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豆面、麻辣肉面、土豆做的丸子、阴米汤煮鸡蛋、腊肉、荞粑、扣碗猪肉整的、咸菜肉、酸咋肉……
这些都是石柱的土产小吃，今天秦良玉埋单，让众人吃个够，不过她预先说好，吃多少就要多少，每一盘都要吃干净，不许剩下。（八 ** .**.com 百度搜索）.**.com
在这种战乱年月，浪费是不可饶恕的。
西门戎嘴巴大，吃的快，那么一大碗咸菜肉很快就没了影，虽然食道没问题，舌头却提出抗议：氯离子和钠离子浓度过高，咸的他赶快咬着土豆来调和一下。
这土豆丸子炖的不错，还有肉面里的辣椒也很过瘾，炮将一边由于各种味道做出夸张的表情，一边进食速度有增无减。他一扭头，看见石燕自己吃一口给絮儿喂一口，陶华玉和锦葵互相捡菜，而王永春边吃边思考着什么。
“奶奶个熊的，春哥啊，吃的这么爽，还装什么深沉？”
“否，否，否……西门贤弟，汝还记得吾等从陕西带来的土豆乎……”
对了！初次遭遇金世海匪帮后不久，他们是在一个被毁掉的村子里发现了很多土豆。他们吃了不少也带了不少，准备作为解决石柱粮食问题的献礼给秦老太的。不过现在看来……石柱这边种土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土豆是个好东西，”四川总兵显然知道西门戎在疑惑什么，“产量大，吃下去禁饱，而且不像红薯那样会烧心，不仅可以让百姓果腹，作为军粮也十分适合。你们带来的那个品种，和现在种的稍稍有些不同，老身已经派人专门种下了，或许会有些别的用途……而这个辣椒也很有特色，加上一点就十分下饭，在军营里，至少可以提高兵丁吃饭速度五成之多……”
西门戎一拍大腿，做恍然大悟状。人比人，气死人，自己这晚辈都能想到的事情，人家牛掰了多少年的Boss级老太太会想不到？还有这个辣椒……后世都说川菜以辣著称，但自己入川后还真没怎么接触过辣椒。联想到这玩意儿是十六世纪以后才从海外传到中国，四川又属于内陆……换句话说，是秦老太引入了辣椒，她就是川人吃辣之始祖！
炮将边吃边思考，差点没把面条塞到鼻子里去。这时候玲儿和其他的丫鬟端上了一些酒水，这些是秦府自酿，虽不是贵州茅台，但醇香丝毫不逊之。
“来来来，干干干！今天我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明天我们大量造兵，后天我们便可以消灭贼寇，还天下以太平！”
“西门贤弟，吾还是那句老话，兵丁是招募、训练而来，不是造出来的……”
“奶奶个熊的，春哥你在意这些细节干嘛？……话说现在我很想给诸位助兴，是唱歌好那还是讲故事好呢？”
“哎呀妈呀，胖哥你还是别唱歌了，你那歌声可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就算我们受的了，这房梁也受不了，万一房子被你唱塌了砸到我奶奶了，那可就麻烦了……”
“奶奶个熊的……我唱歌是艺术，艺术就是曲高和寡啊。好吧，我就开始讲故事，就从水浒里的鲁提辖拳打陈冠希，宋公明怒杀闫凤娇开始吧……”
“西门贤弟啊，那分明是鲁提辖拳打镇关西，宋公明怒杀阎婆惜吧，这陈冠希和闫凤娇又是什么人？”
“春哥，春哥！你为啥总打岔呢？不要在意细节，领会主要意思就可以了！好好好……这次我讲个你没听说过的总行了吧。话说我们的对手孙可望手下有一百零八个特务，号称天罡地煞，正好对应统领阴间的冥王哈迪斯之冥斗士一百零八魔星……”
“西门贤弟啊，汝这说的又是哪一出啊，话说阴间掌权的不是十殿阎罗么？秦广王、楚江王、宋帝王、五官王、阎罗王、卞城王、泰山王、都市王、平等王、转轮王……就没听说过什么冥王，这哈迪斯来路不明啊……”
“我说的是泰西神话里的东西，春哥你没听说过，不要和我打岔……”
