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
作者:方晓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17486

第七章追踪

睡梦中的索伦,感觉到脸上一丝清凉,长年的训练使他霍然惊醒。

一睁开眼睛,是一张清秀的瓜子脸,白皙的皮肤上,一双碧绿的大眼睛闪动着灵性而顽皮的笑容。索伦不由得一怔,仿佛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又仿佛触动了记忆深处什么东西似的。韵纹鹂正拿着根不知名的小草,一点点地滴下上面的露珠。

见到索伦睁开眼睛,韵纹鹂眼睛一眨,呵呵地笑了起来,随手将那根小草往旁边一扔,纤腰一伸,长发飘逸,在晨曦中仿佛荡起一片金色的雾,“大懒虫,起床了。哥哥正在准备召唤精灵呢。”

索伦闻言心神一振,揉了下眼睛,霍然整衣而起。

长吸一口气,清晨的丛林,空气凉爽清新,令人精神为之一爽。略略结束一下,索伦向韵纹鹂躲开的小坡上走去。也许是坡地的原因吧,这里的树木稍微稀疏一点,偶尔有星星点点的阳光洒落地面。昨天魔法混战的地方,经过了这一夜,从晨曦中看去,也显得没有那么杂乱难看了。坡顶上更见开阔,隔着挺远的就能看见两个并立的人影。

山风拂过,就看见那两人的长发飞扬,虽然一个是金色,一个是乌黑,却都是那么清逸脱俗,几如画中人物。

索伦竭力放松脚步,轻轻走了过去。

坡顶的一片小小的空地,朝阳透过树梢斜射,洒下狭长的光影。

缕缕如丝的阳光中,无数纤小而几乎透明的精灵在飞舞。

那些精灵不过拇指大小,躯体呈一种半透明的绿色人形,而两只翅膀却是剔亮的金黄,偶尔映着阳光,晶莹秀丽。

看着它们在空中飞舞,根本就不似这人间的生灵,简直,简直,就是光与影幻化的,的——

索伦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词来形容,也许只能说,精灵就是精灵。

侧面看着韵家兄妹两人,匀称秀气的身材却与这丛林融合得那么自然,清丽纤秀的面容这时仿佛闪现着圣洁的光辉。

几欲无声地低声吟唱着什么,听不出歌词,甚至连韵律也听不太清楚,却给人一种异样的和平、空灵的感觉,又隐约和那些精灵们的舞姿暗暗相和。

韵纹鹂轻轻抬手,右手食指缓缓举到眼前不足尺许的地方。

一只小小的精灵倏地一收翅膀,落在了韵纹鹂的指尖上。

那一下急冲,和原先轻舞飞扬的悠然直成对比,索伦不由微微一惊,直似有怕那精灵不小心跌落的担心。

就是这么一惊,那落在韵纹鹂指尖的精灵发出了极其细小的声音,仔细听上去,就好似人类的笑声,再看它捧腹的样子,可不正在大笑?!

索伦心中一阵好笑,这精灵中也有这么顽皮的?

但由着索伦方才那一惊,显然给那些精灵们很好的印象,本来躲开索伦两三米外飞舞的精灵们,也渐渐在索伦身边飞舞起来。

当轻舞的精灵纷纷散去的时候,索伦竟无由地产生一种梦幻消散的感觉,心中不知是轻愁,还是迷惘。

韵追鹰理解地拍拍他的肩膀,没说什么,但索伦已然醒悟了自己的失态,“……真……不好意思。”摇摇头,索伦笑着问,“有什么线索没有?”

韵纹鹂的神色有些暗淡,“它们说昨天晚上,感觉到了一种不寻常的魔法律动,一种邪异的魔法感应出现在丛林深处。但更深处的丛林,是处于黑精灵的领地,它们也不清楚了。”

“黑精灵?”索伦有些奇怪,精灵难道也分种族吗?

“精灵的种类不知道比人类多了多少呢!”韵纹鹂仿佛看穿了索伦心中的念头,笑着说:“几乎一切有植物生长的地方,就有丛林精灵,有风的地方就有风精灵,还有火精灵、水精灵、大地精灵、思虑精灵、血精灵……连我们也不清楚这世界上到底有多少精灵。而根据精灵咒语和御使方式的不同,又可分为(白)精灵、黑精灵和影精灵三类……”

看着索伦一脸茫然的样子,韵纹鹂摆摆手,“算了,不跟你说那么多,你只要知道,这三类精灵之间几乎从不来往就行了。”

“就像……”韵纹鹂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提出了一个她想了好久不得其解的问题。“你又不懂什么精灵召唤的法术,也不见你观察别人留下来的什么痕迹,你是怎么追踪的呢?”

“小鹂!”韵追鹰连忙制止,因为这种秘术多半是一门之中的不传密法,没有理由随便告诉别人的。

“没有关系。”不想索伦却并不在意,“说穿了,其实毫不稀奇。”

虽然精灵们不知道那邪异的魔法是不是阴纹,如果是到底又在哪里,但索伦他们心里其实早就相信了,阴纹还没有死这个事实。那么,就只有继续向丛林深处进发。

一路走着,索伦解下紧缚在颈上的一个小囊,里面是一个扁圆形的东西,一面是灰灰平平的,另一面略微鼓起,灰色的底色上有着七彩的螺纹,由那物事中间盘旋延展到边缘。

“这是什么?”韵纹鹂好奇地问。

“这就是我用来引路的东西。”

听到二人说话的韵追鹰探头过来一看,不由轻呼一声:“盘旋兽?!”

听到这话,索伦和韵纹鹂反应各不相同,索伦是惊奇,“你也知道?”而韵纹鹂是好奇,“你怎么知道?”意思倒都是一样的。

“我怎么不知道?”韵追鹰笑着说:“这还是几十年前我捉的呢。”

“真的?”

“骗你干什么!”韵追鹰倒是一脸好奇的样子,“不过它还小,而且也没听说它有指路的功能呀!”

“那怎么会——?”

“真要说起来,话就长了。”韵追鹰做了个长话短说的架势,“这东西我捉了来养了好久,越来越虚弱。长老们说它应该是不适合妖精族的魔法结构,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后来,你师傅戟追杀一群暗黑魔法师,来到这里,与我们相识,我就把这个东西送给他了。”

“莫非是你师傅——”韵纹鹂眼睛一闪一闪的,“给它施了什么强化法术不成?”

索伦摇头,“师傅也没说过它的来历,只是说它能感应到百里之内的各种魔法、邪力异动。我就是凭这个来找人的。”

“嗯——”虽然不满足,却也只能就此打住了,韵纹鹂一脸的悻悻然,跟在索伦之后,沿着他哥哥踏出的足迹向丛林深处走去。

在林中又走了两天。

之前偶尔还能碰见一小片树木稀疏的地方,晨昏时分,能感受些许阳光的抚慰;地面虽然坠满了枯枝败叶,但一脚下去,还是能够踩到实地的。可是自从今天早上越过一条隐秘在灌木丛中的溪流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过溪的时候,明明是阳光灿烂的大晴天的,但一钻进这片老林,立刻昏暗下来,虽然不能说伸手不见五指,但隔上几尺之后,想看清楚对方的表情,肯定不那么容易了。

这里的树种和刚才林中的不尽相同,不但有高大挺拔的乔木,还有半高不高的水柳,矮蓬蓬的针刺灌木,贴地蔓延的蔓叶,纠缠牵连的丝萝,将整个森林一层层填满,仿佛变成了一个整体,一个自成体系的活物。

开始的时候,身为妖精族的韵追鹰还能在前面带路,凭借妖精的本能,在几乎不可能中找出勉强可以落足的地方,一分分地前进。

这么勉强走了一个小时,没向前走出半里路去,韵追鹰终于颓然放弃。

“不可能!”轻轻弹了个响指,韵追鹰停了下来。“阴纹绝对不可能是从这里这么走过去的!”

游目四顾,一片阴暗中,触目所及全是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植物,在无法确定方向的微风中,或摇或定,晃现出种种魅影。

随着风势的微变,索伦忽然闻见一丝极怪的味道,似乎和着腥臭腐败和瘴气的那种味道,只是一丝,却如同迎头重重挨了一拳一般,呛得索伦踉跄倒退两步,胃中一阵翻江倒海。

韵纹鹂一见索伦的神态,心知是怎么回事,双手曼妙地一挥,两道极淡的青色蔓延开来,韵纹鹂和韵追鹰两人同时向中间一凑,那两道青色就将三人裹到了一起。

森林极密,根本没有多少可以挪动的地方,想三个人站在一起,就必须贴得极近。索伦正在极其难受的当儿,忽见两人靠向自己身边,怕自己忍不住要吐出来,连忙想往外躲。

“使不得!”韵追鹰又是一把抓住索伦,“你要一出去,会熏死你的!”

