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作者:江双意      更新:2022-03-13 16:43      字数:6722

江祁景动了动唇,喉结生硬地滚了下,想说的话在唇边迟迟没办法说出口。

承认自己确实反悔了,对向来高傲的他而言,已是难以启齿的事情。

反悔了还被怀疑真实性……

男人眼底晦涩,声音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冗长的间隔将他汹涌的情绪撕扯得平静:“我会证明。”

云及月抓住包上的系带,瓷白的小脸在冷光照耀下显得有些不善:“怎么证明?你让江慕言不用来接我,然后你送我回去?

算了吧,江总,请你尊重一下我的意愿。我不想,也不会和你复婚。”

她转头,看着门口正在等待着她的罗凌,声音放缓:“我要走了,晚上得去参加after-party——好像只有设计师,女性模特和受邀女嘉宾参与。就算是投资人的话,是男人也不行。你少费点心思。”

云及月本以为江祁景会因为她故意的躲避而不悦,甚至想好了在江祁景不悦的情况下,怎么才能做到高贵矜持且潇洒地离开。

却没想到他紧蹙的眉眼渐渐回暖,好像“云及月身边没有其他男人”这个认知取悦了他,声音里的冰冷也渐渐融化:“那明天——”

一场完整的秀大概要七场,每场40-50min。今天是第一场。

云及月:“如果没遇见你的话,会。”

潜台词就是不会了。

她其实也不想避着江祁景。比起这样刻意的回避,把他当做无所谓的陌生人大概更好一点。

可是江祁景一个大活人随时出来刷一下存在感,让她装作没看见……暂时还不行。

江祁景站在原地,目送着云及月离开米兰大教堂。

偌大的教堂里瞬间空了,只剩下零星几个人。

他不知道从哪儿翻出那个孔雀蓝的首饰盒,目光凝在上面,微微失神。

他原本是准备今天送给她,讨要一个不那么差的重逢第一印象。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破天荒地收手了。

夜幕渐深。

招牌写着tequiero的酒吧停着一辆车。

罗凌之前在二楼窗边就看见这辆车了。准确说是三个小时前。

而且坐在车后座的男人她很熟悉,是她曾经的同班同学、之前自称云及月老公的江祁景。

虽然夫妻关系是一面之词,当事人云及月说的是“见过几面”。

她不知道是云及月跟江祁景吵架了,故意说避嫌的话,还是高高在上如江祁景也有撒谎的一天,还专门去搜了搜——这两人不仅是夫妻,还是结婚两年秀恩爱极为高调的夫妻。

所以,当云及月喝醉吐了两三次必须得回家休息之后,罗凌只能跑出来求助江祁景:“请问你知道云及月家住哪儿吗?”

何琣倒是给了她定位。可是定位在森林里面,把所有人都给绕迷糊了。江祁景身为云及月的丈夫,肯定去过云及月的家。

江祁景摇下车窗,声音渗入了夜色的凉意:“我知道。……她出事了?”

人还是该有自知之明。

江祁景很清楚,云及月只要还有一个自主意识,死也不会让罗凌来找他。

罗凌有些尴尬:“她玩得太高兴了,把鸡尾酒当果酒喝了好几瓶。那酒的后劲儿有点大,现在就……情况不太妙。”

“我去接她。”男人斩钉截铁地给了回复。

罗凌再次看了看手机,确认江祁景和云及月是夫妻这件事情没有任何作假,点了点头:“我给你带路。”

喧闹的party在江祁景出现时有了一瞬间的沉默。许多人,尤其是华裔,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江祁景从头到尾都没有表情,将云及月抱起来,放进了车里。

云及月喝醉了酒总是安安静静的,微卷的长发披散在肩上,眼睛困倦地垂着,显出与清醒时不同的懵懂和乖顺。

他公主抱的姿势算不上标准。她觉得有些别扭,可是没有吭声说。

直到坐上车了,她将脑袋靠着车窗,这才慢悠悠地说了第一句话:“海风好腥。”

意大利确实靠海。但他们现在正在内陆,沿路连景观喷泉都没有。

“我们不在海边。”江祁景的声音绷得有些紧,或许是猜不透她在想什么,“你是想去看海吗?”

