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缺话音刚落，影卫统领脸上的表情变得很难看。两年前大公主虞天香去山阴郡为小公主寻药，被草原赤狄人偷袭，三十六位守护虞天香的三卫人手全部战死，虞天香被逼入不归山中。这件事对于皇家三卫来说是一个怎么都抹不去的耻辱，他们的主要职责就是保卫皇室成员，同时他们还有侦查渗透的职能，赤狄那么多人在山阴郡设下埋伏，他们居然若无所知，这是最大的失职行为。

陆缺话中的意思很明显，他信不过皇家三卫派在南疆将帅身边的暗中守卫，所以要调阅四司三卫的卷宗，查清南疆两国的强者人数，那么随之而来的就是拱卫帝都的皇城供奉会分出强者南下，以确保南疆将帅安全，同时也确保南疆战事按照预想之中的情形演化。

不过影卫统领虽然心中有气，但却说不出反驳之言，皇家三卫中虽然好手众多，但还是不能和皇城供奉比，皇城供奉中修为最低的都是大劫强者，许多修行遇到屏障的强者都会被皇城供奉招揽，同时他们也可以借助皇家提供的资源修行，虽然皇家三卫和皇城供奉主要的职责都是拱卫皇权，但两者之间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乾皇虞元栩，想了想点了点头，对着王赞说道“王赞，派人去请云首尊。”

王赞听命离开之后，虞元栩又开口说道“你们也先退下吧，我和陆缺有些话要说。”

“是，父皇，儿臣告退。”太子虞明昊和小公主虞飘香闻言也起身告辞，虞飘香走到书库二层门口时，还回头对着陆缺眨了眨眼睛。而影卫统领稍微犹豫了一下，也消失在阴影里。

“陛下，有什么要对臣说的吗？”见人都相继离开，陆缺开口问道。

“陆缺，没人的时候就不要叫陛下了，叫我舅舅就好，你是长姐独子，体内有一半皇族血统，虞陆两家本来就是一家人，不要太过生分了。”虞元栩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说道。

“多谢陛下，不过礼不可废。”陆缺施了个礼说道，不过脸色却有些动容，这个皇帝舅舅对他真的没话说，虽然他不在乎功名利禄，但也不是一个不知恩义之人。

“那就随便你吧。”虞元栩看到如此谦恭有礼的陆缺，不由更是满意，上下打量了一会开口说道“你刚刚说的事情，朕之前也考虑过，也和你父亲母亲商量过，南疆将帅平时有层层大军保护，即便是纷乱的战场也有五百亲兵营，暗中还有三卫高手，应该可以安全无虞。更何况能在万军之中走到将帅身前的，至少也要大劫境界，人到了这个境界可以享数百上千年寿元，能为此而冒险的人不能说没有，但绝不会很多。”

“陛下，南离王国是大离王朝遗民，而天星王国则在大玄崩溃之时就已立国，这两国立国时间比我们大乾都要久远一倍以上，或许因为地域、人口所限国力不如我们大乾，但底蕴却未必比我大乾要差。”

陆缺有些担心的又说道“并且按照时间推算，灵台境最多可以有三百六十年的寿命，而大劫境则是七百二十年，如果他们开国之时那批强者没有突破至人境的话，现在正好是寿命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候。突破无望，寿命将尽，说不定就会干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你说的有些道理。”虞元栩闻言眼睛一闪。是啊，如果两国那些开国时期的强者依然活着，并且没有突破的话，现在可不就是快要走到生命尽头了吗，为了他们一手创立的国家，说不定就会行那玉石俱焚之举。

在过往历史中，英杰如同过江之鲫，领袖一个时代的不知凡几，两国能绵延这么多能，肯定有其底蕴所在。朝堂纷争他们可能不会去管，王位更迭诸子夺嫡，他们也不会去管，但家国覆亡之际，肯定有隐居上百年，甚至数百年的老怪物出来。

虞元栩突然想起了当年的覆灭大荒神庙之战，当时皇城供奉中的至强者几乎全部出动，但如果不是步生莲和百里承平等人突然出现，皇城供奉和大荒神庙最多也就是五五开，那大荒神庙大尊修为并不下于乐聆音，甚至因为功法的特性，在实际战力上还要更强一些。

北疆草原尚且如此，那么国祚绵延的南疆两国，说不定真的如同陆缺所言，如果在战争最紧要的关头，两国真的有隐世强者出来，确实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派皇城供奉南下？”虞元栩问道。

“这正是臣要查阅卷宗的原因。”陆缺说道“就像我大乾有皇家三卫，有皇城供奉一样，南疆两国之内肯定也有类似的司衙。不过，每一个强者都不可能是凭空出现的，修为的强弱取决的天姿、功法和时间，所以要么是像云首尊、乐供奉那样名传天下的强者，要么是像百里督帅、步相那样领袖一个时代的大贤，不可能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无名小卒，而这样的人，以四司三卫收集情报的能力，过往卷宗之内肯定会有所记载。”