“先父告诉吾过泰西的情况，那边都是拜老神仙耶和华的，他老人家的儿子耶稣，为拯救世人而甘愿受死，十分难得……而被打下阴间的魔头名字好像叫撒旦还是路西法，还是和哈迪斯没有任何关联……”
“春哥啊，我说的是被倭国人改编过的希腊神话……我无非是吹牛讲个故事而已，你今天怎么就和我对上了呢……”
“唉，西门贤弟啊，俗话说酒酣壮人胆，酒后吐真言，平常吾看见你的拳头比吾脸都大，有话说不出来，而现在，吾不怕什么了……”
“好，等我吃酒吃完了再和你理会！”
“哎呀妈呀，胖哥不许欺负永春，天下之大，只有我才能打永春！”
……
这群晚辈，果然是很有活力，秦良玉依稀想起五六十年前那不知愁滋味的岁月。那西门戎果然是吃酒吃完了再和王永春理会，此后开始自说自话，讲出来的故事稀奇古怪、动物乱飞、闻所未闻，譬如说什么地妖星巴比隆被白羊座穆先生用水晶网擒获暴打致死，狮子座艾欧里亚吹胡子瞪眼破了地伏星莱米的虫足带……而石燕则说什么以后不要叫我百步穿杨女因为我以后会学得奶奶枪法真传所以叫我铁梨花才行，陶华玉说那当然好，不过石燕为何喜欢梨花呢？秦良玉新收的干孙女回答说主要是梨好吃，所以跟着连梨花一起喜欢了，花再好，结不出好果子也是没用，她只喜欢实用的花……王永春感叹这说新一代女中豪杰果然都和花有关，阑珊是蔷薇，石燕就是梨花，锦葵就是锦葵，西门戎接过话茬，说下一个出现的肯定是红莲，不是有个电影叫《蔷薇与红莲》么？王永春说西门贤弟你又吹牛不着边际，这电是天上打闪，影是物品遮光，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电影又是个什么东西？西门戎说我这些日子来晚上一直在做梦，尽梦到三百六十五年后的东西，电影和皮影戏略有些相似，但要复杂许多，我们暂且不提，刚才那个冥斗士的故事还没讲完呢，话说地暗星……
在提到“地暗星”这三个字的时候，一直在小口喝酒的小巫女锦葵颤抖了一下，这只是稍瞬即逝的慌乱，下一秒，她又恢复了那种属于少女的矜持。但这个细节，逃不过秦良玉的眼睛。
果然……是你吗？千面无名，不管你是谁，居然化身为少女，乔装潜伏在我的阵营里，亏你想的出来！可怜那陶华玉，到现在都不知道“锦葵姑娘”的真面目是什么！
秦良玉正欲发作，忽然玲儿在耳边小声汇报了几句。四川总兵觉得自己的判断被新情报打乱了，事情比想象中复杂，确切地说，复杂的多……
事到如今，也只能用那个手段了，石柱城和唐家堡一直有着秘密贸易关系，所以那种东西，现在该拿出手了……
玲儿领命而去，几个丫鬟迅速端上更多的酒水，然后都退到门外去了。须臾之后，除锦葵和秦良玉外所有人都不胜酒量，或伏于几案，或仰于座椅，沉沉睡去。
方才还觥筹交错，一边热闹景象的厅堂迅速变得冷漠，还醒着的两个人对峙着，空气紧张到要爆炸。
“醉金屑，唐门扩展酒力之辅料，不是么？”锦葵的声音是压抑惶恐后的平静，“秦总兵，我没想到你这样有名的人会屑于用这种东西……”
秦良玉面色阴沉，声音中再无那种祖母般的温和：“你果然知道醉金屑，你甚至在方才饮酒时偷偷加了拮抗的解药。锦葵，如果你真的是一个普通的苗疆巫女，如果你真的只有十六岁，手段……似乎太多了吧？”
锦葵没有回答，而是环顾四周：“醉金屑不是普通的蒙汗药，中了此药后会整整醉上三天，但若是嗅到解酒香，则会在转瞬内醒来，换句话说……他们虽然现在睡的沉，你却随时可以叫醒他们来抓我，这厅堂之外埋伏着很多手持白杆枪的丫鬟，每一个都是你老人家亲手训练出来，三五个男人近身不得的精锐……如果这是一个为捉拿重要人物的陷阱的话，秦总兵做的很好，但若是仅仅为了捉拿我锦葵一个人，似乎太奢侈了点，这不像秦总兵的风格……”
“锦葵？”秦良玉苦笑着，“这究竟是你第一百还是第一千个假名？已经到了现在，你依然不愿意承认自己孙可望麾下天罡地煞之地暗星千面无名的身份么？”
“我不是什么地暗星，我不是什么千面无名，我是锦葵，十六岁的锦葵而已……”小巫女低下头去，泪水从指尖一滴滴滑落到地上。