云及月忽略掉了后半句话,语气认真地道:“可是我闻到了海风。”

她向窗外看去,所到之处都是灰黑。又不甘心地揉了揉眼睛,眼妆就此弄花了,让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显得更加雾蒙迷离。

虽然看不清楚外面有什么,但她还是坚持:“真的是海风的味道。”

江祁景这才想起来她是真的喝醉了,而且醉得不轻,干脆由着云及月说下去:“嗯,是个小海湾。”

“我就说吧。”她轻轻地哼了一声,收回目光,打量着他。他在她眼里只是一个模糊又熟悉的轮廓,“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江……”

她停顿了一下;“江慕言?”

这个名字听上去比较顺口。

空气又一次凝固了。

江祁景的手指收拢成拳,紧紧握着,眼底是被磨得深黑的晦暗。

他蓦地阖眸,将情绪全部掩埋下去。

这个话题应该点到为止了。

他觉得再继续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但是……这是失忆之后,云及月跟他说话说得最多的一次。

即便刚刚她又一次在醉后把他错认成江慕言,他还是很想听一听她的声音。

没有攻击性的,轻快的,带着少女气息的声音,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了。

这个悄然的、不可言说的念头缓慢成形,挣扎着浮出水面,随即便快速地霸占了他所有的理智。

江祁景缓慢地睁开眼睛,稳着语调道:“不是。”

这个回答打乱了云及月的认知。

“但也不是我爸和我哥啊……”她嘀咕着,鸡尾酒里淡淡的果香味在说话间弥漫开,“猜不到了。但是你愿意陪我看海,应该不是什么坏人吧。”

她还觉得他们在海边。

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所以提起江慕言,大概也是一句……玩笑话?

江祁景低下头,他并不擅长搭讪和闲聊。并且很长时间都没有完全放松地对话过。

以至于现在想和云及月聊天时,竟然找不到什么可以说的事情,只能顺着她问:“那什么算坏人?”

她撑着脸,望着自己车厘子红的指甲,喃喃自语:“我很幼稚的。在我眼里,我讨厌的人都是坏人。”

好像又怕给江祁景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赶紧清了清嗓子,解释道:“但是你不要误会了,我也不是很小心眼啦。长这么大,我只遇见过一个讨厌的人。”

江祁景定住,并没有追问下去。

车内灯光昏昏暗暗。沿途的霓虹灯爬进车窗,将男人俊美无俦的脸映得沉默。

云及月抬起脸,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你是在哭吗?”

江祁景回神,唇角轻轻向上扯:“没有。”

他从没哭过。二十八年来都没有感受到了泪腺的存在。

云及月却像是不信,凑过来,用手碰了碰他的眼睑,确认没有任何泪渍才收回手。

江祁景问:“怎么了?”

“你没有哭……”她盯着刚刚碰过他的指尖看,“那怎么会这么难过啊。”

好像有一根细密的针,猛地戳破了那个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泡泡。

男人的声音慢慢地哑了下来:“有吗?”

也许是有一点。

事实上他走了会儿神。

突然想到了十年前,云及月刚走的时候。

接近半年没回家的他为了打听消息,特意回去了一趟江宅。

那天江锋陪江慕言去体检,偌大的宅子里只有徐文绣一个人。她坐在梳妆台前,慢慢地给自己涂上眼霜,听见云及月的名字,眼角微挑了一下,声音温婉间夹杂着刻薄。

她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云大小姐订婚后马上要出国读书,你不要给我惹事。你爷爷对你爸的态度已经很摇摆了,你再跟其他人结仇,小心我把你送到港城去待三五年。

