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青竹小居
作者:无语难眠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980

秦业幽幽醒来,也不知自己这一次昏迷,到底睡了多时间了,盘膝坐起,稍稍运气流转全身经脉,发觉身上伤势竟然已是好了大半,这才松了一口气。放眼打量自己所处的这一间房子,青竹为架,细藤作帘,窗上白兰暗香,帘外一泓碧波叶落无痕,该是那个素衣丽人把自己带来了吧,也是她为自己疗伤了吧。正凝神疑惑间,一曲清音渺渺而来,巍巍如山,盈盈若水,高山流水,万古延绵,秦业不觉便有些痴了,起身伫立于窗前,凝望窗外青山绿水,静静瞑听,久久无语。

许久,一曲音毕,秦业轻舒了一口气,缓步走出青竹小居,伤他的那素衣丽人此时一袭皓白,静坐在碧玉潭边,手抚瑶琴侧对着潭水清波,乌亮长发洒落腰间,迎风轻轻翻舞,看着走出来的秦业,微微笑道:“秦公子,伤势可大好了?”此时她面上纱巾已然揭去,也无了那一丝受伤后的惨白,便似要与这山这水凝为一体,又或,她本就是这柔美山水中的一部分。

秦业微一提劲,洒然笑道:“多谢小姐厚待,秦业此时伤势已是大好了。不知,秦业此一觉睡了多久?”

那女子微微摇了摇头,轻笑道:“秦公子天资过人,只这一夜,便已足够了。只是小女子所为过于鲁莽,累得秦公子受得如此之重伤,心下惶恐得很。小女子所为,不过弥补为过失之万一罢了,只望秦公子莫要再怪罪小女子为是。”

秦业顺手摸了摸鼻子,自与眼前这素衣丽人相遇以来,自己好似说话待人都委婉客气了许多,不过这个女子倒真是个知书明礼之人,一番侃侃而谈,也甚为诚恳,且不管她是否别有用心、用心如何,至少到目前为止,好像也没伤害自己的打算,或者说是必要。思及此处,秦业甩了甩头轻笑道:“若秦业与小姐是友非敌,便小姐伤了我,秦业自是无怪,只当比武切搓,有何错手,在所难免。若小姐与秦业是敌非友,此刻我人你伤也伤了,再怎么诚惶诚恐又有何用?”

那女子不防秦业登鼻子上脸,连半点客套也没,微一错愕,怪视了秦业一眼,轻笑道:“小女子虽是自小隐遁,极少到过外界,却也知道秦公子不愧是一个伟烈好男儿,为国为民的真英雄,能与秦业公子为友,自是求之不得,又怎会与秦公子为敌?”

秦业闻言,呵呵笑道:“小姐此话,秦业自是信了。昨夜若非小姐收手及时,秦业左臂此刻便已废了,小姐手下留情,秦业不胜感激。”

那女子微笑道:“你我是友非敌,小女子只盼秦公子无事,稍稍却了心中愧疚便足矣,且秦公子还留有余招,小女子如何敢受公子谬赞。”确实,秦业袖内还藏有淬毒短弩,便是备着最紧要关头才用,昨夜一战,若非此女子临机收手,秦业便会舍此一臂拿短弩射,只怕她亦是难得逃脱了。

秦业袖内短弩仍在,不过想必此女子在他昏迷期间知得此事,也要给吓出一身冷汗来,摇了摇头轻叹一声道:“小姐对秦业知根知底,秦业却对小姐一无所知,此可小姐的待友之道?”