就在这瞬间,一股幽香飘入索伦鼻孔,那么清幽,如同夏凉时伴着荷花的浮萍,那么香甜,仿佛八月月圆时节飘飞的桂子。

这香味一入鼻,先前那烦躁恶心的感觉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好舒服,索伦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随即想到,难道是韵纹鹂身上的香气?

这个念头一起,不由心头一颤,连忙提醒自己警惕不可放肆,定一定心,方才抬头看去,这才发现那香味是发自韵纹鹂手上一个龙眼大小的朱红色丸子上。

“怎么了?”

“你闻见刚才那种异味了吧。”

索伦惊魂未定地点头,那种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从这里再向里走,到处都会迷漫着这样的味道的。”韵追鹰的脸色很不好,“而且,根本没有可落足的地方了。”

“怎么会呢?”

“你试试自己的脚下。”

妖精族人身体瘦削,体重也很轻,加上无与伦比的丛林生活经验,他们走在堆积的落叶上,不过微微压下小小一点,更是几乎毫无声息。而索伦虽然人高马大,却有一身极好的武艺,将轻功略微一提,虽没有韵家兄妹那么轻松,却也几乎点尘不惊。

听了韵追鹰这话,索伦不解其意,略放松了一点,却见驻足的地方开始慢慢凹下去,而两脚四周的枝叶却慢慢翻了起来。自己在下沉!索伦意识到的时候,翻起的枝叶已经没过了索伦的脚面。急忙提气挺身,脚下却仿佛有一股虽不强大却执著的力量将他向下拉去。

“咦?”索伦正奇怪的时候,韵追鹰使个巧劲在他腰上一托,只听脚下仿佛扑地一响,已经脱离了险境。

“这是怎么回事?”

韵追鹰没有回答,看着韵纹鹂,“你在前面开路,咱们先退回去再商量。”

退出了几十丈远,韵纹鹂招了下手,收回了护住三人的淡青色雾气。

索伦停住脚步,疑惑地望着两人。

“我相信,这片丛林,起码有一百年没有任何动物涉足过了。”韵追鹰这样开始,“积攒了百年的败叶在阴湿的地面逐渐腐化,成为厚厚的腐泥,任何东西落在上面,都无法立足,只能渐渐沉沦下去。而你刚才闻到的味道,则是这些东西腐败时散发的气味以及无数生长在那阴湿林中的寄生菌类、丝蔓分泌物的混合——毒性不强,但无论人畜都无法忍受。”

索伦听得有些发怔,呆了半晌,抬头向上望去。

“没戏。”这次是韵纹鹂的声音,“这种瘴气毒雾,笼罩丛林不知多少年了,少不了溢出到林外。要是在树梢上奔走,稍有不慎,或者万一闻到一点味道,栽了下去,就算是没救了。”

“难道真就没有办法了吗?”

韵追鹰想一想说:“我们先退出这里,再召唤精灵询问一下吧。”

“是啊,”韵纹鹂难得和她老哥意见一致,“虽说阴纹来的方向是这边,但不一定就是穿过这片林子啊。”

“好罢。”索伦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好跟着他们向外走。

跨过两个小时前曾渡的小溪,韵追鹰立即施法。

念了半天咒语,却只冒出来寥寥几个精灵,而且动作迟缓,连金色的翅膀仿佛也暗淡无光。

韵追鹰的脸色早沉重下来,韵纹鹂的面色也越来越难看。

等到精灵们飞走之后,索伦连忙问道:“怎么?坏消息吗?”

韵纹鹂嘟着嘴,没有说话,倒是韵追鹰觉得不好意思,苦笑一下说:“倒不是什么坏消息。他们告诉我们,昨天晚上,有一股极其邪异却微弱的气息沿着这条小溪向上游去了,看来是那个阴纹了。”

“还有呢?”

“还有?没有什么啊!”

索伦盯着韵追鹰的眼睛,“肯定还有些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不是并肩战斗的战友吗?难道只许你们帮我,我帮不了你们吗?”

韵追鹰苦笑一下,“不是我们要人帮,而是那些精灵们。”

“怎么回事?”

韵追鹰先没说话,韵纹鹂却双手做了几个灵活的手势。

伴随着一阵清风,一个朦胧的绿色身影逐渐在风中显现。

索伦不由得怔住了——这身影的形象略微有点像韵家兄妹召唤出来的精灵,但却没有翅膀,而形体上更是大了许多,腰以下模糊在风中的部分不算,便是上半身的比例已经跟正常人类差不多了——这也是精灵吗?

那浅绿色的身影稍一凝聚,韵纹鹂便又做出了几个手势。

伴随着韵纹鹂喃喃的咒语声——其实是精灵语,一阵清风回旋,那浅绿色的身影已经将那几个动作迟缓的小精灵裹了起来。

然后——

韵纹鹂的掌心泛出了隐约的辉光——说不出是什么颜色,也许是透明的,也许是绿色,隐约地光辉流转着,轻轻抚上那浅绿的身影。

那浅绿的身影被韵纹鹂这轻轻一抚,也仿佛突然亮了一下似的,然后那一抹亮色渐渐缓缓飘移着,裹住了那几个小精灵。

仿佛久旱逢甘露一般,那几个小精灵被这辉光一浸,那颓丧迟缓的劲头一下子消失无踪,金色的翅膀上仿佛又泛起了纤弱却晶莹的光泽。

微风拂动中,那几个小精灵仿佛一觉醒来一般舒展地盘旋着,渐渐隐没在丛林中。

而等到索伦回过神来,那浅绿色的身影竟也无声无息地消失在空气中了。

韵纹鹂的神情还是有些踌躇伤感的样子,韵追鹰轻轻拍了她肩膀一下,“走吧。”然后领先沿着溪水向上走去。

索伦一头雾水地跟着,正琢磨怎么问的时候,韵追鹰边走边解释起来。

“我们身边这条小溪,算是白精灵和黑精灵势力划分的界限。不知为什么,这两天以来,对面那森林中的黑精灵越来越活跃,渐渐地势力已经扩张到了小溪这边,而白精灵们的力量却越来越衰弱了。”

“啊,”索伦愣了一下,“这倒真是帮不上忙了。”

韵纹鹂在后面接下去说:“我方才用精灵养护术巩固了一下它们的元气,应该能好一些。只是,黑精灵突然活跃实在是很奇怪的事情。”

索伦那一头雾水未消,头顶反而好像多了几个问号在此起彼伏。

“还是让我来解释一下吧。”韵追鹰似乎察觉了索伦的不解,一边走,一边慢慢解释起来。

精灵是天地间极其奇妙的生物,甚至,连算不算生物也没人能说得清楚,就算是精灵自己,也没有一个肯定的答案。

他们并不会繁殖,也没有死亡,他们秉着天地之间的灵气所生,当孕育他们的精气消散,也相应化为乌有;他们没有真正的形体,但能够相当容易地转换自己的形象,为人类所见;他们能够有简单的思考和短期的记忆,但一般低等的精灵并没有自主的意志和智慧;他们拥有强大的元素沟通能力,能够调动自然界中与自己禀性相同的力量,却不能用这种力量为自己做任何事情;但当他们和其他智慧生命签下契约时,他们能以自己强大的元素沟通能力大幅度提高主人的魔法力,而同时又能运用主人所拥有的相应魔法法术。

简单地说,在与其他生命签约前,他们就如同天上的云,林间的风,地上的尘一样,如同一个自然而平凡的存在。一旦签约,他们就能与主人在魔法法力和法术上共存互补,同时更借助主人的头脑智慧而形成自己的智慧和记忆。一旦离开了主人,他们的所有记忆、思想都化为混沌,直到再次签订誓约,他们……

而常见的精灵,比如风精灵、木精灵、火精灵、光精灵等等,因为容易并可能与其签订契约,而且其魔法属性偏向于光明一面,所以相对于黑精灵被称为白精灵。

黑精灵是自然界阴暗面的产物,其魔法力量难于操控,破坏力大于建设性,所以将它们称为暗黑精灵,又简称黑精灵。而这些精灵的力量往往都很大,比如飓风精灵、熔岩精灵等,他们虽然是风精灵、火精灵的一种,但往往表现出更强的力量和攻击性,也极难驾驭,历来也很少有人能够与其签约,所以被排除在常见的精灵法术之外,被称为暗黑精灵。