少女的泪水往往是足以软化钢铁的武器，现在的锦葵，一百个人里有九十九个都会认为她确实是一个受到冤枉的无辜女孩，然而秦良玉却是第一百个。千面无名，要知道她面对的可是著名的千面无名！一个可以随意化身他人的怪物，一个至今不知道性别和年龄的神秘人，一个早就被二十八宿察觉却始终无法锁定的狡诈奸细，挤出几滴鳄鱼的眼泪，伪装成楚楚可怜的模样，那简直是太容易的事情！
缠。
在一丈五尺的距离上，秦良玉投出了绳索，千面无名的手脚都被牢牢捆住，腰部和椅子拴在一起，动弹不得，就算还有什么妖法，现在也在施展不出来了。
千面无名停止了哭泣，一双大眼睛无神地看着四川总兵，她（姑且算是她吧！）是被吓坏了，至少看起来是被吓坏了。
“入戏太久，真的把自己当成锦葵了么？现在，老身有必要剥去你的画皮了。”
易容术！秦良玉听说过，秦良玉当然听说过那些奇门秘法！通过化装、衣着掩饰只是最普通的手段，高级的易容术往往会用到人皮假面，那据说是要从新死之人面部刮起一层薄皮，经过秘药硝制，戴在脸上惟妙惟肖，甚至可以骗过亲人。万历年间有一场著名的案件，锦衣卫就是派遣了一个侏儒以人皮假面伪装为某豪强十岁的侄儿，潜伏月余，终于查到了谋反的证据，在朝廷出的邸报上有意忽略了这个细节，但秦良玉知道，她记得太清楚了！
如果陶华玉知道，那个在自己身边笑靥如花的女孩，美丽的脸庞只是一张精妙细画过的死人皮，这可怜的孩子，或许恶心会把前天的饭都吐出来吧！联系到玲儿汇报的有关千面无名在旅店厨房烧掉毒药和密信的行为，秦良玉才决定给这间谍一个机会，一个不在众人面前泄露真面目的机会。
只要找到假面的边缘，轻轻一剥，那张被掩于其后的脸就将原形毕露，真正的千面无名究竟是什么？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或者干脆不是人，是个妖怪？谜底，马上就要揭晓了！
四川总兵的手触碰到千面无名的脸，在边缘摸索着，触感很真实，简直就如同是真正的少女肌肤，但她相信，一定能找到接缝，一定能找到假面的边缘……
……没有，没有……没有？！
那确实是嫩的好像可以挤出水的少女容颜，比大多数这个年纪的女孩更柔软、更白皙，散发着属于青春的气息。而且没有接缝，她的脸上没有面具，至少没有秦良玉所知道的那种面具。
等等，在二十八宿的收集到的消息里，千面无名曾经化作小和尚潜入石柱三教寺，换句话说，头发应该是假的，否则不可能在被剃光后那么快就恢复。四川总兵仔细查看着千面无名的发根，无论是手感还是观察得出的结论，都是真实。
……自己预料错了，自己想错了？锦葵确实是个真正的女孩子，锦葵确实不是千面无名？
锦葵咬咬嘴唇，摆出一副豁出去的神色：“我想，老人家是想寻找到我脸上和头发上的破绽，秦总兵，你老人家非常聪明，这么容易就猜到了那些都是伪造之物……”
“能松开我的手么，然后帮我转过身去……我需要一些时间来施展秘术，我想老人家应该明白，这个时候，我不可能再搞什么伤人的鬼把戏。”
秦良玉照做了，她现在从千面无名声音中感受到一种坦率，这种坦率，是伪装不出来的。
须臾之后，四川总兵再把那椅子转过来，美貌依旧，五官却变了。
原来扁平的鼻子变得尖尖的，微微翘起，原来极淡的眉毛变得浓了一些，原来小到几乎不存在的耳垂出现了……等等……这张脸上的特征，似乎有些熟悉。
“老人家一定想起了一个人，确切的地说，是在战场上一个敌人，”少女面色平静，语气透出一股哀怨，“臭名昭著的罗甸王，不是么？锦葵确实是我第四百三十七个假名，苗疆巫女也并非我本来的身份。我的真名叫灵儿，姓安，因为我本是安邦彦的亲生孙女，然而，这一切，连同我本来的容貌一起，在九年前都已经死去……”
安灵儿稍顿了一下，极力忍住眼眶滑落中的泪水：“我的故事……那只对最信任之人讲述的故事，尽管荒诞不经，尽管遍布血泪，但却是真实的，老人家……愿意听么？”
秦良玉郑重地点了点头。（八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