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所有的粮食都被搬到拖拉机上，张社员的脸色并没有变的好看些，反而越发阴沉，看了一眼记数的本子，冷冷的说道：“赵家村还差一千六百斤，今年年成不好，明年一定要补齐！”

赵志军擦了擦眼角浑浊的泪，缓缓的点头。

拖拉机冒着黑烟绝尘而去，粮仓这寂静的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隐隐约约传来啜泣的声音，直到，哭声一片。

也不仅仅是赵家村，周围其他村子也都愁云惨淡，唯有李家村的村长脸上带着喜色，尤为醒目。

王秀梅和赵芳儿聊天的时候，不免提了一嘴，说道：“李天喜这人还真不知道该咋说他，他们村的收成比咱们村还要少，你猜咋地？他竟然把红薯也给交上去了！一个都没剩！”

李天喜是李家村的村长，听说一向爱钻营。

赵芳儿心里一惊，问道：“那不是半点东西都没得分了？他这觉悟还真是......”

王秀梅撇了撇嘴，手里麻利的揉着玉米团子，随口说道：“啥觉悟不觉悟的，还不是要脸上那张面子，听说就他表现积极，公社还特意给他发了奖状，说是啥积极干部！这两天他可劲拿着上头给的搪瓷杯到处现！”

赵芳儿不免失语，他这个村长是光荣，可就苦了李家村的村民！

在一个天气极好的上午，赵家村开始分粮，小麦、花生、玉米、这些想都不用想，一颗都没有，只分了点高粱、土豆、红薯。

王秀梅还准备了两个箩筐，谁知道分下来的粮食才装了半箩筐！将将二十来斤！

不管日子再难过，也依旧要过下去，地里的活永远没有停的时候，只是大家吃不饱，所以也都没什么心思，只想着省点力气，赵志军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裤腰带一收再收，也永远都抗不了饿。

有人开始打后山的主意，最开始还只有一两个偷偷摸摸的进山，两天过去，大家已经明目张胆的往山里找吃的，心里想的是法不责众嘛，就算被追究也不可能追究一个村的人吧？

赵志军心里急呀，阻拦了好几次，大家都不听，甚至他的侄子赵山柱还带头往山里跑，好歹没把他气出病来。

村民们吃不饱，知青的日子更加难过，每天只能中午吃上一顿浓稠点的高粱糊糊，其他时候饿了就喝水，眼下看着村民一个个从山里捧着粮食出来，都急红了眼，也加入进去。

章秀秀虽然也饿的脸颊发白，但依旧没有参与进去。

周心悦目光微闪，笑道：“姐，现在山上野果子多着呢，咱们也去捡点回来吃呗。”

章秀秀微微笑了下，温和道：“我今天身子有点不舒服，就不去了，倒是你，怎么不和本诚同志他们一块儿去，也能有个照应。”

周心悦只挽着她的手臂笑，说道：“你不去，我也不去，姐，你身体不舒服就躺着歇会儿吧。”说着就扶着她躺下，脸上一片纯然。

章秀秀抚了抚额头，眼里带了几分笑意，周心悦虽然骄纵了一点，但是性子直，没什么心机，她最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那行，我床头有本书，你要觉得无聊，可以看看。”

那还是她从家里带来的，平时格外珍惜。

周心悦笑着应了，体贴的拿着书到堂屋看，屋子里安静下来，章秀秀一下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突然，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纤细的人影在炕头站了一会儿，又悄悄的离开。

在赵志军焦头烂额的时候，出了一件大事儿。

“爸！爸！坏了坏了！公社里来人了！”

赵爱国慌慌张张的从外面跑回来，脸色煞白。

赵志军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急忙问道：“公社下来的人在哪？千万先拦着他们，别让他们到后山那块儿去！”

谁知道他一说这话，赵爱国脸上神情更加难看，皱着脸说道：“来不及了！他们带了七八个人，将从后山出来的人围了个正着！还喊人来叫您过去，我跑的近路，先赶回来告诉您。”

赵志军脸色一沉，脑海里飞快的想着对策，只是还没等他想出个好办法，两个穿这中山装的人跨进了院子里。

“赵志军同志，咱们邓主任请你去晒场一趟。”

赵爱国急的脸都涨红，赵志军冲他缓缓摇了摇头，沉稳道：“走吧。”

炙热的阳光洒在晒场上，一大群人汗流浃背，不知道是晒的，还是吓的。

“村长！村长！救我们啊！”

他们一看见赵志军，就像看见了救命的菩萨，十分激动的大声喊了起来。

邓爱国脸色一黑，看着赵志军冷冷的说道：“赵志军同志，我们接到举报说你们赵家村的人损害集体利益，你作为一村之长，竟然知情不报！这是包庇他们挖社会主义墙角！”

赵志军脸色苍白，看了一圈被那些社员围在中间的村里人，他们神色苍白，眼神惊恐，又带着些无畏。

深深的叹了口气，这会儿被这些社员抓了个正着，他就是想破脑袋，也没办法给他们开脱，只能乞求道：“邓主任，他们也是饿的没了法子，您也知道咱们今年收上来的粮食连公粮都没凑够，家里实在没东西吃了，这才想从山里挖点野菜填填肚子，其他东西半点都不敢碰，绝对不到损害集体利益的程度啊！”

“是啊是啊，我们就是挖点野菜！”

“我们就是太饿了！以后不会再发生了！放了我们吧！”

人群中的反驳声越来越多，邓爱国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满脸冷肃，“哼！只是挖挖野菜？！山上的一草一木都是属于国家的，集体的，今天你们说是挖野菜，明天就能犯下更大的错误！这件事绝对不能被姑息！要是人人都像你们这样，社会还能稳定吗！”

就在一片寂静中，一个清脆的女声也大声附和着，“邓主任说的对，损害集体利益的行为绝对不能纵容！”

邓爱国定眼一看，微微笑了笑，说道：“这位女同志很有觉悟，你们别以为法不责众，看在你们是无产阶级劳动者的份上，此次一人罚款二十！”

无视大家愤怒的眼神，那女子又接着道，“我还要举报一个人，她和资本主义坏分子有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