影精灵则是极其罕见的一种存在。有些地方索性称他们为精灵贵族或者王精灵。他们由于生存的时间极长,法力和元素控制力量都达到了极高的境界,以至于逐渐发展出了自己的智慧和思想。这种拥有自主思维能力和高级智慧的精灵能够轻易地指挥相似属性的一般精灵,包括黑精灵。

人们几乎无法与他们签订契约——因为影精灵的魔法包容力几乎是无穷的,而他们的心灵的宽广程度也远非任何人类所能比拟的。在神、魔都已经消失了的这个世界上,它们的能力以种族来说可以是处于金字塔顶尖的。可惜的是,它们的数量也如金字塔顶尖般的少,而每一个影精灵都有自己独立的思考和主张,根本没可能整合统一,也就无法成为一种有影响力的种族存在。人们只能在传说中,才能找到他们的影子,比如“尖叫的飓风”、“灼石”等等。

当然,绝大部分的精灵都是没有自主意识的,可以听从精灵语做一些简单的事情,否则就飘游在天地中,与草木苍云为伴,懵懂无知。

签订契约是御使精灵最主要的方式之一。习惯上的做法是以魔法或者武功、心灵禁制,不论怎样克制掌控住精灵,然后以心头灵血浸润精灵的身体。与此同时以精灵语念出相应的契约咒语,基本上就可以了。

以后就是不断地用精神力量、魔法力量去滋润、培养精灵。在这期间,精灵的力量会大大地增长,显示出来的形体也逐渐增大。直到精灵本身的力量大到了一定程度,它的自主意识开始形成,这时才能真正协助主人运用精灵法术呢。

而随着精灵力量的增长,它的智识也逐渐增长,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在主人的协助下,精灵可以打开封印在时间中的记忆,唤醒上一世的记忆,一般称为开启了一世轮回。而精灵的力量真正开始显现,往往要开启两世以上轮回时才有用处(我们将精灵在契约之后开始拥有自己的自主意识时称为第一次轮回,所以开启两世轮回,实际上只恢复了上一个世代的记忆而已)。

但即使如此,从精灵签订契约到拥有自主意识,没有三五十年时间的滋养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一世轮回更是没有百年时间休想成功。不论从时间上看,还是签订契约时候的所需要存取的心头灵血,都不是普通人类可以负担的。环顾燕原大地,也只有妖精族的寿命和体质才能够真正发挥精灵法术的力量。

久而久之,精灵法术几乎就成为妖精族专有的法术了。

“哦——”索伦这才对精灵法术略有些了解,“那么,契约精灵,拥有自主意识之后,不会违背契约吗?”

“?”韵追鹰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想了一下才回答道:“这倒从未听说过。因为基本上精灵是无所谓善恶区分的。他们的心智形成的时候,基本上就是主人心神的一个投影,然后再逐步在环境和主人的影响下发展。就算开启前世轮回之后,也主要是恢复了前世的知识和技能,前世的思想和其他记忆基本没有任何保存。精灵的思想几乎与主人是同步的,也很难发生分歧,在灵血牵制和咒语禁制下,他们是不会背叛契约的。”韵追鹰一口气说了这么一段,然后却不由得又皱了皱眉,加上了一句:“理论上。”

索伦本来只是随口一问,听了也没往心里去,马上又转了个话题,回头问韵纹鹂,“刚才那个绿色的影子也是个精灵吗?”

“是啊!”韵纹鹂的语气里颇有些自豪的样子,“他是风精灵那依鲁,已经开启三世轮回了呢!”

“哦?那你——”幼年时的教养使索伦将没问出来的问题吞了下去。

前面的韵追鹰却笑了起来,“没关系,问好了,我们妖精族没那么多讲究!”

索伦呵呵一笑,“那小鹂你岂不是要两百多岁了?”

“才没有呢!”韵纹鹂随嘴回了一句,然后仿佛是才醒悟过来的样子,“就算我还不到一百二十岁,可也比你大多了!‘小鹂’是你叫的吗?”虽然是凶巴巴的语气,却有禁不住的笑意。

索伦一听,倒也确实不错,“那怎么办?叫你鹂鹂怎么样?”

韵纹鹂一下子没了声音,前面的韵追鹰眉毛不由微微一耸,嘴角泛起了一丝浅浅的纹路。是窃笑,还是苦笑?却分不那么清楚。

“随便你叫吧。”韵纹鹂轻声地回了这么一句,拂开挡路的枝丫,轻轻地跃过一段倒地的枯木。

现在的办法,也只有沿着这条溪流向上走了。

每隔上半天,韵家兄妹就召唤精灵来识别方向,调查阴纹的去向。

每次都是大同小异,总是感觉一股邪力向上游移动,但令他们吃惊的是——那股邪力移动之快,远非他们能及。这固然使索伦等心头焦急,而精灵们那一付愁眉苦脸萎靡不振的样子也使得韵家兄妹心头极不好受。

索伦此时已经知道,韵纹鹂所施展的法术叫精灵养护术,是以自身的精神魔法滋润培养精灵的一种法术。说得浅显一点,就相当于是在喂养精灵一样。

“这样下去,你怎么得了呢?”索伦不由有些怜惜,“那不是对你自己消耗太大了吗?要不,我试试行不行?”

韵纹鹂嘻嘻一笑,“实际上,精灵养护术是妖精族必修的一门基础魔法。我们自己就不时以这种魔法来培养滋润自己的契约精灵。几百年都下来了,我们的身体心灵早就已经习惯了。别看每次的精灵不少,可它们加在一起也没有那依鲁块头大呢!”

索伦略一侧头,张嘴又想说什么,韵纹鹂一皱眉,白了他一眼,“你还真是鸡婆啊!告诉你吧,精灵养护术一般只能养护自己的契约精灵。我的这个精灵是风精灵,和刚才召唤出来的木精灵、地精灵属性相对比较接近,可以从我这里将元气转化为它们能接收的方式。而我哥哥的那个什么血精灵和思虑精灵,跟它们根本不搭界,几乎是无法沟通的!”

韵追鹰没说什么,看着两人在那里斗嘴,嘴角又隐现笑意。

这条小溪极长。

虽然因为溪边的道路很难走,索伦一行人一天也不过只能走上三四十里,但走了两天,居然还没有走到尽头。

这天中午,再次召唤出精灵的时候,韵纹鹂的神色变了。

“怎么?”索伦关切地问。

“没有他的消息了。”韵追鹰简略地回答,“这边的精灵,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个人。”

这时候,索伦却突然被惊动了一般,退后了两步,脸上露出了惊疑的神色来。

韵纹鹂关切地看着索伦,无声地扬了下眉毛。

索伦从上身的小褂里解出那个小囊,取出那只盘旋兽来。

那扁扁的凸壳此时正在轻微地震动着,随着那震动,凸壳和平底之间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啪啪地碰击声,而壳背上那些七彩的螺纹竟好像也随着那震动而缓缓地旋转着。

“呀,它真是活的?”韵纹鹂显然原先并不十分相信这东西,见到这个所谓的盘旋兽真的动了起来,不由轻呼了一声。

索伦将那东西平放在左掌掌心,让它自己慢慢地震动着,然后抬起头来,目光投注在丛林深处,表情很是严肃,或者说颇为沉重。

“那天阴纹在一连串的魔法攻击下消失的时候,盘旋兽的震动也停止了,所以我虽然怀疑他没有死,却不敢保证。但今天,在精灵们突然失去了阴纹的踪迹时,它又开始有了反应,只能说明一件事——”

“慢来,慢来。”性急的韵纹鹂打断了索伦的话,“记得你原来说过,这个什么盘旋兽能感应到百里以内的魔法、邪力异动,那就算阴纹逃脱了,也应该能感应到啊?”

“不错,这正是我百思不解的事情。”索伦皱着眉头,“不过,盘旋兽有个特点,一旦指定了追踪对象,就只对追踪对象的气息产生感应……”

韵追鹰皱起了眉毛:“这……好像不太像兽类了吧?我们妖精族算是对动物植物了解够深的,好像没有这种……”

韵追鹰还在想怎么说得清楚,韵纹鹂却在一旁不满了,“哥你别打岔,让他说完嘛!”

索伦接着说:“我怀疑,阴纹可能确实用的是分血遁,以一身气血,化作无知无觉的混沌之气,以一丝灵智牵引,化身潜逃。”

“难道,这种遁术能直接经由灵智、气血再度物化成形,恢复人身吗?”

“这我就研究不深了,也许这种遁法本身就可以潜运本身,也许另寻分身还魂,那可是黑巫术中深奥的法术。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种巫术极其消耗灵能,没有一年半载是恢复不了的。”

“那样啊……”韵追鹰想了一下,“你现在又能感应到那个家伙了,那也就是说,他现在不管怎么说,总是又恢复人形了?而且还是相当虚弱的时候?”

