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巧遇
作者:龙游水      更新:2020-08-02 18:29      字数:2884

六七月间,洛阳最是骄阳似火。

最近半个月,太傅次子司马昭回府较少,一直忙于阳渠疏浚工程。

不远处的棉田开始结朵,他信步到那片棉田边坐着歇息一会儿。随手折了几根棉花枝,掰成小段,坐在田梗边,手里摆弄起了那些小枝。

自正始初,司马昭一直担任洛阳典农中郎将。这一官职级别不高,六品,要做的事却不少,管些民屯、农耕、田租等琐碎事宜。

该官职原是曹操时期实行屯田制时所设立。汉末由于战乱动荡,大批农民成为流民,土地成片撂荒,各州郡豪强势力亦因缺粮而难以为继。为了筹集粮草,纷纷各想其招,各觅良策。建安元年春,曹操采纳谋士谏言,试着在许都附近募民屯田,将大片撂荒农田统一收归官家,再招募流民开垦耕种,分发提供耕地、农具、种子等,所得收成由官民按比分成。当年秋收之际,即得谷百万斛,充作军需,大大缓解了军中粮压力。曹操大喜,此后便将流民编制成组,出则战入则耕,屯田制度由此兴起,并逐渐推及到各州郡,成为曹魏的基本国制之一。

三国之间战事频繁,屯田又随之分为“军屯”和“民屯”。“军屯”是短期性的,是在逢有大规模且历时半年以上甚至更长的战事时,在保持原有军营兵制基础上,由士兵们且佃且守。“民屯”则是长期性的,以百姓为主。

典农中郎将就是负责掌管州郡民屯事宜。说具体点儿,每逢战乱之际,要管辖各地流民;形势相对安稳之时,这份差事的首要任务便是保证粮食供给,保证稻粟桑麻的收成。无论从哪点看,典农中郎将都堪称是件颇为吃力操劳相当无趣的差事。

当然也不是全无好处。这份差事比较稳定,除非遇到天灾或战乱,一般出不了什么大错。不过,自然也谈不上什么功劳。能与军国大事沾上边的就是偶尔要提供些军需粮草。所以,各地的典农中郎将,几乎都是由兢兢业业勤勤恳恳胸无大志混饭吃的老官僚们负责此事。甚少有年纪轻的愿意干。

在典农这个位置上,意味着要么任劳任怨,要么耐心混吃等死。干得再累再好,旁人也至多给戴个高帽,道一句“劳苦功高”。

“功高”自然是哄鬼的,重点二字在“劳苦”。

*

所以,四年前,正始元年春,已足足二十九岁,年近而立却一直在家闲无事做的司马昭,陡然接到典农中郎将的任命时,先在心里略略骂了句娘,便笑容可掬感恩戴德声音洪亮地领旨谢了恩,然后表情愉悦地走马上任了。

这是司马昭有生之年接到的第一份朝廷任命,而且一连干了四年。

四年的时间,足够一个宗室子弟把宫里的美差轮上两三个,美其名曰“历练”。“历练”够了资历跟着深了,擢升也就顺理成章,所以往往是一边历练一边提升,从五六品升到三品不成问题。

当年和司马师司马昭一块儿学堂读书的小伙伴们,那些宗室子弟大都安排在了禁宫之内,职事轻松,还掌实权,整天围着皇帝身边转,暖阁锦帐,吃香喝辣,处处前呼后拥,边玩边升,风光无限。

司马昭作为当朝一品太傅次子,给安排到了一眼望不到边的田里,整日吸风饮露,少不了风吹日晒雨淋。

兄长司马师比他更有才干,在明帝景初年间已拜散骑常侍,自新帝曹芳继位以来,几年没有任何升迁。朝内散骑常侍共有四人,这个位置虽常伴君侧,但随意性也强,混好了便是皇帝心腹,混不好就是闲差无人问。大哥渐成了其中年龄最长也最边缘的那个。去宫里也不过是应景点到。

父亲征战多年,功高于世,如今大多时间赋闲在家侍花弄草打发时光;叔父司马孚身为尚书令,整日里在朝堂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听凭手下几曹尚书兴风作浪……

…………

认清现实,接受事实。

司马昭戴着草编的帽子,嘴角衔着草根,坐在水渠边,开始认真地思考人生:怎么办,怎们干?