“你说的对，走，我们一起去书库三层看看。”虞元栩起身说道。

“陛下，书库三层乃是放置秘密卷宗之所，刚刚臣心急之下没有思虑周全，有些孟浪了，还请陛下恕罪。”陆缺施了一礼又说道“现在陛下已经得知，就请陛下派人去查阅过往卷宗，这样一来会比臣一个人快出很多，二来陛下可以调动一些专门收集整理南疆两国情报的人，他们对南疆两国人事的了解远在臣之上，这样更加稳妥，臣就不进去了。”

皇宫书库三层里藏有许多秘档，这些陆缺不是不知道，不然刚刚也不会坚持要去三层查阅卷宗。此次南疆之战，虽然战局变化万千，但在大局上，只要凤翔军在南海郡登陆，并且迅速占领南海全郡，大乾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只是在和诸葛琰等人聊天时，突然让他意识到，大乾不会败不等于顾倾城、虞天香、顾洁云、苏乐仪、顾怀仁、虞元朴、沈璋、魏醺等人不会出事，这些人要么是从小看着他的长辈，要么是心上之人，要么是血脉至亲，要么就是对他有过很大帮助的叔父，他不希望看到任何一个人出事。

心急之下让他忽略了书库三层的秘档卷宗之中，有许多事是不能让他知道的。现在他已经把心中的想法告知的皇帝陛下，那么他肯定会派人去查阅卷宗，这样无论时间还是效率都比他要强得多，他也就没有必要再去书库三层了，万一知道了一些原本不该他知道的事情，虽然以皇帝对他的喜爱程度和母亲那层关系不会对他怎么样，但总归还是不美。

“这件事毕竟是你提出来的，这样吧，朕叫人将南疆卷宗整理出来，送到外阁帅府，你帮着一起分析一下。”虞元栩踱了两步开口说道。

虞元栩对陆缺的态度很满意，在书库三层的秘档之中，确实有很多不能让外人看到，那是独属于皇家，甚至独属于皇帝的秘密，不然他也不会听的影卫统领回报之后亲自赶了过来。而且这件事和南疆战局息息相关，自然要由外阁处理。

外阁之中军事府掌军情、军法，由中阳王虞元朴节制，元帅府节制十二正军，由武晋侯统领，而统领府节制二十四卫，由军相顾怀仁节制，随着虞元朴和顾怀仁南下，军事府和统领府都被抽调了大批人手，所以这件事只能由还算完整的元帅府来办，现在武晋侯已经上表辞官，要出任元帅府军相的正是陆缺的父亲陆淳，有这对心思缜密的父子在，并且当年大荒神庙就是在陆淳手中覆灭的，他也能放心很多。

“陛下，臣还要回学宫，恐怕没有时间去外阁。”其实陆缺想说的是他只是一个有职无权的二品军帅，连直属军队和亲兵营都没有，是没有资格进入外阁帅府的，但转念一想，这么说有向皇帝要权的嫌疑，未免皇帝误会，所以话到口边又改成了这个。

见陆缺把事情说完了就想躲，虞元栩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微笑“武晋侯重病卧床，已经上表辞官，朕明日就会下旨让你父亲进入外阁为元帅府军相，暂时统领外阁所有事物，而你进入外阁协助你父亲负责此次南疆之战的后勤补给和军资供应。”

“陛下，臣只有十六岁，南疆之战事关大乾战略布局，供应补给又是重中之重，不能出现丝毫纰漏，臣从来没有沾手过这些事情，实在是不能胜任。”陆缺心中一惊，连忙推辞。对于父亲入主外阁，他已经有心理准备，毕竟外阁统御军队，现在是战时，两位军相南下，即便武晋侯不在此时重病，也需要另外一个人协理外阁事务。

而在大乾之中，没有比曾经统率数十万大军的父亲更适合的人选了，可是他没有想到皇帝居然让他也进入外阁，外阁可是统御大乾军队中枢，事情千头万绪，又岂是他一个十六岁少年可以置喙的地方。

“陆缺，万事总会有第一次的。”虞元栩亲切的拍了拍陆缺的肩膀说道“你现在已经是长青军副帅，早晚都要接手军务，此次进入外阁历练一番也没什么不好，你父亲是大乾百年不遇的大才，虽然他教过你很多东西，但有些事情不是靠着口头传授就能学会的，此次南疆大战，我们大乾出动了近百万的军队，你跟在你父亲后面看看他是怎么将百万人的后勤供应处理的井井有条，多学、多看、多做、少言，你可明白。”

陆缺闻言面色动容的看了一眼皇帝，他自然知道这位皇帝舅舅为什么要提拔他的军职，支持他上位，但让陆缺没想到的是，皇帝会这么不遗余力的培养他，这是连皇子公主都没有的待遇。

