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作者:肖锚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233

有些问题虽然耐人寻味,可你永远也找不出明确的答案。 对于邢维民来说,没有答案未必是件坏事,至少他还可以省下许多脑力,去琢磨令自己痴迷不已的战争艺术。

入夜时分,远处前沿阵地上的炮声越来越响,看守所里这些渣滓们,早已无心入睡。作为炮兵出身的人,他们对于炮弹极为敏感,甚至有些人能根据爆炸声,判断出三十里外小鬼子火炮的口径。

“这是75山炮,”老怪手拄铁栅,屏息静气侧耳倾听,“总共十二门。看来小鬼子是下了狠心,一定要挽回面子。”

“你少听了两样,”狠狠吐出衔在嘴里的草棍,于占江头枕臂膀,优哉游哉,“还有两门105野炮。”耳根抽*动几下,“嗯!声音越来越近,看来小鬼子是在不断变换阵地……”说到这里,他突然一愣:“小鬼子变换阵地,那我军岂不是……”

院子里突然想起刺耳的哨声,宪兵队长跑进来,大声喊道:“集合!紧急集合!快!要快!”

众人纷纷坐起,一齐涌到牢门,向院内观瞧。

“奉上峰的手令,我部要连夜撤到黄河以西,”看看表,宪兵团长对手下又道,“没用的东西一律丢弃,动作要快!”

于七被挤在门板动弹不得,痛得龇牙咧嘴的他,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弦,居然张嘴问出一句:“我们……算有用还是没用啊?”

此言一出,招来“噼里啪啦”一顿乱打。于占江忍不住破口大骂:“王八蛋!脑袋让门挤糊涂啦?连这种不吉利的话你都敢说?”

此事一经流出,后来对于那些说昏话的人,中国人便习惯称之为“脑袋被门挤了”。

邢维民被宪兵带出牢房,押进院中的队伍。回眼一望,那些曾随他出生入死的弟兄,仍趴在铁栅之后眼巴巴望着自己。那种被人抛弃后,沮丧、绝望、愤恨的表情,令邢维民记住了一辈子。

院内地汽车开始发动。隆隆地马达声。震得众人焦虑不安。宪兵队长跳上踏板。对押解邢维民地士兵一摆手:“把他带上车。马上出发!”

士兵回过头。看看那些仍被囚禁地渣滓。兔死狐悲。面露不忍。

“长官!求求你。带我们走吧!”像是在捕捉救命稻草。渣滓们颤巍巍伸出一双双乌黑地手。拖着哭腔哀求道。“给留条活路吧……”

这声音凄厉异常。闻着无不鼻酸眼涩。胸闷气短。

“为啥不带上我地弟兄!”憋着一股怒气。邢维民向宪兵队长大声质问。“你知不知道日本人会杀掉他们?”

“对不起。我得到地命令是。决不能让军官落到日本人手中。”

颤抖着手指点着那些渣滓,邢维民悲愤异常,一时间,竟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邢连长,兄弟是奉命行事,请不要为难我。”抬手向邢维民敬个礼,宪兵团长一脸无奈。

渣滓们哭了,“嘤嘤呜呜”的啜泣声,居然掩盖住越来越进的枪炮声。

“我要见团座!”邢维民咬着牙,与宪兵队长倔强地对视,“我的兄弟不走,我也不走!有种你毙了我,把尸体带走!”

局面尴尬异常,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刹车声,在几名军官的保护下,秦学礼分开人群,径直走到老邢面前。冷冷看他一眼,秦学礼摘下白手套,接过副官递来的马鞭。“就知道你小子鬼头难剃!我来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为什么丢下我的兄弟?”

“我不需要回答你这个问题,邢维民!我只想问一句,你留下来,难道是想投靠日本人吗?”冰冷的目光死死盯着老邢,秦学礼有些恨铁不成钢。

“投靠日本人?你说我想做汉奸?”点着秦学礼的鼻子,瞪着血红的双眼,老邢似乎受到了莫大的耻辱。

“邢维民!你想干什么?要对长官动武吗?”副官挺身上前,拔枪顶住邢维民的额头,“你再敢动一下,别怪老子不客气!”

抵着枪口,老邢颤动着苍白的嘴唇默默转过身去,“哗啦”一声扯开上衣,毅然跪倒在即将沦陷的国土上。

轻轻拨开挡在身前的副官,秦学礼盯着老邢后背,眼睛一动不动。鞭梢在他背脊轻轻滑过,秦学礼逐字逐句,默默念了声:“精忠报国,还我河山……还我河山……”

“我们从东北退到华北,又从华北退到中原,现在,就连中原这块祖宗的栖息地,都快保不住了……”两行热泪夺眶而出,邢维民食指点动苍天,哽咽着问道,“谁来告诉,咱们还要退到什么地方?还打算让别人欺负到什么时候?”