言语间完全把他当成仇人在防备。

他对母亲的尖酸已经习以为常,没没有认真再听,脑子里只录入了两个信息。

一是云及月订婚了。圈子里的人订婚都订得很早,因为合作越早利益捆绑得越紧。但他从来没想过云及月刚回家,就有人准备好了联姻。

二是云及月要出国了。并且到现在还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他。

所以他悄悄打听到了半山庄园的地点,逃掉了那天晚上的竞赛预课,偷偷跑去找云及月。

路上有两个开着摩托的不长眼的混混,以为他是弱不禁风的少年,想着以二打一勒索一笔,却没想到他打得这么狠,最后被教训连滚带爬地跑了。

混混还没跑远,摩托车轮摩擦声音刺耳的响声还刮着耳膜,他站在原地,远远地就看见了云及月。

云及月踩着小皮鞋跳下车,层层叠叠的裙摆都被风吹得扬了起来,露出纤细易折的小腿。

云野敲了她的额头,示意她动作别这么咋咋呼呼。

她还歪着脑袋做了个鬼脸。

其乐融融。

他把满是青紫伤疤的手藏到背后,站着一动不动。

就这样站了很久很久。

徐文绣知道他打架后,将手里还没剥开的水果从二楼扔了下来,砸在他额头上。声音又尖又利又绝望,骂他十七年前害她婚姻不幸,十七年后还要害她当不成江家真正的女主人。

这大概是徐文绣近十年来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情。

她的原本轨迹是顺着江锋的性子来,培养好江慕言,让江锋放心,然后以江祁景这个虽然不讨喜但也不惹事的本家血脉向老爷子邀功,从情从理都名正言顺地坐上女主人的位置。

谁能想到从小到大不惹事,被徐文绣拖到天台威胁江锋“你不回来我就跟儿子一起死”也不会吭声的江祁景,在这一天,彻底偏离了她的轨迹。

半年后,云及月回校。

她跟他装不认识,装不熟,装从来没见过面。跟她形影不离的秦何翘好像是得了她什么指令似的,也在旁人面前渲染出“他们不熟”的气氛。

那个时候他正在和江锋闹了场巨大的矛盾,脾气被磨得冷硬过了头,也不想问她为什么,免得自取其辱。

——算了吧,有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过去那么多东西抛弃他,也统统被他抛弃了,不差你云及月一个。

于是这个名字,就跟那些象征着他并不美好的十七岁的东西一样,被悄悄地埋葬在了心里。

他很讨厌十七岁。

于是也从来没有再提起云及月这个名字。

但是两年前还是以各种各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向云家提了联姻。

最初他不肯承认那些理由都是借口。

连血浓于水都能放下的人还有什么放不下?

他的自尊心对这个认知嗤之以鼻。

并且在结婚前,假惺惺地告诉自己,要用对待联姻对象的方式对待云及月。他们俩之间的关系没什么特别的。

但是他并没有做到。

那场不长不短的婚姻里面被他掺杂了太多东西。

比如多余的试探、过分的怨恨、伤人伤己的自我欺骗。

所以当云及月失忆后,这一切都没了意义。

反正她也不记得了。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才渐渐学会把那些浑浊的东西剔除掉。

抛开过去的事情,抛开她说她暗恋江慕言十年,抛开这一切……

他仍然是喜欢云及月的。

……

云及月静静地听,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

“其实如果你不喜欢她,你们俩的结局大概还会好看一点。”她客观地分析道。并不知道分析地正是自己。

然后又低下头,理了理逻辑:“可是你不但喜欢她,还打着‘喜欢又不肯说’的名义去伤害她。你做了错事,那些伤害是不可逆的。”

“……嗯。”

所以他做错了。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下午的时候,他迟迟没有把“约瑟芬的蓝月”送给她。

有些问题不是靠哄,靠放低姿态能解决的。

他一直没有意识到。

云及月咬了咬指尖,声音被淡淡的酒味熏得轻而模糊:

“你不肯好好说爱她,却又想要她喜欢你,是不是太贪心了点?”

