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当空照，骷髅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上炸药包，我去炸山了，天天不迟到，点着火，赶快跑，轰隆一下山谷堵死了……春哥啊，我唱的这是第几遍了？”

“一百六十九遍了。（百度搜索8 ** ”

“那我继续唱下去，奶奶个熊的，这驴爬的真慢，离开南郑这么久了还是平地，连米仓山的边都没见到……”

“拜托，西门贤弟，这……这明明是马好不好？”

“马和驴不是差不多嘛……”

“大谬不然也，高大短耳为马，矮小长耳者为驴，驴父马母者为骡，马父驴母者为駃騠，四兽虽形似，实则不同，不可不查也……”

“好啦好啦，春哥，如果说我们以前的爆破实验都是小毛驴规模的话，这次可真就是高头大马了，关键时候可别掉链子，弄出个不伦不类的骡子出来……”

王永春当然知道西门戎是什么意思，虽然完成了脱逃方略的前三步，但这第四步要是黄了前三步等于和没做一样，昨天为了在第二车炸药里尽可能多地夹带私货，可费足了他们的脑筋，尽管迄今为止一切尚好，可突围依然是个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的活计……

还有身旁的石燕……她自打离开南郑后一直眉头紧锁一语不发，和平时大大咧咧的样子果真是判若两人。王永春几次想问她，嘴刚一动就被捏上了，话说曾半仙给的金创药确实功效不错，石燕现在左膀子的反应速度比原来只快不慢。瘦秀才想起过去几天一直在教老婆各人名字的写法，现在不让说话干脆就在她手掌上写名字，问她是在想谁的吧。果然写道“画眉”两字的时候，女猎手点了点头，然后扭头望着北方，一脸惆怅，瘦秀才握住她的手，低声说：“画眉会没事的，他们一家都会没事的。”可在说这些的时候，他的手颤抖的甚至更厉害……

在仔细研究了这帮精锐的武器装备和胳膊粗细之后，西门戎对自己是否能在近身格斗中单挑一个表示怀疑，石燕或许能通过距离优势勉强风筝死一个，至于王永春根本就是一刀秒杀的份儿。改变这种囧态的唯一机会在于那些延时爆炸的机构以及臭气弹，但是……是否够用呢？

夕阳西下之时，这只队伍终于接近了米仓山的北缘，扎营休息后一夜无话，次日辰时，爆破作业正式开始。

“可怜可怜我们吧，我们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三月婴孩嗷嗷待哺，先是遭了兵灾，又被庸医害惨截去了腿，各位父老乡亲啊大恩大德，就给我们一点点……赵奋基大哥啊，我这哭声够专业的吧！”

“不够，还不够！你光哭有什么用，这年头还有谁要饭不磕头的，黄二小你看见没有，人家老牌子乞丐脑门顶上的痂有多厚，都成老茧了，那就是常年累月磕出来的，我们现在三十六败都已经败了，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惨到底，以后惨就是我们的卖相，懂么？”

“好……好吧，赵大哥啊，我知道你消息灵通，那天被我们砸的半死的庸医到底死了没有？”

“应该是没死吧，要不然为啥我们只是被轰出来，官府也不来捉我们？”

“要是真来捉我们也就好了，监牢里至少还有牢饭吃……”

“呸！黄二小你是装傻还是真傻，监狱里的牢饭那是人吃的么？”

“赵大哥你认为我们现在讨来的东西是人吃的么？”一想到不久前还肢体健全地在城门口敲诈百姓，现在却沦落到残废外加街头乞食。不仅过去那帮被自己踩在脚底下的平头百姓现在一个个都爬到头上去了，连过去见面就望风而逃的杂毛野狗现在也有胆子对自己穷追不舍了，两人不由得产生想当年顺风尿十丈叹如今顺风尿湿鞋的凄惨之感。话说军有军法，行有行规，这乞丐也是分三六九等，而他们两个刚入行没什么背景的显然处于最低层。现在天还没亮，黄二小和赵奋基冒着被丐帮群氓围攻的危险也要预先挪到比较好的要饭地点以期讨到到本日第一张烧饼，在这种缓慢痛苦的移动中他们似乎看到一队鬼鬼祟祟的人影。临近月末，月亮就剩下那么一丁点儿了实在看不清楚，已成废人状态的两位现在谁都招惹不起，只顾爬走，不过看着这帮人的方向，似乎是朝着东门去的……