狠狠甩了三下马鞭,喉咙如同塞进一团乱麻,秦学礼胸中憋闷异常,却又无从发泄。

“当兵这么多年,有件事我始终没搞明白:到底是谁占了谁的地儿?为什么逃跑的总是我们呢?难道我们心虚?见不得人?难道中国人怕死会怕到这种地步?”一滴泪水从他的鼻尖滴落,掷地有声,“你们弄丢了国土,不想去夺,好!你们可以好好休息,可以在云南、四川愿意歇多久就歇多久,明哲保身,没人会责怪你们,”潸然泪下,老邢悲痛欲绝泣不成声,“可是我想夺呀?啊?你们不夺也就罢了,为什么还不让我夺呀?我把土地夺回来,这会对你们有坏处吗?同样都是中国人,你们为什么宁愿帮着日本人,也不来帮帮我呢?难道自家人比外人还要生分么?”扭过身,幡然拜倒在秦学礼脚下,“团座,我求求您,别让我再撤了!维民此生跪天跪地跪祖宗,可今天给您跪下,请您看在同是炎黄子孙的份上,给我留下一支枪一颗子弹,放我去打鬼子吧!”叩头连连,邢维民毛发见血,“维民不敢奢求,一颗子弹就行,就行了……谢团座……谢团座高抬贵手……”

众人泪流无声,秦学礼仰天长叹。过了片刻,他轻吁一口气,瞧瞧紧攥他裤管的邢维民,低声说道:“让你走,是为了保护你,要知道,你可是个人才啊……现如今的中国,最需要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才……”

“人才若不能一展所长,那也不过就是个废物。”

秦学礼哑口无言,叹息连连。

“请团座承全……”放开裤管一头杵在地上,老邢就此长跪不起。

“强人所难非君子所为,”转过身,眼望天边那一闪一闪的红云,秦学礼默然说道,“你要记住自己的话,别给咱们炎黄子孙丢人!”鞭梢在大腿轻轻叩击,秦学礼背着手,向门外一步步艰难地走去。临上石阶时,他忍不住停下脚步,转身看了看血流满面的邢维民……

宪兵们纷纷解下弹药,堆砌在老邢的面前。

汽车行出很远,邢维民那激昂澎湃的声音,兀自清晰可闻。

“我的兵!”……“没有向后转的口令!”……“不管是谁,从他踏上中国国土的那一天,就应该明白一个道理:我们只能用拳头和他谈判!”……“你当了兵不等于就是军人,什么是军人?军人是这个国家生死存亡最后一道屏障!是用血与火淬炼成的一把无坚不摧的尖刀!”

秦学礼闭上双眼,沉吟不语。

“团座,您怎么啦?”副官低声问道。

“这小子是个帅才,若三战不死,他日成就定会在我之上。”

副官眨眨眼。

“可惜啊……”无奈地摇摇头,秦学礼苦笑一声,“天妒英才……”

渣滓们各自捡起趁手的武器,于占江瞧着未战先挂彩的邢维民,想了想,郑重地说了句:“长官!您不丢下弟兄们,弟兄们也不会丢下您。”

拍拍于占江的肩膀,邢维民笑了笑:“那好,我的命就交给你们了。”

“可是……”于占江低着头,脸上依旧流露着浓浓的怯意,“就凭咱们这几个人……那小鬼子……据说有一个联队……”

“一个联队怎么了?很了不起么?子弹打在身上钻不出眼儿么?”

“那倒不是……”

“那你怕什么?”

“他们那么多人……”

“可他们有几个联队长啊?”

“一个……”

“这不就行了么?你就当剩下那几千鬼子都是死人,咱们十个人打他一个联队长,这还不是稳操胜券?”

“啊?帐还可以这么算?”

“要不你以为呢?十个人去拼几千鬼子,你愿意我还不干呢!呵呵!这等傻事儿还是留给小鬼子去做吧!他们打他们的,咱们打咱们的,谁也别耽误谁。”

几个渣滓瞧着邢维民,不约而同选择了目瞪口呆。

“知道单兵作战该怎么打么?”老邢又问。

一个个傻傻的,脑袋晃得像拨浪鼓。

“古往今来打仗都有个误区:一见到敌人,不管他在什么位置,是不是对你构成威胁?都要想方设法先把他干掉。可我告诉你们,这错了,绝对错了。”

“嗯?”渣滓们的眼睛瞪得更大。

看着手表,老邢沉思片刻,随后若无其事地说道:“不要自己去选择猎杀目标,盯住瞄准你同伴的敌人,率先把他干掉。”抬头看看月色,仿佛在自言自语,“你自己的安全,就教给同伴来负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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