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假寐
作者:京流云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2826

九剑浪走过去,旁若无人的打开铁笼上的门栓,将其中的獴都放出来,正要说话,一边的粗壮男人已经骂骂咧咧的喊叫起来,他指着九剑浪就喊骂道:“我操你奶奶,你他妈的干什么玩意的,再他妈的不滚就等老子给喂……哥哥……爷爷,受上留情哈!”

他话还没有说完,九剑浪已经悄无声息的贴在他的身后,手中“雷鸟”更是紧逼那男子的颌下,轻轻一震就割出血来。

看着自己同伴脖颈上流着鲜血,所有人都立刻傻眼了,就在方才,他们还处在极度兴奋的时刻中,又骂又笑,各自都是歪着嘴脸互相打趣,可就是这须臾之间,情势变化的太快,快到让他们无法能够接受的范围,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同伴和九剑浪。

忽然有个消瘦的中年男人翘着大拇指,指着领头的花袍男人,和九间浪道:“小子,你最好识相点,咱们老大可是前东晋中央剑师会的大剑师……!”

他话没说完,就听到扑通一声,原来是那领头的锦衫花袍男人已经跪倒在地,消瘦男子也吃了一惊,话也没有敢继续说下去,只是目瞪口呆的望着自己一直崇拜不已的老大,呆滞的连话都说不出来,其他人也是同感,一个个眼睛都要掉落出来一般,都是那种不敢置信的表神。

那花袍男人也是非常震惊的看着周边人,忽然夸张得犹如脸部肌肉抽筋一般喊叫道:“你们还他妈的不跪下,这是玉面古族的成员,操,都活腻了吗?”

听到他的话,绝大多数人都慌张地跟在花袍男人身后,一个接一个的跪下去,头都不敢抬,只有那消瘦的男子依然一脸懵懂的表情,心乱如麻的问道:“老大,玉面古族算是什么人?”

穿着锦衫花袍的男子顾不得许多,不待那消瘦男人的辩解便慌慌张张爬起来,生怕因为这人不懂事而惹恼九剑浪,饿虎扑食一般上前就给他一个耳光,或许是太过用力,亦或者是那消瘦男人本来实力就一般,竟将将那消瘦男人掀飞丈尺远,硬生生打落了他左半边脸六七枚牙齿,而那消瘦男人也当即就昏迷过去了。

九剑浪也是有点迷惑不解,终究是同伙,无论做的事情是好是坏,终究是相互陪伴的人,就算是为了消解自己心中的怒火,倒也不应该用这么大的力气,仰或只是在极度恐惧之中导致的失控呢,或者只是单纯讨好自己的行为?

忽然之间,九剑浪开始特别的厌恶起眼前的花袍男人,可恶,他根本不能理解同伙的重要,就算一起打家劫舍得那些强盗,他们也懂得这个简单的道理。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自己身后站着一个盲目相信自己的白痴更重要的事情了。

花袍男人完全不能理解九剑浪心中再想些什么,仍然和九剑浪点头哈腰道:“他真是太不懂事了,我现在已经教训过他了,不用先生亲自教训了……我们不知道先生在这里清修,有所打扰真是抱歉,只是……希望先生不要介意,我们也只是混碗饭吃而已,若是先生觉得我们打扰您了,那我们现在就走,而您在这里修炼的消息,我们也绝对不会泄露出去!”

看着眼前这些年龄可以做自己兄长甚至叔伯的男人,九剑浪心中一阵矛盾,原来他们畏惧的只是自己所佩戴的面具,而不是自己的实力,说句真心话,只怕自己所表露出来的实力还不会令那“老大”害怕到这种地步,就算刚才显露的疾风步,虽然速度已经太快,普通的大剑师根本无法施展,只有内阁级别的大剑师才可以展现这种速度,但决计不会让这人害怕到如此地步。

另一方面,他也终于确认了玉面古族的威吓力,为自己能够加入这样的组织,内心中也一阵狂喜,又有点暗自奇怪玉面古族威慑力为什么这么强,即使是南楚中央剑师会也不会产生这样的令人恐惧的震撼力,除非在这个组织背后写满了血腥的记录。

想到这里,九剑浪内心忽然有点欣喜,这样的心情或许是难以理解的,谁都无法理解这一刻,即使是凤舞和雷斩,他们也无法理解九剑浪内心中的欣喜,其实也很简单,对于一个孤单的人而言,没有什么人比孤单更可怕的事情,尤其是眼前的这一幕令九剑浪更加觉得有趣,到了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被人害怕是多么有趣的事情。