索伦点点头,还没说话,韵纹鹂就跳了起来,“那还等什么?赶紧追啊!”

“往哪里追?”

盘旋兽只能感觉到邪力聚集的方向,却无法指出具体怎样才能追踪过去。一行三人只好再原路返回,随时召唤精灵们以便查询。

“看来,是这里了!”快傍晚的时候,再次询问了精灵们,终于发现了那股邪力遁入黑精灵森林的方向。

谢过那些精灵之后,三个人正要商议是连夜入林,还是先在外面宿一晚,明天再进去。索伦突然若有所感,忽地转过了身,一手搭在了剑柄上,神色凝重地注视着精灵们指示的丛林入口。

“怎么?”韵纹鹂先发现了索伦的异样,不由关切地问道。

索伦轻轻摇了摇头,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暮色昏黄,索伦潜运魔法力,激电剑上发出淡淡辉光,遥指静谧的丛林。

古怪的很。

黄昏时分,本是倦鸟归巢的时刻,虽然秘魔森林中鸟兽并不很多,但每天这个时候,还是满嘈杂的,但今天,却没有丝毫动静。

这且不说,甚至连一丝风声也听不到,枝丫纵横的丛林,如同一幅泼墨的大写意,有生趣,却无生机。

韵追鹰和韵纹鹂这时也感觉到了异样,各自侧退半步,在索伦身后摆出了戒备的姿势。

第八章斗剑

林中仍然没有任何动静,但索伦显然已经打定了主意,像是认定了林中有人一样,全身的功力渐次提升,激电剑上的辉光越发明亮。

这种明亮不像以前几次借用激电剑使用魔法那样,电光闪烁噼啪作响,反而是一种逐渐均匀的明亮。光华并不刺眼,是一种介于乳白和天蓝之间的柔和色彩,但逐渐充溢、厚重,仿佛套上了一层半透明的剑鞘。

韵纹鹂和韵追鹰虽然并没有正面对上那支逐渐光彩洋溢的长剑,却仍然感到以剑柄为中心,一种无名的力量正逐渐凝聚、激发,甚至渐至有形。

地上的枯叶逐渐开始翕动,渐渐地飘飞起来。

艰难地穿过厚厚的腐叶层长出的低草,也在一种无形的压力下渐渐地向外弯倒成为一个发散的弧形,为那种可知而不可见的压力做了无声的注解。

索伦慢慢地收剑,当胸而立,左手也缓慢地搭在了剑柄上。

剑尖轻微地划了两个弧形,然后骤然向下一压,随着剑势,索伦身形向前一突——

沉闷的空气中,突然传出了低沉的呼啸声,枝叶横飞,一股沛然剑气,从索伦剑上磅礴奔涌,卷起一股狂澜,涌进对面的丛林中!

那股巨力所到之处,直有摧枯拉朽的威势,一切挡路的矮树幼枝,无不如纸糊的一般崩摧纷飞,在卷起半空烟尘,枝折叶飞的噼啪闷响中,和着两记轻声的闷哼。

烟尘飞扬中,随着几声咳嗽喷嚏,两道人影跌跌撞撞冲了出来,前面那个略微有些喑哑的声音还不停抱怨着,“有没有搞错,打个招呼要搞得这么乌烟瘴气的。”

“怎么?是你?咦?你怎么也来了?”先看见前面那人,索伦并未吃惊,但等看清楚了跟在后面的那个人,索伦的面色也不由一变,剑势缓收,厉声喝道:“山美呢?!”

先冲出来,是个一身棕褐色条纹衣裳的瘦脸汉子,虽然灰头土脸七荤八素的,但手中仍然紧紧握着一把狭长的弯刀,正是几天前趁索伦伤重不便擒住他的那个忍者刺客嘉荼。

后面那个却是个女子,虽然也有些步履不稳,却还算得上镇定自若。一身青衣光鲜整洁,只是青布包头下发丝略有些乱。虽然光线昏黄,那女子又是一脸的惊异神色,但记忆力绝佳的索伦还是一眼就认出来,她正是自称为亭霞的女子!

当时自己因为将要只身追击阴纹,将山美托付给她照顾几天,怎么她会在这里?又怎么会与这个刺客混在一起?又怎么能硬生生受了自己那一击竟然若无其事?山美呢?莫非也在里面?怎么不出来?难道?

千百疑团同时涌上心头,索伦一时竟然怔住了。

那两人也好似是埋伏在丛林中,却不明不白吃了索伦这神来一招,灰头土脸之外,对索伦的功夫也有了新的评价,不由在心中暗自盘算估量着办法;而韵家兄妹,却被索伦这威力无比的一击所震撼,一时呆在那里,气氛诡异地平静下来。

最先反应过来的,反而是韵纹鹂。

一来对索伦方才那一招“龙击千里”并没有亲身感受;二来,心中对于索伦早有一种钦佩的感觉,直觉上觉得他能使出这么一招很正常。一时的震动过后,立刻念起了咒语——“风禁咒”。

本来已经渐渐平静下来的空气又起了奇异的律动,一切气息渐至迟缓。

“慢着!”那青衣女子反应也是极快,见此情形,缠绕在上臂的青灰色丝带陡然绷得笔直,唰地一声,从身后林中带出一件物事来。

这么一下,所有人都清醒了过来。

那忍者刺客嘉荼唰地舞了个刀花,闪到那青衣女子身边,虽然佝偻着身子,仿佛正忍受着什么不适,又或者一付畏缩怯懦的样子,却仍然不忘持刀作势,一片戒备神色。

韵追鹰则双臂一张,遥遥作势,几道淡至无形的气息却自眼角耳梢悄悄地散发出来,融入空气中。

而索伦这时则潜运内力,剑身一侧,遥遥罩住对方,同时凝神注视那青衣女子带在脚边的那一团物事,心中惊疑不定。

青衣女子将那团物事带到身边,神情安定了许多,显出了一付有恃无恐的样子,看一眼身边的同伴,轻轻抬起手来,拢了一下头发。

她这一身青衣,跟同伴那棕褐色条纹衣裳一样,都是从头包到脚,连头上也是青布包头,这么轻轻一拢,便将那飘在外面的三两缕发丝顺妥地拢进头巾中。

不过是极其简单的动作,却使索伦心头一阵荡漾,眼神不由地一闪。

而韵追鹰并不认得这女子,只是这么一个小的动作,却使他觉得对方是那么柔弱,那么无依,不由自主地竟起了怜爱之心,恨不得立即上前将对方拥在怀中轻怜密爱。

那女子却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时间,花容惨淡地一笑,哀声说道:“几位大侠有什么吩咐?小女子无不听从,为什么这么狠心下狠手呢?”

一句话中,语气由温顺到哀怜,再转为轻怨,加上那轻愁薄怨的神情,根本不用听清楚她说的是什么,就不自觉地认定了她是无辜的,受了委屈,有苦难诉的样子,让人忍不住要为她出气。

谁给她受了委屈?

还不是索伦?

韵追鹰这么一想,半转身子,鹰翼般的眉毛轻挑,冷冷地望着索伦,手指又开始轻轻舒张起来。

而索伦也觉得自己实在太莽撞,为什么不事先观察清楚,就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痛下狠手呢?只这么一念间,提紧的气息慢慢松缓下来,对于韵追鹰的怒视也无动于衷,略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

那青衣女子再惨然一笑,“究……竟,为什……么?”

短短五个字,分成了三段,加上嘴角隐约渗出的一丝血迹,构成了无比的撼力。韵追鹰闷哼一声,十指曲张,暗红色的气流自指尖涌出,缚向近在身边的索伦。

索伦还是那种呆滞的神情,脸色随着那女子的几个字越发阴沉;那女子身边的忍者刺客脸色却有些涨红,一副怨忿的样子,长刀划着极小的弧形,跃跃欲试。

惟有韵纹鹂还相对正常一些——她听到那女子的第一句话时,也是觉得颇有些同情、可怜,但第二句话一说,韵追鹰身上的气机涌动,更有强烈的恨意杀气,却将小姑娘霍然惊醒,因为那杀气正是指向索伦!

这一及时的惊醒,韵纹鹂陡然侧滑半步,左掌一张,挥出一个细腻飘忽的弧形,掌上隐约的淡青色气流回绕,挡住了韵追鹰的出手,右手掌心却突然绽放极亮的一点毫光,啪地一声击在索伦背上!

