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作者:混沌风暴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530

这注定是一场昏天黑地的乱斗。(八 **

天有乌云,月不明,星不亮,火把无法照到每一个角落,大多数土贼和官兵,都在浑浑中厮杀,又在噩噩中倒下。

虽然未曾挑明,但侯老根猜的出来,那帮乡绅藏了不少私货。当初被闯贼结结实实地抢了一遭,现在又面临土贼的骚扰,民团中的精锐,都留着死守自己的庄院,送到兖州城来的,恰恰是废物回收再利用的碌碌之辈。

更要命的是兖州的城防。兖州西部本有一条连接护城河和大运河的长渠,当初闯贼攻占山东之时,护城河西段和一截长渠被填上了,而李闯走了以后,那被填上的一段居然没有重新挖开!侯老根百思不得其解,护城河这玩意,如果不是围一整圈,那还有个屁的意义,难道是用来养鱼卖钱的么?问兖州知府,那厮支支吾吾地回答,说什么怕困死在兖州城里,不重新挖开逃起来方便!歪嘴说书先生气到无语,况且现在确实也来不及挖通护城河,只能用石头把城门堵死。于是西城门及两边一百多步的地方,就成为防御的软肋,也正是土贼重点攻击的方向。

三千五?那是忽悠草包知府的麻沸散,按照土贼现在这不要命的潮水攻势,五千都是保守估计,好在土贼虽多,但攻击起来毫无章法,只知道一个劲地死打硬冲,蹩脚民团外加临时征集的民夫,在那些江湖义士的带领下,按照这种消耗速度,估计能扛上一个时辰,但也仅仅是一个时辰而已。

“杂烩,俺砍死你丫个一锅大杂烩!”

朴刀、腰刀、板斧、菜刀、大片儿刀、鬼头刀、扁担上加菜刀冒充青龙偃月刀、木棍上加上几根钉的山寨狼牙棒、竹子削尖权充的简易矛、镰刀和拖把棍捆一起的山寨戈、或者前面再加一根刺号称方天画戟,还有用门板加工的盾牌……破刃斩杀的兴起,连砍五个土贼,那武器都不带重样儿的……

守军这边也是乌鸦不要笑锅黑,因为有仓库防潮的缘故,火绳枪和弓弩比土贼稍多一些,但是就这亮度和训练程度,别说射死人了,射出个疤都算运气好。那歪嘴说书先生到底是吹了大半辈子打仗的评书,经验十分丰富,提早准备了大量的石块,通过城墙内侧的阶梯一路传运上来,砸起来都是一条龙服务的。为了造成面杀伤效果,侯老根还专门找了一帮掏粪工,大粪混着菜油点着,土产毒爆弹一坨坨地往下抛,中招者都会免费品尝到完美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惨叫、哭嚎、兵刃撞击声、骨骼被斩断的脆响、血肉被撕裂的沉闷,一切的一切都混杂在一起,只有鼓点的敲击不变,那是一片纷乱中唯一的稳定,就如同师父说过的,大海上的孤灯……

奇怪,那草包废物了多少年的知府,今天怎么会耐力这么强的?

虽然上台后名声不好,又赶上这郁闷的战乱年月,但我们尊敬的兖州知府大人确实是十年寒窗苦读通过科举正当门路上来的。在那段最难熬的岁月里,他唯一的娱乐就是看房前的两个蚂蚁窝,其中一个场景,感触颇深。

一只肥大的青虫,被一黑一红两群蚂蚁争夺,黑蚂蚁团团“保护”住肥虫,并拼死把红蚂赶走轰开,而黑蚂蚁的目的,无非是等会儿独自享用青虫的一身肥肉而已……

知府从幻觉中醒来,热汗外又加了一层冷汗,一样的,现在他的处境和那条肥虫是一样的,那侯老根等一干人,目的是要在战胜后瓜分他的财产,这点,和土贼做的并没有什么区别……

不,区别很大,区别在于脑袋,兖州府顽强的抵抗已经让土贼怒火中烧,若是这一战失败,四王一虎肯定会把他脑袋当西瓜切了,那别说官位,连以后捞银子的机会都没了……

唉……唉,事到如今,也只能受这帮人摆布,就如同那被黑蚂蚁包围的肥胖青虫一样无可奈何……可……可是双臂已经如此酸痛肿胀,敲不动了,实在是敲不动了啊……

侯老根使了个眼色,冯群和牛巩一人抓住一条胳膊,双人“*纵”知府继续擂鼓。

“老爷,青天大老爷,我们已经撑了这么久,再撑一一小会儿,援兵就要来了,为了老爷的官位,为了全城百姓的性命,这鼓可一直要敲下去的啊!”