即使是自己没有打算取了他们的性命,可他们的脸上却写满了恐惧,每个人都呆滞的望着自己,渴求而慌乱,无助而畏惧,全然没有了方才捕捉小獴兽时的兴奋。

事实上,如果不是獴被打扰,仅仅是一些捕蛇人,九剑浪根本不会为难他们,他不会为了那些双头蛇妖保护的群蛇而担忧,甚至会好好招待他们,在这个深山里面呆了两个月,没有人比他更渴望遇到自己的同类。

思量片刻,他叹道:“原来只是一些小流氓啊,那只要你们不再为难这些獴兽,那我就饶了你们吧……不过,为了确保你们以后不会再来,看来你这个老大是不应该离开这里了!”

话是如此说,但不可否认,九剑浪还想看到他们更加畏惧慌乱的神色,这实在是太有意思了,他现在已经是极力让自己保持着一种冷漠的神情,但在内心中却已经笑开了花。

原来令人畏惧真的比什么都有意思,此时,他开始理解做魔王的好处来,只要你想,你就可以每天都看到别人那种害怕胆怯的神情,就仿佛连他的生死都握在你手中一般,其实,你确实没有什么太坏的想法。

听到九剑浪的话,除了那位穿着锦衫花袍的男子脸色一寒,其他人也都是一阵轻颤,原来这些人能够进入这里,正是靠了他们“老大”的一路保护,没有了他,不要说再也进不来,就连出去也是个问题。

九剑浪悄然收起剑灵,走到铁笼旁,毫无顾忌的放出其他铁笼中的獴,待将所獴都放出去之后,他回头看了看那些人,见他们依然还是没有任何表情和决定,只是各自傻傻地站在那里,心中也有些不忍,可一想到灵獴离去的责任都在自己身上,正是自己的一时贪玩引发了今天的后果,令这些小獴缺失最牢固的保障。

人是一条命,这些獴也只是一条命而以,它们并不比人多几条命,也未必比人命更轻贱,谁来这世上都不容易,只是成为人的生灵更为幸运一些而已。

虽然心中不忍,但九剑浪显然不会了这个决定而后悔,这一刻,他心中只想弥补自己曾经的过错,为了保护这些獴,就算是让这些人葬身在这万蛇谷中也是在所不惜。

反过来想,獴是一条命,人也是一条命,谁都不那么容易……。

想到这里,九剑浪忽然摇头叹息,和那位穿着锦衫花袍的男人道:“我可以送他们出去,只是你恐怕不能离开这里了……!”

他话只说到一半,那花袍男人忽然露出一种搏命的凶悍神色来,而其他人却纷纷长舒口气,一个个围着昏死过去的消瘦男人,尽量让自己远离花袍男人,看起来倒是急切的想和方才还极度巴结的男人甩脱关系般。

九剑浪心中忍不住不屑地冷笑,他此刻才明白,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有几十年修为的弱小灵獴可以为了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只是同类的獴兽而拼命,但这些人却什么也管不了,眼里只有自己的性命。

没有因此而愤恨多久,他才发觉自己和这些人一般,如果没有自己,冷星河不会死,而月宝莎也不会陷身在危险之中。

原来,人都是一样自私自利的家伙,仿佛对人而言,为了自己的利益,牺牲其他人的利益,甚至是生命都简直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他古怪的叹口气,为了自己这次的突然醒悟而感到悲哀,他是第一次为自己身为一个人而感到羞耻,看来人还是笨点比较好,浑浑噩噩的活一辈子倒真是不错,像自己这样一下子明白太多事情原来真的很无聊。

就在九剑浪旁若无人的遐想时,花袍男人突然冲着其他人喊道:“他奶奶的,他根本不是玉面古族的男人,你看看他多么年幼,肯定没有老子厉害!”

看着花袍男人那突然转变的表情,九剑浪终于忍俊不住的笑出声,他一笑出声来,没有性命之忧的那些男人们也跟着傻傻笑起来,都纷纷跑到了九剑浪的身后,连九剑浪都不明白他们为何有这么快的转变。

再也忍不住了,九剑浪回头看了看那些还在傻笑的男人们,不屑的冷笑道:“原来你们不傻啊!”

一位靠着他最近的白胖男人嘿嘿笑道:“咱们兄弟知道先生的厉害,方才实在是有眼不识泰山了,偌……就是他,他是带头要走进来的人,没有他,根本没有人能够打扰先生的静修,都他妈的他的错,其实他是旋风流的剑师,最强的剑术就三招,号称是三招吃遍天下无敌手,看他那个尿样……啊!”