仓促之间,使不出全部法力,左手这掌只能以一般的清风送爽,硬挡韵追鹰那修罗十血缚,却只能挡下大半,残余的三分法术袭上臂来,见肉即入,纤柔的玉臂上立即涌起一道道纵横的血痕。

这也就罢了,毕竟那是妖精族本族魔法,虽然一时会有剧痛脱血的症状,只要及时救治绝无大碍。但右手那一掌……力量虽然不强,急切间却打出了妖灵梵阴(妖灵梵阴,是妖精族修炼的根本,也可以说是全身精魄所化,无论受了多重的伤,只要梵阴不失,总是有救的,但若是梵阴丧尽,除非传说中的仙家法术,是再也没救的了),一掌击出,韵纹鹂全身精魄气血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一半,立刻晕倒下去。

被韵纹鹂这么一挡,韵追鹰突然惊醒过来,却正好见到小妹右掌带着一点极亮的毫光击在索伦背上,自己人却一下子软倒下来。

“小鹂!”凄厉大叫一声,韵追鹰连忙接住小妹,轻轻放倒在地上。

按说韵追鹰是妖精族,本来感情就比较平淡,而且修习的又是生命系中的圣洁类和心灵类法术,对于生命的了解——不论对身体还是心灵——都应该是三个人中最娴熟深入的,所以最不可能被蛊惑的应该是他才对啊!

不过,韵追鹰几天内两次使用聚神之咒这种禁忌法术消耗了大量的精神控制力量,而随后不久,韵追鹰又多次使用盘茧护心大法、十血缚和断血披等生命系的法术也消耗了相当大的魔法力。在不知不觉中,首先着眼于生命系魔法力的补充,却忽视了精神控制力量的恢复,这也许是原因之一吧。

而韵追鹰自来相当淡泊,极少言笑——这是生命系中心灵类法术修行者的特征;但实际上内心深处,他却是个热情热血,充满豪情爱心的人——这又是生命系中圣洁类术者的特征。不知道为什么他同时并修这两门法术,但术法上的些微冲突,或许也造成了他心灵防线上的破绽。

又或者对妹妹的关心,或者对索伦可能与妹妹间发生的纠葛的担心……总而言之,本来不该发生的事情却发生了,这也许就叫阴沟里翻船吧。

亏得妹妹的一记清风送爽不但挡住了自己的法术,而其中那舒缓清澈的法术效果正好抚平了由于对方那女子的蛊惑之术而造成的心灵波动。

可是,可是,妹妹,你怎么这么傻!挡住哥哥的出手也就罢了,你怎么一点都不顾自己呢?妖灵梵阴是可以随便送人的吗?你不知道这是你的精魄所化?你不知道那是你的寿元所系?

一面报怨,一面立即逆运魔法,吸出韵纹鹂体内的十血缚魔法的同时凝聚自身的妖灵梵阴激发韵纹鹂自身元气。这时候,什么阴纹,什么无名女子的幽怨早已经抛在脑后,什么能比得上这骨肉至亲之间的感情呢?

而索伦则在那一掌击中背心的同时,一种清新、愉悦、乐观的感觉顿时充满心胸,刹那间从方才那种迷惘伤感的感觉中解脱出来。

神智方一清醒,就听见身后韵追鹰一声惨呼,不知道对面这女子到底使了什么邪法,怎样伤了韵纹鹂,也不及细看,长剑一挺,挥出满天剑气,又是一招龙击千里就攻向对面两人。

那青衣女子已经惑住索伦等人,文火慢炖,不难将三人同时擒住或者各个击破,却不料韵追鹰反应这么强烈,出手如此之快,结果对面那小姑娘还没有真正受控,临时惊醒,反而坏了大事。

不过,那小姑娘不知道怎么了,破解了索伦和另一个男子之间的危机,自己却瘫倒在地,而另外那人显然极其关切那小姑娘,一时无从插手。这样,虽然和事先想像的不太一样,但总算暂时对方只剩下一人有战斗力了。

嘉荼曾经跟自己谈过他们上一次交手的情况,那两个人的魔法力量极其强大,竟然能与阴纹大法师对抗良久,显然是棘手人物;而这索伦,虽然曾经见过他的剑法,毕竟仍是物理攻击,而且嘉荼上次能轻易擒住索伦,这次就算费劲一点,总还是比跟魔法师对抗要好一些的。

这么一想,对嘉荼使了个眼色,两人同时掣出兵刃,联手攻了上去。

索伦的内力修为雷龙派中除了师傅以外排在第三位,魔法水平就要排在五名以外了。但一来他天生对剑术极为爱好,领悟力也很强;二来机缘巧合得到了激电剑,更得到大剑师门一位高人的传授,以剑术论却是雷龙派中顶尖好手。

一柄剑施展开来,一招龙击千里人随剑走,剑借人势,刹那间缩短了三人间的距离,剑势如虹,分击二人。随后挥洒间,龙战于野、生龙活虎两招,挟着无匹的气势,硬是将两人生生分开。

嘉荼在刺客这个行业中并不出名,但提起他出身的伊势谷来,燕原上只要习武的人,无不耳熟能详。

伊势谷是处于苍鹭山南侧一个小小的峡谷,本来和万山丛中所有的沟涧一样不过是片荒地,但自从两百年前忍术大会之后,分别名列第三四名的上官势和伊能静夫妇隐居于此之后,逐渐招收门徒,历经百年,终于成为武林中四大忍术流派之一的根据地。

伊势谷绝技,除了忍术中著名的借物遁形之外,就数伊势飞月斩刀法了,门下每到出师,必佩双刀,长刀攻敌,短刃护身。这个嘉荼既然手持新月弯刀必然也是擅长刀法的行家。此时见到索伦剑气纵横,一面赞叹,一面也激起了隐在他胸中的那悍勇斗狠之心,弯刀一振,一道清冽的刀光,划出一个完美的弧线,直切入剑影之中。

另一方面,那青衣女子也双臂一扬,两道青光如同毒蛇吐信一般投入索伦的剑影中,刹那间叮叮当当无数声脆响,竟然荡得那如山剑影不由略有散乱。

“是剑器吗?”

被那两道青光一片刀弧一挡,索伦剑势微微受挫,却不慌不乱,蓦地长剑向回一收,让过敌人风头,唰地向外一展,剑身微微地颤动着,溢出一片平湖秋月一般的粼光,仿佛凭空洒下一片水幕——正是半招亢龙有悔接着一招龙王行雨,借助柔如水雾,细若春雨的韧力柔劲,将对方的刚猛反击化为无形。

一面手上剑势纵横,一面心中却在琢磨,“这剑器是公孙氏的不传之密技,这女子怎么会使?”

公孙大娘本名辛窈娘,是五百年前长慧国刚开始日渐衰败时的一位奇女子。她与丈夫公孙怒在现在月国地方起兵反抗长慧国,历经百战,终于光复了月国。但她在公孙怒即位称王之后却离家出走,隐居月海中的小岛修行仙道。

公孙大娘当年以威力无比却又曼妙无边的剑器之舞和迎风舞燕轻功以及天风狂舞内力并称三绝舞术,名噪一时;与教化万民建立魔女国的迦持妤并称女中双绝。

迦持妤在魔女国建国后不久就销声匿迹,公孙大娘隐居之后,天风狂舞和剑器之舞也已经久不现人世,惟有迎风舞燕还偶尔能在江湖中见到一点皮毛。没想到,竟然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见到了这传说中的武功。

仔细观察,那青衣女子双手各牵两条青色缎带,头上各拴一柄不足五寸长的小剑,随着缎带的飞舞,四柄小剑幻化出无穷变化,盘旋、飞舞、碰撞,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索伦开始的时候气势如虹,攻势如潮,只见剑气纵横,剑影如山,剑啸如风,每一招一式,均是大开大阖,真让人担心那细长而看上去纤柔的激电剑能不能承受得住这么强劲的剑力。

但随着嘉荼的新月弯刀上招式逐渐施展开来,伊势飞月斩那冷冽凄猛的刀势筑成了一道极具柔性的防线,将汹涌如潮的剑法大部挡在了外圈;而且,这刀堤还并不是只防不攻的,往往在索伦剑势转折切换的当儿,又阴又冷地一个奇招,也使得索伦不能酣畅地进攻。

而那青衣女子给索伦的威胁则更大——垂名几个世纪的剑器绝学确实不同寻常,那四条缎带带着四柄短剑,在青衣女子的双手操控下,不像那无生命的武器,却仿佛四条活蛇一般,飞舞、激荡,并不贪攻,却在索伦四周布下了密密麻麻的重重包围;一旦索伦露出任何一点不圆满流畅的地方,那缎带就如灵蛇出洞一般,从任何想像不到的地方攻了进来。

狂猛的剑势被嘉荼严密的防守逐渐抑制住,而自己活动的余地却在青衣女子的剑器之舞的包围下逐渐缩小。索伦心中不由一阵焦躁,真龙内力自丹田上提,一路通脉冲关灌输到剑身,蓦然虎吼一声:“逆天龙翔!”