那女子闻言轻笑道:“是小女子疏忽了,秦公子莫怪,小女子姓木,十八木,小名青竹,若论小女子祖上,与公子也是颇有渊缘的,只是秦公子自己不觉罢了。他日若是有缘,自然会让秦公子知晓。”

秦业心下大奇,江湖之上,却不知何来这位木青竹是从何处而来的,若是蒙古人请来对付自己的高手,却是大大不妙了,不由疑道:“秦业有一疑问,请教木姑娘,木姑娘才情高绝,一身修为放眼天下也是有数的,而小姐看着不过小长秦业数年,秦业自问武功进境也是世人罕见了,却不想木姑娘之能远甚秦业所及的,还请木姑娘有以教我。”略一顿,看木青竹面色淡然,续道:“秦业心中有惑,不吐不快,还请木姑娘莫怪。”言罢躬身一微礼。

木青竹面上一红,迅即恢复如常,轻笑道:“小女子不过是借着祖上之光,勤学苦练罢了,若是秦公子无须每日奔波,小女子又怎能与公子一较短长。”

秦业听得木青竹如此轻描淡写,微微一怔,苦笑着摇了摇头,叹道:“秦业观木姑娘乃是高洁清雅之士,为何,也替那蒙古人出力?”

木青竹闻言脸上一丝尴尬色闪过,歉道:“小女子并非是要帮蒙古人,也无意介入宋蒙之争,之所以数日里不舍追寻秦公子,只是见公子出手废了我表妹双臂,所为太过了,想替我表妹取回一点公道罢了。”言罢略一顿,转眼望向一泓碧波,素手轻撩几下琴弦,幽幽叹道:“以秦公子年纪如此之轻,就能有这般修为,放眼当今天下,只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人来。若再给公子十年光阴,潜心向武,这天下第一只怕是非君莫属的。但你我自此一别,只怕是后会无期了,寒族素来不理世事,多余了,秦公子无须放在心上。”她自也看得出来,秦业对她的家传武功颇有些忌惮。

秦业苦笑道:“别说十年,再有二十年,秦业也不会拿来潜心向武了。再者,有木姑娘在,这天下焉有秦业的位子。”后面这一句,语带疑惑,木青竹武功之高,便是比之郭靖黄蓉亦为不差,谁又知道,十年二十年之后,她又会进展到何种程度,也不知是什么样的一个人,竟能培育出这般优秀的人才来。

木青竹微微摇了摇头,轻道:“秦公子何须妄自菲薄,小女子乃是遁世之人,又岂会争这天下第一之位?”听她口气,似是对这“天下第一”颇有些不屑,甚或是有些反感了。

秦业不由嗤笑道:“你既是遁世之人,如何却又出来伤我?”此话一出,他也不由一怔,怎么自己也说起气话来了。不过此话却也不差,毕竟,能有一次为她表妹出手伤了自己,又岂会没有第二次?

木青竹苦笑道:“遁世之人,却非是无亲无故的,秦公子伤了我表妹,我便替她讨点公道回来,又有何不可?且,秦公子乃当世英雄,却为何偏于一个弱女子施手如此之狠辣?小女子倒是不解。”事实上,早先她听得张雅妍哭诉,虽不曾答应张雅妍要将秦业碎尸万断,却也有以牙还牙废掉秦业武功的打算。只是这几日她一直跟在秦业一行人身后,眼见秦业对郭芙温柔体贴,呵护倍至,兼之她也知秦业一向所为乃是与蒙古人为敌,她虽遁世,却也不代表会对蒙古人的残暴无动于衷,心里也自认同秦业的作为,这才收起伤秦业的这份心来,之所以还要与秦业一战,也是她年少心奇,有心戏探一下秦业的功底的。

秦业听得她语带责备,冷笑道:“原来阁下也是识得“公道”二字的!却不知那张柔和他的主子所造的罪孽又如何算?”对于辣手伤了张雅妍一事,他却是懒得解释了。

木青竹微微一愕,不妨秦业对此反应如斯强烈,随即淡然道:“世间既无公道,秦公子又何须执著如此?”说话间眉角一弯,却是在戏逗秦业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秦业登时气结,冷哼一声道:“依木姑娘所言,秦业又该如何?”无论前世后世,秦业平生最恨的便是那种说中国话,写中国字却只给中国人捅刀子的汉奸走狗。眼前这木青竹容貎之美并不下于天下间的任何人,兼之举止优雅,风华绝代,艺达天人,由不得他不生出亲近之感来,且观其在青竹小居的一应陈设,当是一个品自高洁之辈,但听她此一番话,又似是在为汉奸说项,又或在劝自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甚或就是像无数儒生所说了“顺应天命”,干脆投靠新主子继续的“治国平天下”了。秦业在后世里,美女蛇的故事数不胜数,也即是基于此点,秦业对于敌人,自无任何绅士风度可言,美女丑男,照斩不误。