九剑浪实在是忍受不了,人,你可以无耻,但无耻到这种地步真是惊天地泣鬼神了,突然一个疾风步穿过那白胖男人的身边,无声无息的飘过一般,只是比闪电还快,瞬间掠过,也没有让人看到他动手,就只这霎那间用剑割过那白胖男人的喉咙。

天地间,一切都突然无声了,沉默的像是深海一般,谁都是一阵无语。

悄然打量着眼前这些人,九剑浪忽然又多明白一件事情,原来恐惧到了一个极限,人就会彻底呆滞了,就仿佛是木雕一般没有任何表情和反应。

看着每个人脸上的惊愕和呆滞,九剑浪觉得这一刻真是太有意思了,只是轻易抹去一个人性命又点过于无耻,不过这样的想法只是轻轻一闪而过,无论怎么说,自己就算再无耻,也永远比不上这个白胖男人,对这个家伙而言,做人简直是太失败了。

方才这一手露的太明显,九剑浪自身的速度简直已经超越疾风步的水准,明显是准音步级别的瞬间奔驰,花袍男人彻底崩溃了,他就算是再傻也能明白自己根本不是九剑浪的对手,但他没有了任何表情和反应,只是呆呆看着白胖男人的尸体。

蓦然之间,在他眼中的白胖男人忽然变成了自己,帅气的自己穿着自己最喜欢的楚锦大红花袍,却这么悲惨的死在这个鬼地方,甚至连还手的机会也没有……。

他现在只想跪在地上拼命地上求饶,他甚至恨自己为什么不是女人,至少可以脱了衣服求饶,不管怎么说,这样逃得一命的几率要大了几分。

脑海之中忽然一个奇怪的念头闪过,他发觉这个白胖男人未免死的有点蹊跷了,难道……难道这个玉面古族的年轻成员还他妈的讲什么道义……操,不会这么离谱吧,世上还有他妈的讲道义的人?

狠狠地咬了咬牙,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泣道:“白猪兄弟啊,你死得好惨啊,兄弟我没有能力为你报仇,也不敢啊,只能为你家里的两位老人养老送终,把他们当成我爹娘来服侍啊,就请你安息吧!”

这一次,轮到九剑浪愕然了,心中忍不住犹豫起来,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他还真看不出来这个花袍男人竟然还有点男子气概,虽然也挺无耻的,可毕竟还有些底线。

九剑浪一时没有了想法,和众人一起沉默起来,双方都是颇为无语的对视着,这和打劫那些马匪山贼多少有点不同,那些人手中没有几条人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就连烧火打杂的都强奸过良家妇女,九剑浪杀起来简直是痛快无比。

这些人呢,手中有没有人命还是一个问题,最多就是贩卖了些蛇獴,对一般人而言,终究不是太坏,即使九剑浪从玄天奥妙决中体会到生灵同等的心得,但他终究摆脱不了普通人的想法。

他越是沉默,周边的人越是害怕,各自都是面面相觑,忽然一个更消瘦的男人大声喊道:“放他娘的屁,猪崽早就没有爹娘了,早八年就死了,你妈的冲哪门子好汉!”

他急忙忙爬到九剑浪的身边,滔滔不绝的指着花袍男人道:“老爷……先生,杀了那个孙子哎,咱们这些兄弟以后跟着您老人家,您就是我们祖宗,只要您能放了我们,我们没有干过什么坏事情啊,那孙子干过好多坏事,现在还他妈的被人驱逐出四国了,要不然也不会在这种地方晃悠,更不会发现这里!”

九剑浪扑哧一声笑出声来,颇是无奈的拍了拍头,心中苦笑道:原来都他妈的不是东西,一帮孙子……!

他忍不住摇了摇头,心中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将“雷鸟”收了起来,慢慢走向灵獴身前霸占的洞穴,无声无息,也不交待自己打算怎么处理,从发鬏中抽出灵獴身上拔出来的银刺,叼在自己的嘴角,走到一半,他回过头看了看花袍男人,意味深长的轻轻一笑,只是那嘴角淡淡的牵动,却又饱满了特殊的寓意。

忽然觉得自己做的还不过分,捏着银针的另一端,背着所有人开口冷笑道:“我向来对四大中央剑师会没有什么好感,而人嘛,为了自己的性命撒谎也不是什么坏事,值得理解,恰恰相反,为了自己的性命说些不该说的真话倒真是无法理解的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你看着吧!”