逆天龙翔,是升龙剑法中少有的以弱姿态为出发点的招术,并无固定的剑招,重点在身法轻功的运用和内力的配合上,不论直刺、斜劈、侧撩,任何简单的一击,都能够借助身法的辅助分解成无数不同的攻击点;而借助内力的运用配合,更可以使这些不同时刻、不同方位的攻击在同时到达同一点,瞬间爆发出来,以期达到多方面,不同层次的强烈杀伤力。

身形暴走,横扫的剑势如同被时光切成了千百碎片一般,又仿佛在一只无形的巨手操控下,从四面八方凝聚到一点,虚空中的一点。

“久闻雷龙派虽然是新兴的宗派,人丁不旺,但却是魔法武功双修双绝,总以为言过其实,没想到——”嘉荼越打越心惊,并不像身边那青衣女子神态、动作一直那么沉静自如,早就想打退堂鼓了。

说来好笑,嘉荼在伊势谷的后辈中武功虽然不差,一直能排在十名之内,但却一直不被师长们喜爱,刀法精熟,却往往败在本来功力远逊于他的师弟手下,以至于令师傅大怒,赶出山去,虽然不算逐出山门,也有眼不见心为静的打算。究其原因,就在于他胆小。

要说起来,也并不真的是胆小,比如遇见了恶狼山猫什么的,他绝对冷静自如,轻松搞定,但那是因为对手水平远比他低的缘故。若是遇见真的高手,甚至水平略逊自己的武林人物,他就开始患得患失,惟恐对方情急拼命,不求胜,先保不败,打起来束手束脚,十分水平发挥不了七分。

起先因为轻易地擒住过索伦,以为索伦不过尔尔,心气足胆气旺,一套刀法使得虎虎有生气。但几招下来,发现索伦的剑法相当精妙,更可怕的是,对手胆子很大,虽然被人围攻,依然招招狠厉,毫无胆怯迹象。这下子,自己心中就不由打起了小算盘。

眼见索伦深凹的眼睛瞪得溜圆,神情凶恶,吼声如雷,剑上风雷声渐作,随着身形游走,剑招如同潮水一般层层叠叠奔涌不息,而那一声厉喝之后,本来看似凌乱的剑招忽然收束凝聚,心中不由更加惊慌——这剑招要是对着自己来的,哪里挡得住?

心中惊慌,脚下步伐就不免迟疑起来,手上的弯刀也舞得不那么起劲了。

“这家伙总是这样子!”那青衣女子心头忿忿然,却又无可奈何,手中缎带舞得更急,努力地将大部分攻击力接了过来,还要保持神态的轻松自然,以稳定伙伴的情绪。

索伦那声大喝,身法变幻,剑势也变得飘忽起来,青衣女子一见,心道要糟,眼见嘉荼脚下开始迟疑,不由暗中变招。

本来四条缎带织就一张疏疏的剑网,这时却腕底一转,倏地抽回一条,舞出无数相互勾连嵌套的圆圈来,圈中劲风洋溢,硬是隐约阻住了嘉荼退缩的脚步,更于无形中牵动气机,引得嘉荼一步步迎向索伦的剑势。

嘉荼大惊!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越是想退缩,脚下的游移和气机的涌动越是将自己带入剑气最是集中凌厉的地方。

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情急之中,嘉荼不管不顾,聚集全身力量,深吸一口气,左手也握在了刀柄上,然后——

举刀

向天

长啸

一刀劈下!

奇迹就在这时发生了。

索伦那一招逆天龙翔眼看就功德圆满,气机即将凝聚于一点,然后只要剑势轻带,那汇聚已久的磅礴剑气将随着自己长剑的走势,横扫一切阻拦,冲出那青衣女子精心构筑的缎带剑器的包围不在话下。

但,就在气息运转最精妙最细微的时候,一刀如同太古神魔乍现,幽然从初升的残月影子里劈将下来!

正中——激电剑尖!

一阵残金碎玉般嘈杂的疾响。

索伦这招逆天龙翔施展起来是所需时间长一点,剑势又极其简单直接,但身法奇幻无比,将那简单的剑势飘零肢解成无数零散的细小散势,然后再通过气机的运用将这些零散的剑气统合收束,再一举引爆。

这一招最大的好处是不以剑术取胜,而是以暗藏的身法、气机为牵引,就算敌人破去了大半的杂散剑气,那一小半整合起来仍然有极强的破坏力!

惟一的办法,就是在剑气整合极强结束的时候,趁敌人剑势将尽,即将转而牵引那整合的剑气的瞬间,直接攻击剑身——触媒即无,再强的剑气无法引导也是无用!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从剑法上说,这一剑剑势随时可以结束,转为牵引进击,完全取决于剑士自己的感觉、控制。但,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嘉荼的弯刀仿佛从残月中劈出的神魔之刀,带着无比的凛冽,蕴涵深重的绝望,一刀劈在激电剑尖!

索伦只感觉一阵剧烈的振颤通过剑身传至自己的手腕,这一刹那间的感觉仿佛自己的全身都被那种强烈的震动带得颤抖起来,而握剑的右手,更是酸麻痛涩,百感汇集,一时几乎握不住剑来!

而这还不算什么,最痛苦的是——好不容易汇聚的剑气,由于失去了剑势的牵引,立即失去了控制,凭空爆溢开来!

那无数似刀似剑似针似雾的剑气牵引着索伦的内力,毫无头绪,轰然四溢,将战场中间的气机牵引得一片混乱,混沌一片!

尤其,索伦的内力几乎全数运用,以牵引剑招,一旦失控,内力和剑势纠缠不休,竟然难以收回,一时间,体内竟仿佛习武之人最忌讳的冲神入虚状态,仿佛沙上建塔,却只有一块青砖为基石,一旦任何轻微的外力冲击,立刻是塔倒瓦散,气尽人亡的局面!

另一方面,嘉荼在绝望中,强自抑制恐惧的本性,竟无端进入从来也没有达到过的无生忘寂境界,完全凭借一线灵机,一点真元,劈出了他此生第一次有去无回的一刀,却无巧无不巧地吻合了伊势飞月斩中的神照之势,完全将一切生机念想置于刀上,由盘旋空中的气机指引,自行斩向变化最精微、也是气机最薄弱之处,却无巧无不巧地破了索伦威力极大的一击!

嘉荼却并不知道索伦这一剑被破,竟然陷入那样的危机之中,可就算知道也没法继续进攻了——因为他也被这一招之力反震己身,正在自身难保中。

嘉荼劈出那一刀的时候,心中根本是茫然一片,全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这一刀到底是劈向哪里。可是刀身与索伦剑尖一触那刹那间,嘉荼心中猛然清醒,只感觉一阵清脆无比、迅捷无比的撞击声沿着刀身,沿着自己的骨头,传入耳中,传入心中!

然后就感觉手上略微一轻,眼睁睁看着半截刀身迸裂、飞溅,刹那间,无数紊乱至极的剑气,沿着刀身、充斥空间扑上身来,还不及闪避,剑气及身,衣屑纷飞,痛意澈骨,一时忘记的恐惧怯懦又涌上心头,眼中耳内异声幻象叠起,怪叫一声,仰天便倒!

那青衣女子本来没安好心,根本就是企图拉嘉荼做挡箭牌,准备挡过索伦的攻势,自己另谋良策。却不料嘉荼这厮竟然误打误撞劈出这有如神助的一招来,不但破去了索伦的剑势,看索伦踉跄后退,脸上血色落尽的样子,还受了不轻的内伤!

这种便宜岂有不捡的道理?双臂一舞,身形曼妙一转,四根缎带刹那间绷得笔直,好似四根长枪一般疾刺索伦。

索伦强忍住心头的烦躁,竭力稳定脚下的步伐,剑交左手,勉强挥舞,挡得了一下,两下,挡不了第三记,嗤地一声短剑滑过腰际,带起一溜血花。

这么一下剧痛,却令索伦心头镇定了一些,借着吃痛弯腰的势头,闪过了擦着耳边飞过的第四支短剑,一面长剑挥洒,布下一片剑幕,刹那间又稳住了阵脚。

“咦?”那青衣女子对于索伦能够闪开自己三剑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能击中一剑已经是很满意的结果了;但在显然内力受损,左手运剑的情况下,竟然还能使出这么严密的剑法来,着实令她惊讶了。

带着一丝不信,那青衣女子缎带再次柔软下来,飞舞起来,如同一个分身千万的六臂神女,骤雨般的剑击从四面八方攻向索伦。

然而,结果却令她更加惊讶了——明明索伦那支剑使得全无章法,但自己的缎带不论从哪里进攻,眼看就要得手的时候,总是有一剑突如其来挡住;明明剑上不带丝毫内力,但不论自己缎带上的内力怎么变,却总是被对方剑势一带就化为无形!

