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风看着书案中央的人偶，渐渐的眼中光芒沉寂下去，慢慢合上了眼睛，睡了过去。顾南城看着顾风高大的身躯躺在略显狭窄的贵妃塌上，想上去将他扶到身上背到卧室里休息，可是却看到顾风双手紧紧攥着身下贵妃塌上粉色的锦缎，一脸温柔。
顾南城眼中几乎落下累来，从后面的软塌上拿了毯子过来给顾风盖上，然后夺门而出，一路疾步回了无为院。
顾齐看到顾南城突然回了院子，立即上前行礼开口道：“公子回来了，可用过晚膳了？”谁知顾南城直接越过他推开门进了屋子，然后“澎”地一声关上门，关门声震的顾齐有些回不了神。
屋里顾南城却蹲在地上，捂着脸，双肩耸动，背脊颤抖。良久，才站起身，只是屋中没有掌灯，无人看得见他的表情，只能从他极不平稳的呼吸中，听出他似是哭过。世人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往往忽略了后半句，只是未到伤心处！
外面的顾齐颇有些担心顾南城，他跟着顾南城多年，心知顾南城平日里言笑晏晏，温文尔雅，其实心里有许多苦楚不为外人知。今日如此情绪大变回来，是为数不多的第三次，第一次是六年前遇刺回来后，第二次就是在八方楼和如意郡主慕容曦见面回来后，这第三次？他却有些理不出头绪。
顾齐还在外面纠结，顾南城却突然推门出来，顾齐赶忙上前行礼问道：“公子没事吧？”顾南城闻言面上毫无表情，平静道：“无事。”顿了下开口道：“你吩咐厨下准备些清淡的吃食备着。”
顾齐刚想问在何处摆膳，就听顾南城开口道：“父亲多饮了几杯，歇在书房了，我要去看看。回头等父亲醒了，将饭菜送到前院书房。”说完不等顾齐应声，直接大步朝外走。
顾齐却是心中突然间有个轮廓，若有所悟。自家公子与相爷不睦已久，上次相爷在外醉酒被公子背回，公子尚没有如此情绪，看来定是与相爷有关了。
顾齐虽然心下疑惑，微有些愣神，可是还是立即按照顾南城的吩咐到厨下安排。
顾南城再次回到前院书房时，却看到书房里的灯竟然正亮着，窗户上影影绰绰映着一个人影，在昏暗夜色的衬托下，泛着孤寂幽冷，昏黄的光。顾南城略一踟蹰，示意门口的长随不要出声，然后推开书房门走了进去，就看到本该睡在贵妃塌上的顾风不知何时醒了，坐在书案后，看着书案上的那对泥做的人偶正在出神。听到动静，顾风抬起头，面上平静得有些过分，看到来人是顾南城，垂眸继续盯着那对人偶，烛光摇曳，他的眼神越发深不可测。
顾南城走上前恭敬行礼道：“见过父亲，父亲可有哪里不舒服吗？”顾风眉眼不动，头也未抬，轻启薄唇，声音低沉道：“没有，为父很好。”顾南城看着垂着头，看不清神色的顾风，然后径直掀起衣摆，在书案前的凳子上坐下，正好与顾风面对面。
顾风脸上来不及收起的落寞，凄凉之意，顿时被顾南城尽收眼底。两父子目光直直对上，顾南城却不知如何劝他，顾风太聪明，他能猜到自己的所思所想所言。
顾南城心下纠结，以往的聪明伶俐，能言善辩对着顾风幽深莫辩的眼神，突然间就有些词穷了。
对面的顾风也确实如顾南城所想，猜透了顾南城的心思，沉吟了下，抬起头，敛了神色，开口道：“用过晚膳了吗。”顾南城摇头道：“尚未用过，不过儿子吩咐厨下准备了膳食，想等父亲醒来一起用。”
顾风闻言，眉间微动，平静道：“吩咐在偏厅摆膳吧。”说完，直接起身，然后拂了拂袖子，率先朝门外走去。顾南城看顾风清醒过来又是讳莫如深的样子，心下微叹，然后也起身跟在顾风身后出去了。
偏厅里，顾齐备好膳食，顾风和顾南城入座，父子二人安静用膳，除了父子二人咀嚼吞咽食物的声音，就只剩下筷子，勺子和碗盘偶尔的轻微撞击声，然后再无多余的声音。
两人用膳动作斯文优雅，却速度极快。少顷，两人用过膳食，放下筷子，端起旁边的茶水漱了漱口，然后两人都没动。顾风看着明显神色有些沉重，却一声不吭的顾南城，眼中情绪微动，却没有开口。
父子两人干坐着，一旁的顾齐犹豫了下，上前恭敬行礼道：“夜深了，相爷和公子早些歇息吧？明日还有早朝。”顾南城闻言刚想开口，却听到对面顾风貌似随意道：“南城，陪为父走走吧？”顾南城微愣，回神看着顾风，神色莫名，应道：“好。”
父子二人随即起身，一前一后出了偏厅，顾齐要为二人掌灯，被父子二人挥手拒绝。父子两人说是走走，还真的是走走，一路穿过前厅，花园，走廊，竹林，都没有开口说话。眼看着再穿过拱门就要到书房了，顾南城声音微涩开口道：“父亲心中若是有苦楚，不方便为外人道，总可以与儿子商量商量，儿子虽然不才，可是总能做些力所能及的，替父亲分忧。”
顾风闻言停住脚步，在拱门边站定，扭头看向顾南城。可是夜色弥漫，即便两人相距极近，顾风也看不清顾南城的神色。
顾风沉吟了一下，悠悠开口道：“南城，你还记得你娘亲的样子吗？”顾风说完，明显听到顾南城的呼吸一窒，顿了下，才恢复如常，然后听到顾南城声音毫无起伏道：“儿子不孝，即便天天看到那张脸，可心里还是慢慢记不清了。”
顾风闻言心头一酸，父子二人又沉默下来，在茫茫夜色中静默无语。
好一会儿，顾南城以为顾风不会再开口了，却听到顾风突然开口道：“你可知为父为何为你取名‘南城’”？顾南城闻言，回道：“可是因为儿子出生在这城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