缓抬头、慢张口，轻轻吐出一只体如蜂、色如雪、口衔柳木的小鹰来！

众人瞠目而观，但见小鹰飞上高台，落于完颜晟近前，轻吐柳木于地上，嘎嘎数声，似有叮咛，而后振翅腾空，没于太祖庙内。

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凡在场之人，无论金、夏，不管奚、汉，亲睹此景，亦不得不确信：难怪阿骨打神勇盖世、洪福齐天，果乃雄库鲁下凡也！

完颜晟捡起柳木，阔步走到台沿，举而呼曰：“神鹰衔柳，吉兆天送。风调雨顺，五谷丰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