说完这话,他再也不想管这些乱七八糟的孙子,大大方方的领着那些被自己放出来的獴兽进入洞穴,这些獴兽之中有两头已经受了灵獴的影响,算是后天灵兽,多少也有了百年的修为,和普通的大剑师在灵气修为上也差不多,只是不能使用剑术和灵道而已,虽然也还没有打开灵识,可终究识得一点好坏,立刻冲在九剑浪的身边,就仿佛是他的宠物一般。

看着小獴兽们从慌乱中平定下来,各自相互拥挤在一起,都瞪着小眼睛看着自己,有几个还互相绕着皮毛,彼此抓着虱子,此刻的九剑浪,忽然感觉到这些獴兽虽然相比于人要笨了许多,可又可爱很多,只要你不是它的食物,也就不用担心它们会突然给你一刀,可人呢,即使方才还在互相打趣,但只要遇到危险却又各自出卖。

对于花袍男人,他不想做什么评价,虽然有点坏,可至少他没有在关键时刻依靠出卖他人来保护自己,用九剑浪的话,关键的时候,他撒了慌却没有说真话,也就是只能说他是奸诈的家伙,但未必是无耻。

能够做一个头目的人,多少还是要有点本事和心胸,如今回想一下,几乎每个死在自己手中的那些小土匪头子都还真有点血气,倒是那些委曲在他淫威下的匪盗却不少无耻之徒。

原来,魔王也好,魔头也好,惊天地的天级通缉犯也好,这些人都没有什么,反而是那些靠拢在他们身边的人更加令人讨厌。

老虎杀人没有错,只是为虎作伥的才有错……!

九剑浪慢慢思量着这一切,仰着头,饶有趣味的抚弄着自己突起的喉结,忽然间,他发现,对他而言,今天的他领悟了很多非常重要的东西,很多事情不是亲身经历过就绝对无法清楚——原来人可以这么无耻!

他还能记得三个月前在凤氏客栈,他杀了一个南楚国的剑师,现在想一想,原来那个人也不是那么可恶,想到那个人,九剑浪终于忍不住想起了风随居那个家伙——这个人哪,几乎是自己这几个月来遇到的唯一一个很有男人气概的家伙。

“我希望你以后能够懂得如果控制自己的情绪,身为剑师,最大的敌人就是你自己,每个人对未知的世界和人都是恐惧而害怕的,但身为最好的剑师则不能恐惧,必须控制住自己,不要因为害怕而让自己陷入恐慌,更不能毫无缘由的伤害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人!”

风随居那家伙的话随即在九剑浪的耳边想起,他咀嚼着银刺,默默思量着这句话,亲眼目睹了别人的恐惧之后,他终于明白这句话的真谛,原来对一个剑师而言,恐惧确实是最可怕的敌人。

低下头,闭目假寐……毫不在意洞外传来的惨叫声,无数的厮杀喊叫声,往日一定会让九剑浪感到不安,可现在,他舒服的很,这声音简直就是最动听的琴声。

也许,明天醒来,这洞穴外到处都是尸体,但那又怎么样呢,这一切和他都没有任何关系,他们不是因自己而死,而是因为恐惧……!

无可否认,风随居是一个极具魅力的男人,但更不可否认的是自己做不到,是的,绝对做不到,只有很有条件的男人才可以成为绅士,而自己的道路如此崎岖,早已注定只能成为这玉面古族那样的人。

如果九氏一族的每个男人都有条件成为凤家那样的正道领袖,九剑浪相信他的家族不会出现如此多的魔头,一切的错误并不是他们自己,而是这个世界的眼光,也许,每个人都没有错误,如果换一个角度,让自己也成为一个普通人,那自己也不会相信这个家族的每一个人……!

原来,世界很真实,也很无奈……。

即使九剑浪他自己不想,可他还是明白自己在这一天之中看穿了太多事情,魔道、正道、邪恶、善良、妖兽、灵兽……哪里有多少分别,只是大家的环境和角度不同而已,不是每一个规矩都应该去遵守的,毕竟这些规矩都是别人制定的,本来就和自己没有丝毫关系。

他知道自己终究不会“毫无缘由的伤害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人”,但他也不会让那些令人厌恶的家伙继续逍遥生活下去。

也许有一天,自己将会重新站在天剑城下,而站在他面前的所有人都会和方才那些人一样,每个人都满怀恐惧……!

也许,也许不是“也许”,而是“终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