“还没有攻破,还没有攻破兖州么?打了这么久,折损了那么多弟兄,就这样,居然还没有……啊啊啊啊,疼……啊!”

在稍远离战火核心的地方,插翅大虫痛苦地惨叫着。这种惨叫不仅仅来自对战局的失望,更来自躯体的伤痛,那些被烧焦的部分,现在纷纷裂开,流出浑浊的脓液,而几处骨折,更是疼的足以让人昏死过去。

阎清宇也算是条汉子,他一直强撑着,他一直清醒着,期待着城破大掠的狂欢到来,否认他不甘心,他实在是不甘心就此昏迷过去。两个被捉来的蹩脚郎中在土贼利刃威*之下进行着救治,然而除了暂时刮去那不断涌出身体的脓液外,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没救了,彻底没救了!如果他们的胆子再大一点,早就喊了出来,不仅这匪首没救,只能活活烂死,土贼们也没救了,只能在这蒸不熟煮不烂的防线面前被一点点消耗干净。兖州土贼,顾名思义就是死在兖州城下的土贼,果然如此,讽刺非常!

宫文彩和李文胜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阎清宇的惨剧告诉他们,还是躲在后排指挥战斗比较安全,而这种指挥,逐渐蜕变为目送部下送死……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如同屡屡惨败还不断下注的赌徒,擎天大王和冲天大王不肯正视输干赌本的事实。兖州……兖州算什么,无非城市大些,城墙高些,而在高墙大城里面躲的无非一群废物、草包、懦夫、饭桶,可问题就是这帮家伙死死挡住英勇无畏的弟兄们,已经将近一个时辰,城头仍在流血,杀戮还在蔓延,而预想中的破袭和掠夺,依然没有到来……

宫文彩绞尽脑汁,换着花样地调兵遣将,然而无论集中进攻哪一个区段,都会在暂时突入后被重新压制回来,而自诩李广后裔的李文胜,手持一副在暴雨中用三层油纸包裹好不容易没受潮的硬弓寻找着猎物,可惜在这个亮度和抛射角之下,能发挥出的威力,不足十分之一。

……不好,不好!他们快没有时间了,他们真的没有时间了……

即便是厚重非常的鬼头刀,在击破如此多的兵刃和骨骼之后,也犬牙交错般出现太多缺口。现在它更像是一把沉重的钝器,砸夯一般地敲在胆敢近前的土贼头上,血给俺喷出来,脑浆子给俺淌出来,你们这些狗娘养的就是该给俺倒啊!兖人章一得浑身沾满污血,汗水把这些杀戮的产物稍稍冲开,慢慢地流淌在他脚底的城砖上,形成一片更粘稠凝重的深红。

他杀了很多,他杀了太多,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倒下,否则那几十条斩获的海量赏钱岂不成了白费?破刃斩是一个勇猛的人,却不是一个高尚的人,他所追求的无非是用自己手中兵刃砍出一条晋升之路,当军官吃香的喝辣的而已!

可……他分明感到……自己的体力快要枯竭了……

疲惫,淤泥一般恼人的疲惫,正和遍体鳞伤的痛楚一齐折磨着他,倒下吧,倒下就是永远的解脱,倒下就是静谧的安眠……章一得咬牙切齿,章一得虎目圆睁,他强*自己硬撑下去,然而在这残酷的白刃战下,没有人可以永生……

染满鲜血的鬼头刀终于脱手,浸透杀气的躯壳终于倒下,一切的一切都发生的那么突然,就好似拉到极限的强弓绷断了弓弦。

沉重的眼皮颓然而闭,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依稀看见了凤凰。

火。

有翼的火。

撕裂长空的火。

那一团鸟形的烈焰,两尺多宽的火翅膀呜呜鸣叫着劈开天空的黑暗,它自西方飞来,穿越了糟杂混乱的整个土贼阵线,然后渐渐熄灭,消逝于兖州城昏暗的深处。

神火飞鸦!还是特大号照明专用改造版,侯老根立即联想到济宁战役中官军对手雷的运用,来者不是庄子固,又是何人?

“援兵来了!”

“庄将军来了!”