*

赴任之前,父亲司马懿曾交待叮嘱,农事乃国本,又是最为苦累之事,因此要尽量“去除苛碎”;农夫最看重的是粮食收成,与他们打交道,还要尽量“不夺农时”,与其方便。

看着远近三三两两忙碌的佣夫,想及爹的这些话,司马昭若有所悟。

种田怎么了,从田间走出的出类拔萃者多了。爹的老对手诸葛亮,出仕前便躬耕于陇亩之中。半耕半读多年后,一朝成名天下知。至今老人家都仙逝十年了,还受西蜀全民膜拜。即使在千里外的魏国,大名也是如雷贯耳。

想通这些,看着远处一眼望不到边的水渠,司马昭微微一笑,俨然看到巍巍然一望无际的万里江山。

*

“哎,你这‘鱼鳞’阵,虽然前方排布密集,但是背后露出太多了。若是有人从背后袭击,立即全军溃散。”

司马昭正在沉思,闻声抬眼。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映入眼帘。

看二人装束,是京中官家的两位小公子。一个穿着墨色常服,面容俊美却带着点儿狠戾邪气;另一个倒是斯文清俊,穿着浅色素衣,两人年纪相仿,大约十八九岁。

京中官宦子弟,司马昭大多都认识。穿墨色深衣的那个以前见过几次,似乎是前朝钟繇太傅的小公子;浅白素衫的那个有些面生,只是略略有点儿印象,似乎也是哪位京官家的。

只是司马昭和他们二人年纪差了十来岁,没在一处玩过,所以也只能算是勉强面熟,以前并未说过话,也并不熟悉,甚至连他们名字也叫不上来。

*

那位钟小公子的目光还停留在田埂边的阵形图上。

司马昭低头瞧了瞧,他方才思索间,无意中用折断的棉枝条摆出一个鱼鳞阵形来:前面的小枝分成五段,一层压一层;较粗的一根代表主将,摆于后方。这种阵形,主将不用冲在前面带头进攻,在战场上是较为保守稳妥的打法。

钟小公子偏着头,摸着下巴想了下,“既是进攻,就要有攻的气势,磨磨矶矶的多没意思!呶,同样是将前方军士密集排布,何必用‘鱼鳞’这种文官阵形?”

他年纪不大,但似是对阵形排布极有兴趣。嘴里说着,手上也没闲着,伸手将那堆小枝又拨拉几下,将前面的五段小枝摆成箭状,把后面最粗的一根代表全军主将的位置调至最前,在主将后方又平行排了几排。就这么信手摆弄几下,阵型大变,变幻为一个明显的‘锋矢’阵。

司马昭顿时对这小公子刮目相看!!

他又仔细看了几眼那阵法,有些质疑道,“你这‘锋矢’阵虽利于突击进攻,在山地作战效果尤好,但是过于冒险了些,只适合勇悍的武将,不适宜文官带兵。”

那青年不屑道,“哪有什么绝对的文官阵形和武将阵形之说,这些劳什子还不是那些胆小之辈的借口托辞?说到底,还是敢不敢的问题。我若带兵,就敢用‘锋矢’!走了!”

钟小公子摆摆手,拉着身边的人就要走。

“真是少年无畏……”司马昭由衷羡慕地赞了一句。

“对了,此处地处郊野,位置偏僻,你们从城中来此,是有何事么……?”

那位素白衫的小公子微笑答道:“前些日太学夫子布置了功课,让我们以“田”为题,写篇论。故而今日和士季结伴出来看看这田野风光,体悟民间疾苦。”

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司马昭吐掉嘴角叼着的草根,拍拍屁股站起来。

*

万里长城非一朝一夕砌成。想归想,事儿还得从眼前干起。

“别人怎么看你,都不算什么,关键是,咱们自己要先瞧得起自己!”

爹爹暮年仍老骥伏枥,壮志凌云,他的话言犹在耳。自个儿眼前虽没什么特别雄伟的志向抱负,总也不能太落后了。

即使是当兄父的跟班,也要当个尽职尽责的跟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