鱼大洋一家四人和熊二杠子提心吊胆地行走，鞋底裹了棉花，尽可能不发出一点声音。想起当年贺珍反噬瑞王时的残忍作风，无论那三位少侠这次突围成功还是失败，这南郑城肯定别想活着呆下去了，收拾好细软，拿起这几天三位少侠化整为零送来的军火，是死是活，在此一搏了。

夜晚的城门和平时一样紧锁，更增加了守卫的兵力，要是在平时，面对这些凶神恶煞的兵丁，他们就算不跪地求饶也会绕着走，但这次，不太一样了……

安装了烧香式延迟爆破引信的烈焰燃雷包裹，悄无声息地滚到城门之下，五人都戴上了猪头式简易防毒面具，此后的须臾是焦灼的等待，而那关键性的爆炸来的如此突然。

数倍于寻常炮击的力量，击碎了城门的阻挡，尘土和碎石伴着火光雷鸣急速扩张，城头上守夜的兵丁被那瞬间的爆炎震呆了，而他们真正的恐惧，还在后面——一片迷离的硝烟之中，五个猪头人身的家伙冲了过来，他们手里并没有兵刃，而是投掷出一些鼓鼓囊囊的口袋，那些口袋见风就炸，散发出大量刺激性极强的臭气，可怜的兵丁们哪见过这等架势，都以为是猪精作祟，妖气四起，一个个吓的东倒西歪，外加熏的涕泪横流。好不容易等气味消了，五只“猪妖”早已踪迹全无，地上歪歪斜斜地撒着一些黄纸，上书：“猪八戒之胞弟猪九戒敬上。”

米仓山，分汉中与巴蜀，西连摩天岭，东接大巴山，为汉江、嘉陵江分水岭，有古米仓道经此。虽不及秦岭高耸，然陡峭甚之，此地峰丛奇胜、暗河众多、溶洞相连，池湖盆星罗棋布，而这一切，都笼罩在丛林的翠绿和雾气的洁白之中。

即使在夏日最炎热的时节，米仓山的一切依然是潮湿的、清凉的，光雾山层林尽染，云雾缭绕，哪一个角落都像一幅精心描绘的山水画。米仓道的前半段有绝大多处与濂水谷道重合，而在河水隐没之处，有一座非重合的狭窄干谷，正是安防烈焰燃雷绝佳方位。

这里是高崖，这里是深谷，这里是一线天，青苔拙劣的弥补不能掩盖崖壁破碎不堪的事实，摇摇欲坠的巨石随时可能倾覆而下。西门戎迷惑于濂水诡异的隐没，以及他来自的年代里，为何米仓山没有这样一个景点，片刻之后他想通了，前者答案是河水流入了在十七世纪存在，但此后崩塌的地下溶洞，而后者则因为在那三百六十五年的风霜里，脆弱的美景早已化为乌有，蔓延的绿色覆盖住崩解的山石，泯然于群峰之间。沧海桑田是自然的造化，至于什么人工爆破，并未真正改变这一进程。

随后发生的事情就让他们无可奈何了。

作为贺珍手下的高参，曾半仙非常合适宜地提出了一个建议，说什么让爆破三人组一起去安放烈焰燃雷太过危险，应该让两个男人去，女的留在这边，而自己过去监督外加做个照应。汉中扛巴子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让三个哑仆好好“保护”好石燕。他自己身披厚甲，周围围了二十个披挂整齐的亲兵，四面大如门板的盾牌挡成一个弧形。剩下的兵丁则名曰防卫，弓箭和火铳外加稍远处的一门火炮却结结实实地对准西门戎和王永春的后背。这狭窄的干谷中腰很细，北侧却是一个敞开的喇叭口形状，西门戎一边心里大骂奶奶个熊的这军阀果然滑头很会保护自己的狗命，一边估摸距离，他得出一个绝望的结论，就算春哥同意让石燕当俘虏，剩下的两人想在数百人的攒射加炮击下逃至安全距离，那速度要大于等于刘易斯……

王永春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老婆扣在别人手里，啥脱逃方略也没用了，眩晕状态下硬着头皮和西门戎一起安放炸药。瘦秀才实在不想看女猎手那绝望而愤怒的表情，低着头朝里面挤，曾半仙紧随其后，这直接导致空间关系发生变化，胖侠宽大的身躯，遮挡住来自后方的视线——曾怀仁看似无意地凑到王永春近前，塞给他一个张纸条，王永春瞟了一眼马上脸色就变了，这纸条很快被西门戎夺了过去，胖侠看后极力压住激动的表现，然后把那纸条团了团生吞了下去。

