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作者:肖锚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367

平静的外表下,是那颗躁动不安的心,个个都在盼望老邢尽早拿主意。打开空空的弹盒,轻叹一声,顺手将它远远丢出。

天边那最后一抹余辉已经消散,老邢坐在松软的泥土上,默默点燃一根香烟。

“老连长……”老丁忍不住叫道,眼角瞥瞥越来越近的日军。

“都围过来吧……”笑了笑,老邢将香烟递给旁边的兄弟,指尖悄悄挑开手雷的保险销。

阵地上到处都是尸体,除了老严,没一具是完整的。三十几个渣滓足足坚守一天,日军在他们手上,居然没讨到半点便宜。

“长官……”看着老邢的手雷,妖孽两条腿,仿佛灌满了铅。

“都坐下吧,”接过烟头,狠狠吸了一口,老邢淡淡说道,“肚子饿了,谁还有吃的?”

“啥都没了,就剩一瓶酒精。”启开盖,贺秃子闻了闻,“和烧锅头酒有得一比。”

“一人弄点,喝了。”

老丁捡起钢盔,妖孽脱下鞋。

“这仗打的,真他妈过瘾!”和弟兄们的“酒杯”一碰,老邢喊了声“干!”在日军拉动枪栓的“哗哗”声中,一饮而尽。

一个日军中尉迈出队列。清清嗓子。用汉语大声喊道:“对面地士兵听着!大日本皇军非常敬佩你们地勇气!为此。我方联队长阁下特许。可以给你们一个体面地待遇!允许你们缴械投降!”

“呵呵!这中国话说得咋阴阳怪气呢?”贺秃子忍不住哈哈大笑。

鬼子中尉地脸色很难看。

“喝酒!喝酒!搭理他干啥?”将最后一滴酒精倒进嘴里。随手一丢钢盔。老丁抻个懒腰仰躺在地。迷迷地小眼睛一眨一眨。静静数着天上地繁星。

老邢端着搪瓷缸。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全神专著烈酒带给自己地辛辣、酥麻。

点点头。中尉对身边士兵说道:“这是一群可爱地对手。”

“均比希喽!”一个军曹挥挥手,日本兵纷纷举枪。

一阵尖锐的啸音突然从鼻尖划过,鬼子中尉愣了一下,推推眼镜,向一侧早已填满尸体的壕沟看去。

“噗!噗!噗!”一团团血雾从举枪士兵的身上突然爆出,炽热粘稠的血水,将鬼子军曹涌得晃了晃。

“支那人!”

老丁“腾”地坐起,圆圆的脑袋,摆得像拨浪鼓:“嗯?嗯?嗯?”

眨眨眼,邢维民微微一笑,继续喝他的酒。酒精入喉,在嗓子眼来回滋润着,一阵火辣的烧灼,扯动了他的背痛。大腿突地一跳,低头看了看,一道前后两眼儿的贯穿伤,正在“嗞嗞”冒血。掸掸裤子上的血迹,咽下烧酒递过缸子,若无其事地让老贺替自己满上。

陆参谋长率领十几个手下快速步入阵地。随后,他兵分两路,对前后山鬼子实施就地阻截。

中国兵手里都是清一色的花机关,远射能力较差,但用于近战防守那是绰绰有余。

“手榴弹!把狗日的炸下去!”陆参谋长话音未落,老邢一扬手,四十八瓣手雷径直飞出去,拖着青烟旋进鬼子人群。

“轰……”

“哦卡桑!!!”

冷哼一声,老邢咽下最后一滴酒。

妖孽笑了,咧开兔唇,露出黑黑的牙洞。不管怎么说,这条小命算是暂时保住了,至于明天能不能看到太阳,那就再说吧。

五个渣滓,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全都脱了相。

“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瞧瞧这些连屁股都翘不起来的兔崽子,陆参谋长疑惑不解。和昨天相比,岳王庙又被无端削平了两米,可以说,小鬼子是把整座阵地彻底翻个底朝天。

活下来的人没有一个不挂彩。老贺伤在屁股,左右各一个血洞,圆溜溜非常对称;老丁的肩胛骨被打穿了,他曾用针头探了探,结果直接捅到了后背;最严重的是一个纵火犯,肠子被炸出一坨,到现在还能老远闻到腐臭味。为了活下去,他用一串医用别针把伤口钉上了,现在整个腹部,如同一条蹩脚的拉锁。

“邢维民!好样的!”拍拍老邢肩膀,陆参谋长正想安慰几句,不料他整个人向后一仰,直直摔到在地,一动不动了……

英雄,也有崩溃的时候。

“邢维民!”

“长官!”

“老连长!”