这样的仗,怎么打?

索伦自从出师以来,很少用到像亢龙有悔这样的防守性招数。而就算是在学艺的时候,自己对于亢龙有悔、虎踞龙盘等防守性招数也总是领会不好,往往被师傅三下两下破掉,一直也不知道原因何在。现在全身内力几乎一泻而空,只好凭借精妙的招数和巧妙的力量均衡来抵御敌人的猛攻,却仿佛突然开了窍。

师傅的训导,平时师兄弟间的切磋,大剑师门那位前辈的教诲几乎是同时涌上心头——剑之所以被称为兵中之王,就在于它能刚柔并济,阴阳交融,也惟有这样,才能免于片面的霸道或者诡道!

心头一念通彻,似乎一下子身心都灵活了起来,那种不适的感觉如同退潮一般飞快地消失,剑交右手,挥洒自如;眼光也更犀利了起来,挡得几剑,心中忽然一亮,不对!那女子的功夫不是剑器之舞。

虽然和传说中的剑器之舞一样,都是用的缎带、丝带系着短剑为武器,但一旦静下心来仔细观察,差别还是很大的。

传说中公孙大娘的剑器之舞,最多可以同使三十余支剑器——对,就是剑器——两丈至七丈不等的缎带加上头上的四寸小剑合在一起才是剑器。每当剑器舞起,真有如梦似幻,疑真疑痴的感觉。

而面前的女子,虽然使的也是缎带连剑,但仔细观察下,实际的攻击还是通过缎带头上的短剑来完成的。虽然缎带也舞得人目眩神迷,但并没有真正的切实的物理性的攻击能力。

这下,索伦心中更是安定,一招亢龙有悔翻来覆去使了不知几十遍,越发纯熟起来,于其中精妙的运力方式也逐渐领悟。

而那青衣女子一方,本来合两人之力尚且不能制服索伦,现在嘉荼和索伦对了一刀之后,仰天栽倒,半天不见动静。开始趁索伦内力不续,还能占得少许上风,没想到的是这么一会儿功夫索伦剑法却越发纯熟起来,剑上的内力也逐渐加强,眼见得自己就要渐渐败落。

青衣女子本来也是个极厉害的角色,心念一转之下,就要抽身后退——自己还有一道杀手锏没有用,犯不着和他在这里死拼。

但就在这将退未退之际,索伦的剑法突然又生变化——原来那一招亢龙有悔招式范围不大,剑影重重布在不足五尺的空间里,其精妙严整之处,当真有泼水难进的感觉;可是现在,那重重剑影却突然扩张了开来,而剑上也仿佛发出一种奇异的吸力一般,自己那密集的攻势被那扩张的剑影一挤,加上剑上那股吸力的影响,不由得就偏了一偏,顿了一顿。

索伦的剑势立时暴涨!

激电剑虽然剑身狭长,却也是三指宽四尺长的一把青铜硬剑,但这一挥舞开来,整个剑身仿佛立刻软了下来,剑影重重竟仿佛一条条软鞭一样,击出无数弧形、环形的剑意来,乍一眼望去,竟如同自己的绳剑招式一般!

这正是这一招亢龙有悔中最精妙的地方——防守中的招式变化曲折无穷,却几乎不消耗内力,仅凭借臂力和腕力,贴身布下严密的剑网,以招式的变化来克制敌方的攻势;而另一方面又能在严密的防守中借到敌人的攻击力量,暂时蕴藏于剑身,待到敌方攻击稍歇时转守为攻,反击时在自己的招数中又兼具了敌方的力量变化,令人防不胜防。

索伦一开始反击,那青衣女子立即就开始退却——

仗着自己四根绳剑的长度,一面幻化出无数剑壁阻隔索伦剑气的侵袭,一面脚下步伐不乱,飞身后退。

但索伦一旦开始反击,那青衣女子想要抽身谈何容易!

索伦剑上的气机如丝如雾,一丝丝一缕缕牵住缠住那四根绳剑,一分一毫的消解那绳剑上的气机,随即剑随人进,剑光洋溢飘洒,翻翻滚滚犹如一条纤细的游龙,剑光或直或曲,宛若龙鳞在夕阳下闪烁着夺魄的光芒!

青衣女子只感觉绳剑上传来一股强悍的力量,不仅仅是力量强大,而且因为那力量中含有和自己内力心法极其相似的运力方式,使得自己的力量根本还没有真正传到绳剑上,就已经被消融化去,更有一种强横的大力在猛夺自己手中的兵器,双手四剑几乎脱手欲飞!

暗骂一声见鬼,青衣女子当机立断,双手一合一分间,右手两根绳剑扑地一声断为几十段,左手绳剑挥扬下,那几十段绳索短剑带出尖利的呼啸,如同无数利箭射向索伦。

这并不能真正伤到索伦,但却可以阻他一阻,而她所要的,也就是这么一阻的时间。

索伦暗自冷笑一声,就凭她这点伎俩又能奈我何?激电剑一圈,宛若蛟龙盘旋,将那纷飞的绳索短剑绞飞,然后剑光一转,又待击向对方。

目光随着剑势转向那青衣女子,映入眼中的事物使他心头一震,不由大叹一声,“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第九章人质

青衣女子见机极快,见抛飞的右手一双绳剑只能暂时阻碍索伦一下,于大局无补,当机立断地又抛飞了左手的绳剑,纤足一挑,将脚下那团物事挑起,伸手抓住,一下撕开蒙在外面的青布,露出一个童子的脸来。

可不正是山美?

骤然见到山美那张秀气的小脸上沾满了灰尘,本来乌黑晶亮的眼神也暗淡无光,索伦心中一种无由的心痛。再看到那青衣女子右手横抱山美,左手微微扣住山美咽喉的样子,摆明了一副以山美为人质,要挟自己的架势,手中那一招怎么也发不出去了。

可将这么全力以赴的一招收回来又谈何容易!

倾尽了好不容易才逐渐恢复的内力,一面控制剑势击向那青衣女子抛飞的另一双绳剑,一面一丝一线地化解附着于剑上的千百道细微诡诈的力道,好不容易才顿住剑势,剑尖却已经刺破了山美胸前的衣襟。

眼看着索伦的长剑刺入山美的胸前,那青衣女子的脸上却毫无一丝表情,也根本没有退后的意思,像是早算定了索伦不敢真正伤了这孩子似的。而当索伦的长剑刚刚顿住,那青衣女子却突然露出一丝略带讥讽的脸色,蓦然松开扣住山美咽喉的左手,侧身一掌就斜斜拍向剑身,同时肩膀一晃,一脚踢出!

看着长剑终于在山美胸前停住,索伦脸上的神色瞬息数变。

想不到这招鱼龙混杂威力如此之大,就是出招人自己化解也几乎使尽了全身解数,要是正对这招的敌手,不知道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消解了。

但是——方才因为逆天龙翔被人破掉而消散流窜的内力真气还没有恢复多少,这时强行化解,更是几乎一丝不剩,除了护住心脉的一味真元,全身上下竟仿佛空空如也!

为今之计,看来只有且自镇定,一方面故作镇定跟这女子交涉,设法暗自恢复内力,一方面寄希望于韵追鹰、韵纹鹂他们两个能早点恢复,好助自己一臂之力了。

但却没想到那青衣女子却根本不跟自己讲话,二话不说就是一掌一脚!

此时自己体内几乎没有半点可用的真气,又是这种贴身肉搏的场面,不像方才那样相距数尺,多少还有个反应的时间;就算真的想反击,有些机变的手段首先未必气力使,就算有那个内力体力,激电剑尖还点在山美胸前,投鼠忌器也不敢轻举妄动。

扑的一声,那青衣女子的手击在索伦的长剑上,感觉上所含的内力也并不雄厚,却发出低沉的撞击声,而在索伦全身内力几乎全失的情况下,便是这不强的撞击,也不是索伦能够抵挡的。只觉手腕一震,长剑再也把持不住,立刻脱手,被那青衣女子一翻腕轻易地夺了过去!