炸药安放工作表现得尽可能认真和专业，尽可能让汉中扛巴子深信不疑，浸透油与蜡的超长导火索其实只是个摆设，真正的爆破时间取决于设定好的延迟引息。

三人退到爆破威力圈之外，示意大家塞好耳朵，西门戎用生火机点燃引线，然后扯着大嗓门喊倒计时，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缓缓缩短的导火索吸引住了，那角落的异常响动，直到最后一刻前似乎都微不足道。

突如其来的炮火，炸开了。

盗星孙震林确实说对了一件事。

汉中有相当一部分人时刻盼着贺珍去死。

他们中只要有十分之一真正行动起来，就足以让军阀在偷来的江山上如坐针毡，而事实上有超过一半的人谋划了这场复仇行动，现在浮出水面的，仅是其中很少的一部分。

在那虚假的倒计时进行之中，当胖侠的大嗓门几乎盖住了一切，两个炮手悄悄地把怒火喷射的方向转向人群最稠密的地方，一个祸首和二十个陪葬的仆从，这一炮所能猎取的生命，足够密集。

坚甲可以挡开侵袭的刀锋，厚盾足以傲视呼啸的锋镝，然而它们都不足以抵挡侧后方近距离的炮击。这是一枚精心制作的开花弹，烈焰燃雷赐予了它远超黑火药的威力。

生铁浇筑的壳体硬生生砸进了军阀的后背，扩散的激波撕碎了染血的尸骸，尸骨、盔甲和炮弹的碎片一起飞溅，尖刀般刺进亲兵们的身体。其中有五人幸运到直接毙命，剩下的十五位则要痛苦的多，血肉模糊尚不足以形容他们的惨状，爆鸣声压住了最初的哭喊，而痛苦则如同那渗入泥土的污血，缓缓扩散，久久不息。

在两个炮手拔腿就跑的同时，太多的人呆住了，在遭遇这种几乎就是不可思议的变乱之后，最初的几秒钟，惊讶的烈度，远远超出恐惧。

而他们的对却手是分秒必争的。

“抄家伙！”西门戎一声大喊，第二辆火药车被扒去了蒙皮，石燕接住王永春扔给她的猪头式防毒面具，迅速戴上，而臭气弹的爆裂，紧随而至。

“今天请你吃so2，这可是酸性氧化物，入水产生亚硫酸，氢离子浓度包你满意，奶奶个熊的，熏不死你，熏不死你！”在简易防毒面具的保护下，胖侠兴奋异常，令人难以忍受的气味以那三个哑仆为核心开始扩散。女猎手一个鱼跃、数步急奔脱离了包围，也加入化学武器攻势。刚开始还有几位仁兄尝试纠集人马，诛杀乱贼，但人群中迅速传来“这帮人会妖术，是我们根本对付不了的妖术，想保命就快跑啊”之类的喊叫，恐惧，无法抑制的恐惧扩散开来，本应致命的攒射胎死腹中，而那些稀稀拉拉无目的的攻击，转瞬间淹没在人的喊叫与马的嘶鸣之中……

马？

是的，那些忠实的，为兵丁们托运辎重的马匹，在气味恐吓下已进入疯乱状态，它们暴怒地冲撞着业已残破的阵线，蹄子狠狠践踏过昔日主人的身体。兵败如山倒，卒乱似狂澜，米仓山入口沦为荒谬的屠场，混乱的局势迅速扩大，而这，正是逃亡的天赐良机！

“可矣，足矣，今日杀戮，竟如此深重，吾不堪目睹，西门贤弟，吾等已当脱身，否则……”

“否则山口爆了就逃不掉了！”胖侠和女猎手都拼命地往身上背东西，而曾半仙却还在不停地臭气轰炸，西门戎提醒他：“曾哥，你这下犯的事不比我们几个小，一起跑吧！”

“跑？跑什么跑！哈哈哈哈——”隔着面具，看不见笑容，却听的见开怀的笑声，“大仇已报，我还想好好欣赏一番呢，你们几位少侠年轻有为，小小汉中岂乃容身之地，还不快快金蝉脱壳，远走高飞，休怪我不送！”

西门戎还想拉曾怀仁，被王永春和石燕一人揪住一只耳朵拖走。三人什么都不敢多想，迅速穿过喇叭口、一线天，拉开一定距离后扑倒，身后雷鸣般的山崩如期而至。

再见了，汉中。（八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