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佑麟率援军赶至的时候，整座营地已经成了一片废墟。他看到坚固的土堡一座座塌陷下去，围墙碎成了沙砾，就像被不知名的巨兽整个碾过一般。一架巨型傀儡机横倒在围墙的废墟下，已经支离破碎，那不像是损于作战，反倒似被什么人故意拆毁一般。深埋于地下的军需粮草都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仍有缕缕浓烟从地底冒出来，和天上的黑云连成了一片。

“水兆臣……”陆佑麟紧紧攥着拳头，几乎要捏碎自己的手指。他赫然转身，大踏步朝树林走过去，亲兵和副将们匆忙的追随，场面略显混乱。

他在树林边上站住了脚。脚下满是断落的枝叶和践踏过的蔓草，证明在不久以前，有大量的人马从这里通过。陆佑麟用手扶着一根横生的粗枝，目不转睛的盯着前面，没人敢上前搭腔。半晌，突然用力一掰，将整块树皮抓了下来。

“走！回去！”陆佑麟回过头，恶狠狠地喊了一声。

他见众人仍怔怔的盯着自己，不由冷冷一笑，道：“水兆臣这是调虎离山之计，想必此刻又已经分兵去攻打咱们的营地了！”

众人先是一惊，见陆佑麟并不慌乱，又是一奇。他们相顾望了一眼，不禁点头，目中均带了一种了然的神色。有个参军咳嗽了一声，微笑道：“想必督帅已经有了万全之策？”

“有什么万全之策！”陆佑麟冷哼一声，道：“我在大营还留有一万守军，就凭云梦人的本事，也未必吃的下去！只要咱们能及时赶回，就能杀他个首尾不能相顾！”

“督帅果然高明！”

“这番定叫云梦人来得去不得！”

在众人一片刻意赞颂之中，陆佑麟的脸色依旧冷硬如铁。他摆了摆手，回军的命令被无声的传递下去，大军开始缓缓掉头，场面纷乱却又严整。

“水兆臣呐水兆臣……我倒真看轻了你！”陆佑麟仰头看着天空，大片的黑云正吃力地聚拢着，仿佛在和阳光搏斗。光芒锐利如剑，将遮蔽天空的乌云穿得全疮百孔，万道金光陡然洒落下来。这雨，看来是下不起来了。

他缓缓地吐了口气，一丝笑容又爬上了嘴角。“只要不下雨，只要不下雨……水兆臣，我便让你再也翻不得身！”

阳光又炽一分，满天乌云被扯成千百道黑纱，正在无奈地退却。

※※※

云梦泽上，亿万金光如无情的箭雨，蒸得水面雾气翻滚。在这如纱如幛的白雾中，有一股水流诡异的盘旋凝结着，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却又凭空高出了水面，就似在湖面上筑起了一座翠玉雕成的高台。

湖水凝成的高台上端坐五个白衣女子，皆是盘膝而坐，手掐灵诀。其中四名女子分方位坐定，一道淡淡的黑色气流在她们之间盘绕不休，每转一圈，就愈加深沉凝聚。每逢转够九轮之数，众女便同时伸掌推出，将那聚集成束的灵气传至中间的女子身上。

中间那女子猛一抬头，露出一张和气秀美的面容来，赫然便是楚妍！她仰头看天，面色异常凝重，温和的眼神中显出从未有过的犀利。只见纤指交叉盘结，猛然朝天一指，一股黑气直冲天际，天空的乌云突然恢复了力量，再次缓缓聚拢，就像有人用针线将破碎的纱罩缝合了起来。

然而，尚未坚持够一刻的功夫，那炙热的骄阳金光迫出，乌云再次无奈的开散。楚妍缓缓垂下头，眼眸中带着无法掩饰的失望和无力。黑气复又在众女之间酝酿盘旋了起来，却显得更加淡薄了。

楚妍突然咳了一声，抬起头时，一抹殷红的血丝挂在嘴边。

“师姐……”右边的女子秀眉微皱，停下了法诀，关切道：“我们瞒着宗主施法降雨已是不该，而今太阳真火猛烈，可见天意如此……”

“不必说了，我自有分寸。”楚妍以手背抹去嘴角的血渍，微微一笑。她举头望向无尽的天穹，目光似要把那烈日凝结。“再来吧。”

※※※

几十里的疾行让中山大军多少有些疲惫。适才的增援并没能挽救后方，眼下便又要急速回防，这种疲于奔命的感觉在无形中消磨着士兵的斗志。

陆佑麟乘于战车之上，却频频举头看天。天空的乌云和烈日仿佛在进行一场生死角逐，天光暗了又明，明了又暗，迟迟未能定局。这个奇异的情景让陆佑麟异常疑惑，就算他见多识广，也未曾想到这竟是人力所为，他无法想像“水云流”那奇幻莫测的功法，竟能织云布雨，遮蔽太阳。

若大雨骤至，则中山危矣。就算没有云梦人的进攻，光凭罗浮山自身山水流石，也能让屯于山脚的大营消受不起。他敢于背靠山体扎营，也就是算定了这难得一见的大旱。可谁知……

陆佑麟摇了摇头，将这个不好的预感驱除出去。早有游骑突围来报，大营遭云梦人攻击，一时也看不清有多少敌人。只要再坚持一段时间，自己率军赶到，就能杀它个片甲不留！到时就算天降大雨，毕竟也晚了一步。

想到这里，陆佑麟稍稍静下了心，嘴角露出一丝平静的笑容。

从中军大营到后方的那处土堡，之间由一条畅通无阻的宽阔大道连接，周围都是密密层层的树林。就在数月之前，这路面上也长满了树木，却被中山人硬生生砍出一条通路来，只是为了便于骑兵奔驰。现在，突前的骑兵早已看不到踪影，只能隐约见到扬尘腾空，陆佑麟坐镇后防，带着数万军队如长龙般行进。

天气闷热，焦躁的情绪在军中蔓延，士兵们不停地看看天空，他们只是单纯的希望能再来几阵凉风。

突然，一阵喀拉拉的声响骤起，路旁两棵大树突然拍倒下来，横在了道路中间。大军一阵混乱，人呼马嘶之中，长龙被截成了前后两截。

“怎么回事儿？”有军官呼喝起来，指挥人打算将倒下的树木移走。

陆佑麟眉棱骨猛一跳，赫然从车上站起身来！振臂厉声喝道：“结阵！就地防御！有敌袭！”

话音未落，就听无数弓弦一同震动，密集如雨弓箭从林内纷纷飞射出来。中山士兵站立密集，又是猝不及防之下，登时成片的仆倒，只听满耳都是悲惨的呼号，军队一阵大乱！

更多的箭射向了陆佑麟，他侧身一滚，躲回了车壁内，那战车用了精钢制造，异常坚硬，任凭乱箭纷飞，也穿它不透。

“保护督帅！”狂喝声中，亲卫们这才回过了神，迅速朝陆佑麟聚集过来，竖起了几面硕大的钢盾。箭矢咄咄地击打在盾面上，仿佛冰雹敲打着屋檐。

“前军后撤！中军结阵！”陆佑麟脸色略显苍白，却依旧镇定，他的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混乱的军队开始逐渐稳住了阵脚。有一些中山射手在盾牌的掩护下开始回射，不时有云梦人从树冠上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