默默合上双眼,耳边响起大部队反攻的号角。他累了,撑不住了,很想休息,哪怕只有一会儿,能打个盹儿……

总攻终于开始了,中国人压抑多年的仇恨,一下子被宣泄出来。四千多鬼子也算是倒霉,本想露露脸扩大一下战果,没成想反倒把屁股送上去叫人踢。在两万中**队围追堵截面前,走投无路的日军负隅顽抗宁死不降,但最终,还是落得个全军覆没尸骨无存。

************

枪声渐渐稀落下来。战地救护所内的工作,也进入到白热化阶段。伤兵实在太多了,仅是截下来的残肢断臂,就足足塞满两辆卡车。

阿妙累得直不起腰。原本白皙的面容,现在更加憔悴了。水灵灵的丹凤眼,裹上了浓浓的黑眼圈。

宋菲也不比她好到哪去。除了应对繁忙的工作,她还要尽力忍受周围人的冷嘲热讽。邢维民的“三不”原则——不解释、不理会、不在意,弄得她相当被动。几天下来,那些闲极无聊的三姑六婆,已经把老邢淡出话题,逐渐加大了对她的品头论足。说什么的都有,可谓是句句诛心。

一开始,宋菲也想来个“三不”应对措施。但没坚持多久,她便败下阵来了。原因很简单——做贼心虚。人到逆境方遇真知,在她最困难的时候,阿妙很够朋友,对她不离不弃,时不时还能出出头,替她说说话。有几次为了她,居然还和别人当众争吵。

“交朋友要交四川人,厚道。”这是几经磨难后,宋菲得出的结论。从那以后,在她眼里中国就算没好人了:上海人市侩,山西人小抠,河南人得便宜就占,河北人……最讨厌的就是河北人,嘴里没一句实话,还总标榜自己是正人君子。哼哼!从古至今,数他们河北出的汉奸最多。

人在重压之下,往往会产生两种结局——更加坚定意志或者更加仇视社会。很不幸,宋菲沦为了后者。用极端的视角去看待世界,那么这世界,必然是灰暗和丑陋,是无可救药的。由此所导致的后果,足可以令一个单纯的人,离善良和宽容越来越远。所以,当她看到昏迷不醒的邢维民,一冲动,差点没替小鬼子除掉祸根。

老邢被送到救护站时,已经深度昏迷了。阿妙用针刺刺他的涌泉穴,可他却连半点反应都没有。出于对此人的憎恶,也是本着“这种人就该死”的信念,她没有多想,便叫人把老邢丢进一旁的臭水沟。

宋菲原本已是累得奄奄一息,可一听说“那个人被送进来了”,先是眨眨眼,随后“腾”地一下从椅子上跳起。

“在哪儿?是不是来找我的?”紧紧抓住阿妙的手臂,她一个劲地往后缩。

“嗨!你怕个啥子……”

“快说!”

冷不丁一声尖叫,阿妙的魂儿差点没被她吓出来。拍拍胸脯,阿妙:“干啥子呦……”

“他在哪?”随手抓起注射器,宋菲的脸,几乎失去了人色。

“死喽?哎!哎!”

宋菲一阵风似的蹿出去,闪得阿妙踉跄连连。

***********

老邢四仰八叉躺在臭水沟里,双目紧闭,身上衣裤已被拾荒者扒走了,只剩下一件军用裤衩。有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一看到他,宋菲先是咬咬牙,随后仰天狂笑——做梦都盼他掉进沟里,老天保佑,这回总算是变成现实了。

笑了一阵又一阵,就在阿妙打算上前安慰她时,宋菲却出人意料“嘤嘤”啜泣起来。

“是得找个大夫给她看看了……”摇摇头,阿妙心里很难过。要做一个好女人,看来真是不容易。

抹抹泪,眨眨眼;再抹抹泪,再眨眨眼。宋菲盯着老邢,攥着注射器的手指,忍不住紧了紧,捏得关节青白交结。

在电筒光源的照射下,老邢正微微翘动着手指……

“菲菲,你到底啷个回事哟?”阿妙很担心她。

迅速移开手电,宋菲深吸一口气:“没事儿,没事儿……”

“吓死我喽……”

冲老邢头部狠踢几脚,宋菲牙齿咬得“咔咔”作响。

“人死为大,你这是干啥子呦?”摇摇她肩膀,阿妙有些不忍。

默默转身爬上沟壁,宋菲脚步匆匆,神色却异常冷静。

“菲菲!菲菲!”

“干什么?”

“等我一哈……”

想了想,回身向阿妙伸出手掌,宋菲欣慰地笑了笑:“你快点儿!”轻轻握住柔荑的同时,她忍不住瞥瞥水沟,暗道,“姓邢的,就算你不死,也捱不过我这几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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