“臣，遵旨，多谢陛下。”陆缺深施一礼。

在军略上，有父亲陆淳和恩师百里嘉从小的教导，陆缺自认为不会比现在的大乾诸帅要差，但是在领军经验上，不说军帅，就是各营领兵大将，都能甩他好几条街。他之前虽然打赢了丹水和河兴原两战，小青山覆灭狂狮之战也是他在背后谋划，但真正率领的兵马也不过是两三千人。

并且因为是轻骑奔袭，身边又有白狼王在侧，他不用为军资粮草担心，可是统御大军却不一样，十几万、几十万人一条需要耗费的军资粮草都是一个天文数字，这样的经验不是靠着打赢几场战事就能得来的，可是皇帝让自己进入外阁跟在父亲身边，有了父亲的言传身教，此战之后，他就真的可以统率大军出征了。

“缺儿，年轻一辈中朕最看好的就是你，当年父皇培养了陆淳、百里嘉、计之恒寒门三杰，朕这一朝也因为有此三人才取得了北疆之胜，你是朕的外甥，是长姐和威国公之子，也是百里嘉的学生，朕希望在未来，你可以成为昊儿的陆淳，为他挡住北疆兵锋。”虞元栩语重心长的说道。

作为一个皇帝他原本是不会说出这番话的，但他最近已经越来越压制不住自身修为，不得已服用了皇家秘药，但即便这样最多也只能拖延两年的时间。如果不想进入大劫境界之后再主持国事被心劫所趁的话，就只能在两三年后传位给太子虞明昊。

在这大乾之中忠臣不少，老一代诸葛行之、洛沧澜、钟离伦等人，他这一代有诸葛雎、白奕、沈璋、魏醺、宁大荣等驻守边疆重帅，京城之中还有八弟虞元朴、定国公顾怀仁这样的外阁军相，但新一代中，除了大女儿虞天香以外，他最信任的就是陆缺了，新皇登基，老臣固然重要，但一朝天子一朝臣，只有陆缺成为儿子未来的班底和依靠，他才能真正放心。

“臣必定不负陛下重托。”陆缺刚想施礼，却被乾皇虞元栩一把拖住。

“缺儿，我们是一家人，朕今天跟你说些心里话，朕登基已有二十余年了，虽不敢称明君，但也使百姓安乐，又有覆灭青羊帝国之功绩。但朕知道朕不是一个天资绝顶之人，论理政安民，朕不如计之恒，运筹帷幄朕不如百里嘉，领兵攻伐更是与你父亲相去甚远。但朕是个幸运的皇帝，有这么多英杰辅佐与朕，成就覆灭青羊之伟业。”

说道这里虞元栩想到已经逝去的百里嘉和辞官归隐的计之恒，在心中叹了口气又说道“但朕不是一个好父亲，昊儿年幼，就要承担家国之任，不过好在他天性仁善，不会成为躁怒猜忌之君，朕知道你的心思不在权位，甚至不在大乾，但朕希望你能辅佐他长大亲政，并且为他挡住北疆草原兵锋。”

“陛下，诸葛叔父和白帅，都是世之名将，有他们在北疆，草原人是不会威胁到我大乾的。”陆缺插言说道。

“白奕和诸葛雎虽然都是大才，但这二人都有缺点，白奕是朕学宫故友，他只可边疆为将，不可入朝为臣，诸葛雎心思缜密，但诸葛家毕竟是世禄勋贵之家，心思也算缜密，他心中有着太多仁善柔和，也因此诸葛雎看不上白奕杀戮过甚，白奕也看不上诸葛雎仁柔处世，南疆战事结束之后，二人之中会有一人被调到南境，而到时，朕希望接替北疆防务的人，是你。”

“这~”陆缺闻言犹豫了一下“臣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那时可能还没有从学宫毕业。”

“那这件事就先放下。”虞元栩眼含深意的看了陆缺两眼又说道“你今日进宫的目的朕已经知道，会尽快安排人去办，并且这件事朕也会和云首尊说，看看她的意见，如果没别的事，你就先回府吧。”

“臣告退。”陆缺连忙躬身施礼。

等陆缺出了学宫书库，抹了抹额头上渗出的汗珠，长长的舒了口气。他能听的出来，刚刚皇帝说的是心里话，但越是这样，他的压力就越大。

偌大一个大乾帝国，子民亿万，才学惊世，天姿出众之辈不知凡几，又有皇族、勋贵、世家、寒门，他只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辅佐帝王平衡内外，这样的事情根本不是他现在能办到的，就是两年后也不行。

可是皇帝偏偏说出这么一番话，那也就是说皇帝要自己做的不是像前任首相洛沧澜那样长袖善舞，也不是像现任首相诸葛行之靠着帝师的身份，靠着桃李满天下名望，也是像母亲当年那样凭借先皇遗诏，以皇族身份压制群臣。

那皇帝要自己做的就是手掌大军震慑帝枢，让一切心怀阴私之人都不敢擅动，就像当年的父亲陆淳一样。

想到这里陆缺不由露出一抹苦笑，他想像父亲那样成为一代名帅，但却不想卷入朝堂漩涡之中不能自拔，但皇帝这番话，却让他无从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