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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势本来凶猛，又在尚书府禁止活动之后，并且在偏僻禁地，周围林木众多。所以待值夜的护院发现这里走水，大声疾呼，府里的家丁护院，丫鬟婆子一干人等才跑来救火。来时，已无法进入。只能做控制火势的措施。毕竟这尚书府也算是在京城的高官住宅区。

这场通天大火一直烧到月亮西垂，曙光初露，才结束。

谢晚晴一直站在那狗洞前。狗洞还在，但为了方便救火，面前那堵曾阻挡着她自由的高墙，已被众人推到。在薄薄的晨光中，断壁残垣、焦黑的石头、土地，横斜着的树烧成木炭，还不时冒出几丝烟，池塘边光滑的石井栏也变得焦黑。

整个院落像是大战后的战场。谢晚晴站在那里，露水将她凌乱的头发打湿，覆在额头。

“红玉，火已灭了。你回去休息吧。”谢辰华一直在组织救火，偶尔的一瞥，总是看到妹妹小小的身躯充满倔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虽暂时没找到她为何如此反常，但他可以肯定她担心这火。

谢晚晴一言不发，只是摇摇头，看着小厮在废墟上做清理。突然正在清理的几个小厮向后一退，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小厮急匆匆跑过来，一脸惨白，用颤抖的声音说：“回禀大公子，那里发现有人。”

谢辰华一惊，本能地想到谢晚晴昨晚的表现。侧过头看她。她小小的身躯微微颤抖，一直拽着衣襟的手在发抖。随即，她跳过断墙，往废墟里跑，被石头绊倒，又爬起来跑。

“红玉。”谢辰华大喊，一阵风般掠过去抱住她。他不知三妹为何知晓这里有人，也不知这里烧死的人和三妹什么关系。但对一个从未直面过死亡的女孩，若看到大火烧死的惨状，那将是一生都挥之不去的阴影。

“红玉，别去看。”谢辰华发现怀中的小身躯颤抖得厉害，小手冰凉。

谢晚晴浑身发冷，一触到谢辰华的温暖，便紧紧抓着他的手。

“无论对你多重要的人，别去看，那对你一生都不好。”谢辰华抱紧她，轻声地说。

谢晚晴一听，心里一阵暖。这谢辰华甚至连自己的三妹妹什么样子都记不得，但在这个时候，他是真心在为她好。一晚上都哭不出来的她，一下子泪雨纷纷，紧紧抓着谢辰华的手，发出喑哑的声音：“大哥，我不去看。你帮我去看看。”

“嗯，你在这里等着，大哥去看。”谢辰华点点头，从她手里挣开，手腕上是几处深深的指甲痕迹，血迹斑斑。

他顾不得处理，便将谢晚晴放在旁边的青石上，又摸摸她的头，表示安抚。这才跑过去查看。

谢辰华一看，也是忍不住想要呕吐。小厮已经将三具尸体掏出来摆放在几块焦黑的石板上，那三具尸体，全部被烧成焦炭，连身形面目都看不出来。只能依稀辨别其中两具看起来像是女人，而另一具看起来像是十岁左右的孩童。整个尸体散发出的气味直直冲进肺里，不是那种腐臭，而是一种新鲜的肉被烧焦后的腻人的气息。

谢辰华摆摆手，示意小厮赶快盖上白布。随即吩咐护院统领集合所有下人看看是否有人失踪。

而谢晚晴坐在青石上，瑟缩发抖，他不知不觉伸出双手抱住自己。她想起现在坐的这块石头是她第一次从书房出来坐的。当时她就坐在这石头上，董小川从蒿草丛里爬出来，带她钻狗洞，那天日光和暖，她遇见萧翎，她救了糯米团子。那天，她对未来充满信心，她以为不久的将来，自己就会自由自在地活。

那天，她从来没想到自己的任性会害死人。

“回去吧。别任性。”谢朝英感到很疲惫，蹲身想要抱住这瑟缩发抖的孩子。

谢晚晴一听是谢朝英，她近乎本能地一滚，往旁边池塘滚去。

谢辰华一看到，慌忙掠过来，将她抱住，这才看到她牙齿咯咯发响。

“红玉，没伤着吧？”谢辰华看看她。

她摇摇头，咬着牙问：“大哥，如何？”

“三个人，烧成炭，认不出是谁。”谢辰华尽量描述得简单，他生怕自己措辞不当，给这看起来柔弱的三妹造成终生的阴影。自此，他已经确定，这个被他们忽视的三妹，定然是与偷偷住在这里的孩子很熟悉，那孩子看起来与她一般大小。两个被忽视的孩子，很有可能是很好的玩伴。