“……”

他想说句隆重的话来弥补,又想起来云及月也听不懂他指的是谁,喉咙微微哽住了,声音哑得难听,最后只是点头,动作僵硬得可怕:“……嗯。”

江祁景现在尤为想略过这个话题。

“那你呢。”

“你有没有喜欢过谁。”

云及月咬着下唇,轻轻地笑:“当然有啊。”

今晚没有月亮,车窗之外笼罩的星空比往日都要璀璨。星光在云及月的眼睛里铺了淡淡的一层。

提起这个话题,她大概是很高兴的。

江祁景的手指渐渐放松,却还是有些忐忑:“……叫什么?”

脑海里面有两个声音。

一个嘲笑他明知故问。

另一个却微弱地蛊惑着他——也许会有一点点意外的事情发生。

“姓江吧,叫江什么记不得了,等海风没那么腥的时候,我说不定就想起来了。到时候再告诉你。”

一盆冷水浇下来。

江祁景的心情猛然坠入谷底。

她口中所说的人,除了江慕言,就只有他。

再结合她之前口口声声说了那么多次的话,他不会甚至不敢自作多情。

江祁景有些后悔刚刚口不择言地提起这个话题了,他想出声止住。

云及月却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一下子滔滔不绝起来:

“我们以前其实不能经常见面的,但是我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欢他。我长这么大就喜欢过这么一个人。我的每一支笔都知道他的名字。”

他不想听。

一点都不想听云及月跟其他人的故事。

按照云及月的说法,她和江慕言刚确定关系的时候,接近于他自以为他们在一起的日子。

同一个时间点,他以为珍惜宝贵的东西,已经被她忘得干净。

可是心里升不起任何怨恨的情绪。

他想她曾经喜欢他。

却又在她眼睛亮起来的那一瞬,又觉得云及月不应该喜欢他。

如果云及月以前这么喜欢的人是他……

他有些期待,却又突然多了几分畏惧。

最后又有个声音嘲笑他在想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这种诡异而矛盾的心理充斥着他的整个心脏。

“我还给他写了好多封情书,从我们刚认识,到表白,到后面分开,再到后来……反正也写了差不多八、九、十年吧。具体是多久,我想不起来了,等海风没那么腥了我再告诉你。”

八、九、十年——

也就是说。

他们婚后,云及月还念念不忘。

也许他那些可笑的试探,她一点都没有放在眼里。

而他还为此做了很多件难以弥补的事情。

江祁景听着,甚至忘记让云及月换一个话题。

“我真的有在为他努力。我记得那个时候我学解析几何学得一塌糊涂,就把他的名字写在数学书上,每天强迫自己认真听课,问老师错题,还有写卷子……

我当初一直在追随着他,想成为一个优秀得能和他比肩的人。”

“其实我这人也不是特别聪明,也没有很勤奋,除了听话以外好像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优点。但是遇见了他。他是我愿望清单里最想要的未来。”

云及月想起了很多美好的事情,唇角轻轻扬起来,脸色慵懒得像一只猫咪:“他真的很好,是我遇见过最好的男孩子,会为我做很多事情……”

——“所以你现在还想和他在一起?”

江祁景的声音很冷,但不像冰,像雪,羸弱得好像马上就要化掉了。

云及月因为他的问句愣了下,陷入了短暂的迷惘。

随后轻轻失笑:“你这个人好奇怪哦。只有你会觉得,互相喜欢的人一定要在一起吧?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我喜欢他,他喜欢我,我们一起度过了一段很好很好的日子,这段日子治愈着我,让我整个青春都在发光,这样不就够了吗?”

“要是重新在一起之后,他不喜欢我了,我岂不是很吃亏?我是绝对不会让自己受这种委屈的。”

“我现在什么都有,还可以漂漂亮亮开开心心地活六十七年,这样子已经很好了,为什么还要和别人在一起。……当然啦,你也不要太难过,像我一样想开一点。”

江祁景不出声。

他静静地看着她。

明明刚刚已经得到了云及月答复。她如此肯定地说自己不会和江慕言在一起的。

但是内心里搜刮不出一丁点的喜悦。

就像明明知道她说的每一句都是伤人的话。

却忍不住要去一个字一个字地听。

那种扭曲的,麻木的感觉……

也许就是自虐的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肥章~

噶,还没到江狗知道真相的那一刻,问题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