“庄将军带着大军杀贼来了!”

“庄将军带着十万大军踏平土贼来了!”

冯群、牛巩、侯大水几人开始轮流咋呼,在十句之内把庄子固军队的规模扩大了几十倍。这激动人心的消息野火般在兖州守军中蔓延,砸石头的,持刀的,扔燃烧粪球毒爆弹的一齐欢呼,而那些从云梯往上爬了一半的土贼,有不少扭头又爬了回去。

“唉!唉!唉!”已经被刮下半斤脓液、处于虚脱状态的插翅大虫,听见四围的响动,不由得惨叹三声,不省人事。

这不是战斗,而是单方面的肆虐。

土贼中的精锐,只是稍显年轻力壮而已,而官兵中的精锐,那叫一个个训练有素,阵型整齐。至于骑兵,那帮手持钢镋或大枪等重型武器的猛人,岂是马大疤手下那群只会打劫手无寸铁之人的所能相比?如果说开始时土贼还有一点点背水一战的拼命,那么后来就只有绝望,崩溃的绝望。

毫无章法,单凭血勇的冲锋,撞在严整的密集阵型上只有一个字:死。太多土贼尚在和前排刀牌手的缠斗中,就被后排伸出的长矛刺了个透心凉,至于另一些不要命的拼死想撕开刀牌手的防线,和后排长矛兵交手的勇悍之辈,被刀刃和矛尖一起破开了胸膛或肚皮。

至于骑兵,那更是一边倒的屠杀。土贼们甚至可悲到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就被钢镋和大枪的刺尖穿在上面,枪尖一甩,尸体落地,与此同时,下一个牺牲品已经在跟前了。

至于那些包围不到位形成的缺口,也正是崩溃的土贼们逃避的主要方向,翻江蜃谢烁和手下一群“掷弹兵”早有准备。一声声手雷的爆响,大量的铁蒺藜散布于其上,别说在黑夜中快步奔跑,就算是在白天小心地走过,也一样要付出血的代价……

哀嚎、怒斥、咒骂和哭爹喊娘交织在一起,却又都毫无意义,交锋只是名义,围捕才是事实。残存的数千土贼,最终被压缩到兖州西墙之外,方圆不足数百步的狭小地带上。

就算是水路,也已经堵死了。

那些在半个月前还是水贼的官兵,扬言谁要是敢跳水逃生,就让他们一个不留地长眠水底。现在的形式对土贼来说,已经变成了铁壁合围,四面楚歌,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冲天大王李文胜,朝着官兵方向拼命射箭,却已经独木难支,而在四王一虎中自诩头脑派的擎天大王宫文彩,则命令扫地大王以还在手中的村民为质,企图威胁官兵放他们一条生路。

而他得到,是冰冷的拒绝。

“宫大哥,实话跟你说了,我这第二条命就是庄将军和他堂妹庄阑珊给的。本来回到山寨,我就想劝服你,可看你那志得意满的模样,不输到只剩一条裤子,那是肯定不会同意的……”

“叛徒!”宫文彩已是破罐子破摔的状态,“早知道当时就杀了你!李老弟,快,快射死这叛徒!”

“不,”李文胜把弓箭收了起来,“我们输了,仗也已经打完了!”

“你!”擎天大王涨红了脸,却又找不到发泄的言语,环顾四周,但见残兵败将,不由得哀叹连连。

“宫大哥,”扫地大王继续说道,“你还记得当年起事的时候,你说的什么么?是‘这世道不平,愿为大家平之’吧,而现在,能让兖州平定的人已经来了,我们也只剩下归顺一条路……”

“是啊,是啊,”被俘的“肉票”们附和道,“庄将军都来了,你们还不投降?快投降!”

“宫大王……”受伤的土贼们惨兮兮地催促,“不是我们无能,是官兵太厉害,我们……我们还是投降吧——”

“也罢!”宫文彩咬碎钢牙,“投降可以,但庄将军必须答应一件事!阎老弟在此战中受了重伤,现在就剩一口气了,若是你能找人将他治好,那我就真心投降,永不变节!若是治不好的话,那我和阎老弟,就算化为厉鬼也不会饶了你!”

“阑珊,”庄子固说道,“交给你了。”

“小女不敢做任何保证,但必尽十二分的全力!”擎天大王听见了少女的嗓音,一个雪发白眉的娇小姑娘从敌阵间走上前来。(八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