“看得出年龄，性别吗？”谢晚晴紧紧抓住他。

谢辰华顿了顿没说话。

谢晚晴已从她的沉默中知晓答案，但她还是不死心地问：“看得出吗？”

谢辰华皱着眉头，尽量组织措辞，安慰道：“红玉，你听我说，人生在世，总有很多对我们重要的人会不经意间离我们而去。但是，同样的，你要想想周围还有一些很重要的人。比如说，你娘。”说着，谢辰华看看不知何时站立在柳树下的谢陈氏，单薄的身影散发着无尽的凄凉。

谢辰华顿了顿，继续说：“你看，你娘都来了。”

谢晚晴一听，忙转过身，便看见谢陈氏与谢方氏站在不远处的柳树下，谢陈氏站得很端庄，端庄得好不柔和。谢晚晴与她对视一眼，她眼里浓郁的哀伤与绝望散发出骇人的光。吓得谢晚晴赶忙垂目。

“红玉，何况你还有爹爹，还有哥哥姐姐。以后，哥哥答应你，一辈子都会疼你。”谢辰华看她浑身弥散着哀伤，觉得很难过。自己作为谢家大哥，这么十几年，竟连自己妹子的面目都分不清。

谢晚晴咬着唇，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问：“是不是两个女人，一个孩子。”

“红玉。”谢辰华说不出口。

谢晚晴已从他的欲言又止中知晓答案，她慢慢站起身往废墟外走。

谢朝英对谢辰华挥手，家长的威严一端，沉声道：“作为西大营统率，这天已亮，还不以营中之事为重？”

谢辰华看看周遭，又看看走得稳当的三妹。向父亲拜了拜，带着十个士兵匆匆离开。

谢朝英看谢辰华远走，这才走上前，拉住谢晚晴，警告她说：“你别忘记，我在书房里跟你说的。”

谢晚晴觉得好笑。谢董氏主仆以及真正的谢红玉已死，自己还忌惮他么？大不了一死，说不定就穿回去了。于是她扬起小脸，略含讽刺地看着他，露出一抹轻笑。

谢朝英不喜欢她的表情，小小年纪没有孩童的天真，却露出这种像是洞察一切的轻蔑笑容。他有些怒，小声对她说：“你的任性很可能连累周遭。”说着，他看看站在柳树下的谢陈氏。

作为一个父亲竟用自己的妻子来威胁女儿，怒火在她胸中霍霍燃烧。她恨自己在马车上怎么会觉得他无公害，觉得他是个好父亲呢？如果她不多此一举，或许那刺客就可杀了他，那么就不会死这么多人。

看来是自己太过仁慈，目光短浅。从今往后，在这弱肉强食的年代，必须要下狠手。她感觉以前活了将近三十年，也曾有过算计，在这里看来，不过是属于孩子式的童真。而今夜的一把火，将她孩子式的童真烧得干干净净。

“你最好乖巧一些。”谢朝英不悦地说，然后对着谢陈氏大声呵斥：“连个孩子都看不住。孩子受凉受惊吓怎么办？”

谢陈氏先前听闻禁地失火，便料想自己的女儿凶多吉少，无奈自己是妇道人家，不便前来。幸得宫内宣旨，她才得以和谢方氏前来看。她看着断壁残垣的废墟，用尽全力支撑着自己不倒下。

此番听谢朝英一喊，身子一趔趄，直直往前摔。谢方氏眼明手快扶住她，问：“妹妹，身子不好了？”

谢陈氏咬着牙摇摇头。谢方氏作为当家主母，少不得说几句，便对谢朝英说：“好了，大人。这尚书府失火，昨夜谁不担心？妹妹想必也是担心了一夜，何况红玉被贼人掳走？她做母亲的昨夜就在我处，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后来听闻辰儿保护着红玉，这才略略放心。大人就别怪罪妹妹了。”

谢朝英斜睨谢方氏一眼，冷言道：“谁让你们妇道人家，到处乱窜？滚回去。”

谢方氏也被谢朝英吓得一个激灵。谢朝英虽然一直对人比较冷漠，但从未对府里人发过火。看来他是真的发怒了。

便扶住谢陈氏，深呼一口气，对谢朝英说：“大人，是宫里郭舍人来传旨。前厅没有人，所以我和妹妹便亲自来，也好接红玉回去。”说着，她向谢晚晴招手，慈爱地喊：“红玉，快过来，回去休息。”

谢晚晴无力地点点头，走向那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娘，我回来了。”她拉住起谢陈氏的手，一丝热量也没有。

谢陈氏无动于衷，好一会儿，才喃喃地说：“回来就好，我们回家。”说着牵着谢晚晴的手。

谢晚晴听见她开口说话，心里紧绷的弦放下，眼前一黑。在众人惊呼声中，颓然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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