木青竹听得秦业语中不满,望向自己眼里还隐隐带着嘲讽,也知自己方才所言失当,苦笑着摇了摇头道:“秦公子何须着恼,小女子不过一时戏言罢了。”

秦业闻言一怔,想不到此时她还能如此客气,语带自责,而观其心象,却绝非作伪,她更非是心机深沉之辈,这会实在有些搞不懂其人的立场,迟疑道:“如此,就当是秦业失言了。却不知,木姑娘既然遁世,秦业是生是死,自然与你无关,为何还要为我疗伤?”让秦业几次三番对木青竹没有好颜色,却还有一点原因便是,木青竹的武功远高于他,却是敌友难分,而此时的秦业便像是砧板上的鱼肉,说是任人宰割也不为过了。

木青竹微微笑道:“难道小女子在秦公子眼内,便是如此不堪吗?为何秦公子对小女子的善意一味的往他处想?”

此一番话,似嗔似恼,如曦如雾,等同是在跟秦业保证,她不会与秦业和他的抗蒙大业为敌了。在秦业听来,这该是她所说的最为动听悦耳的一句话了。不过,就此信了她,却还是早了,轻笑道:“秦业也希望能把木姑娘往好了方向想,只是,这么还是太难了点。”也是,汉奸的亲戚,既知道秦业所为,又还跑来替汉奸来找人出气的,要让秦业把她好的方向想,确是很难的。

木青竹闻言轻轻一叹,她也知自己替张雅妍出头有欠思虑了。她与张雅妍名为表姐妹,实是师徒,她自小随着亲老隐世幽居,极少有朋友,这张雅妍的份量便也重了些,向着秦业歉道:“秦公子放心吧,小女子虽是遁世,却也是汉人,更绝非一个是非不分之人,从今往后,小女子再不会与公子为敌了。”

秦业不期她竟能说出这一番话来,心下顿时一松,不管怎么说,跟这么一个高手为敌也真是件让人头痛的事,尤其是在抗蒙大业上面,有这么一个敌人绝对是个灾难,而且还不知她背后会有多深的一些高手存在,轻舒一口气,向木青竹躬身歉道:“木姑娘高义,秦业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是不该了,还请木姑娘多多原谅。”

木青竹听得秦业如说,知他心结已结,轻笑道:“小女子虽是遁世,却也知秦公子是个洒脱之人,素来不拘俗礼的,让公子跟小女子如此客套,却是不必了。”

秦业闻言展颜一笑,径自撩衣在她旁边石上坐下,笑道:“世间繁文俗礼,秦业确是十分不屑的,不过方才死里逃生,不敢不拜。”对于拿自己开涮,秦业也是不在乎的。

木青竹闻言微微叹道:“秦公子为天下苍生奔走,百死而不悔。适才之所以惜身者,想是为不甘如此大有为之躯空自蒙尘吧,青竹鲁莽无状,伤了秦公子,已是大不该了,岂敢再受秦公子如此大礼。”

秦业呵呵笑道:“人,你也伤了,这一拜,你也领了。木姑娘再与秦业如此客套,却是生分了。”两人本就没什么交情,秦业这话说了,也太满了些。

木青竹微微一笑,再不回答,与秦业对坐,各自侧身凝视碧玉青潭,一行白鹭低空掠过,水面顿时泛起几轮青痕,缓缓又复四下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