而那青衣女子的一脚更是快逾闪电,不及闪避下,正中索伦胸腹之间,只觉一股大力一撞,根本还来不及有疼痛的感觉,整个人就已经腾空飞起。人飞起在半空中,才感觉到那股大力上窜胸臆,下冲腹膈,巨痛如绞,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有如泉涌,喷将出来!

说来话长,实际却总共不过是一刻钟的时间,偏垂的夕阳也不过刚从树梢垂落到山边,垂暮的红霞刚刚映满了山林。

但这中间兔起鹘落几度攻守转换,几度胜负易势,其惊险变化却绝非短短几句话能够说完的。而不论中间的过程多么惊险,处境多么恶劣,索伦也从来没有丧失过信心。可现在,索伦人在半空眼看着自己喷出的血雾和着西阳夕霞同飞,心中的挫败感,无力感油然而生。

自出师门,从未脱手过的激电剑被人劈手夺去,现在正压在一个虽非亲故却一见投缘的孩子颈上;自己内力几乎全失,又遭重击,鲜血狂喷,不知到底伤势多重;而韵纹鹂不知怎么了,忽然晕倒在地,韵追鹰在那里急救也不知道结果怎么样……

正想回头看看,却忽然胸口不知道什么地方一股清新愉悦乐观的感觉涌了出来——这种感觉是那么的似曾相识!——那感觉迅速地涌过全身,又刹那间消失不见。所到之处,绞痛、郁闷、无力的感觉立刻大为缓解,狂涌的鲜血也立刻止住,只有口中那浓浓的血腥味道依旧。

乏力的感觉一去,索伦立刻提一口真气,人在空中身体一曲一张,借势调整了一下姿势,便又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而此时索伦的脑筋也仿佛特别清醒,那青衣女子的一招一式在脑海中一一涌现,不由惊呼道:“你是夜月门下?!”

夜本非姓,夜月是名。

夜月,长慧国长慧学宫百年前绝世才女。本是没落贵族后裔,十岁时被父亲卖入学宫为婢女,剥夺姓氏,改名夜月。

而夜月在长慧学宫为婢女期间,仅凭偷师,三年时间就在学宫少年演武会上夺得女子组武功魁首。学宫几大长老见她天资聪颖过人,赦免其罪,准许她正式学艺。

结果夜月在短短六年时间里,博览群书,修为突飞猛进。

再一次的演武会上,身为妙龄女子的夜月竟然囊括所有武术类的魁首,甚至连兵法、地理等科也远胜同侪不止一筹。随后在长慧国与魔鬼高原狼盗群的大战中更是出尽风头,令长慧男儿面目无光,使燕原女子扬眉吐气。

谁知道三年之后,竟传出了夜月私通狼盗,叛国投敌的消息!

随后就是夜月反出长慧,一路破关斩将,单人独骑,连退四路追兵,马踏三关,剑挑七将,反出国门,逃入魔鬼高原。

其后几十年,不时有魔鬼高原狼盗出身的高手潜入长慧国,破坏军备,刺杀大将,所报出的名号就是——夜月门!

而这青衣女子所施展的媚术倾城,小巧清婉的空手夺剑,快逾闪电的腿法,正是传言中夜月所擅长的无数武功之一;而那看似剑器的绳剑,更是夜月在长慧学宫中不满史书中对公孙大娘的盛赞,立志自创的武学!

青衣女子傲然一笑:“正是夜月门玄武坛下鞠润衣!”

但鞠润衣心中却远不如她语气中的那么镇定自若,面前这人竟仿佛铁打的金刚,不坏的罗汉!

方才与嘉荼刀剑对击,嘉荼被震晕而不醒人事,他也内力几乎消散,却仍然能在自己绳剑之下苦苦支撑,更在不到一刻钟内反守为攻;到得自己以那童子为盾挡住他的剑势,趁他强行收束剑势内力消长的间隙夺剑,已经感觉到他身上又几乎没有任何内力了;而他又挨了自己一记摧心裂腹的腿法,人在半空就已鲜血狂喷不已,怎么现在落到地上又是那么一付升龙活虎的模样?

索伦和青衣女子鞠润衣相距丈许,遥遥对峙,两人心中都飞快地打着算盘。

鞠润衣右手揽住山美胸背,左手持剑颇有些吃力——当时的兵器多为青铜所铸。一把标准的个人配剑大约是一尺剑柄,两尺半的剑身,宽四分,剑脊初厚约一分左右,分量可着实不轻,一般总有二十五斤以上。索伦这把激电剑虽然算是狭长型的,剑身长有三尺,宽仅两分,剑脊厚度不足半分,却也有十斤以上,若非习于用剑的女子还真不易使得动呢。

——于是将山美放下,剑交右手,然后左手一把扣住山美后颈又将山美拎了起来面向索伦贴在自己面前,然后右手剑平压在山美右肩,剑锋斜指,依旧贴着山美的咽喉。

这个时候,索伦几次心中涌起一种冲动,想要冲上去救下山美,但一则自己虽然有那种神奇力量压住体内的伤势,可内力真气受损甚重,纵想行动也有心无力,何况鞠润衣手上虽然在动作,眼睛却十分警惕地注视自己,真是半分机会也不留给自己。

鞠润衣眼神不离索伦,心中暗自琢磨,对面这人虽然手中兵器被夺,又曾经重伤吐血,可现在神定气闲,根本看不出深浅来;自己虽然夺了他的兵器,可自己称手的绳剑也断成了百八十段,这方面算是不分上下;他那两个朋友现在仍然没什么动静,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复原,自己这个手下虽然胆小一点,武功可着实不错,该是个不错的助力才是,却又和索伦刀剑一记硬撞震昏过去。

这么想着,觉得自己这一面所占的惟一优势就是手里这个人质,却也不知道到底在对方心目中占了什么地位——虽然索伦为了他止住了必杀的一剑,但真到了生死关头,到底能不能威胁住他,心里实在没谱。不管怎么样,多一份力量总是好的,还是把自己同伴救醒再说。

想到这里,鞠润衣一面挟持着山美,一面紧紧盯着索伦缓步退后。摸索着到了倒伏在地的嘉荼身边,眼角余光一瞟,脚下纤足如风,飞快地连连踢中嘉荼神藏、中元等多个大穴,就听得一声闷哼,嘉荼悠悠醒来。

而另一方面索伦也在暗自计较,怎么看,自己这一方都远远落了下风,惟一的人数优势也因为韵纹鹂离奇的伤势而变为了劣势……一面警惕着那青衣女子鞠润衣的行动,一面侧转身子,飞快地扫了一眼自己方才存身的地方,眼前的情景不由让他愕然一怔。

方才自己三人所在的地方,现在半个人影都没有,却见到一个硕大乌黑近似球形的物体,约有半人多高,偶尔山风吹过,略微有些轻微的蠕动。

这是——什么?

索伦心中的问号打得老大,不禁一阵迷惘。其实索伦应该是见过这个乌黑大茧的,在与韵追鹰初次相会时,韵追鹰以断血披击中了索伦,而索伦的九霄惊电就是被韵追鹰以这个大茧挡了开去。但当时索伦已如惊弓之鸟,九霄惊电一出手立刻转身就逃,因此没有见到那奇特的景象。

暮色渐沉,隐约见到那乌黑的大茧中有极其微弱的荧光闪动,心念电转,想起了师傅曾经提过的妖精族的盘茧护心大法。

这种法术一方面可以保护“茧”中人不受外界压力、打击,另一方面在协助疗伤等方面也有奇效,而对于那些向往传说中的天道的修炼者来说,更是无上法术——因为此法一经施展,内外隔绝,自成天地,正是摒绝一切心猿意马天魔惑心的最佳办法。

看到韵追鹰竟然施展出这种法术来,索伦心中又是一线欣慰,又是无比的忧心。欣慰的是随行的这两个伙伴现在看来在魔法上都有极高的造诣,将来与阴纹对上了会是个很大的助力。忧心的是,将来的事将来再说,能有多少帮助也还不知道;但现在既然让韵追鹰用上了这种法术,韵纹鹂的伤势显然不轻,也不知到底怎么样了;而且,眼前这一关怎么才能过去呢?

这一扫一愕,欣慰、忧心都在极快的时间发生,索伦心头略有些恍惚,立刻又收拢了心神,全神贯注于面前这个青衣女子鞠润衣和刚刚爬起来,看样子还有些晕晕乎乎的嘉荼身上。

嘉荼挨了刚才那一记,其实没有受到多大的创伤,不过是全身内力受到了很大的震动,一时之间气血翻腾,不能自控才晕了过去。给鞠润衣脚尖连连点了几个宁神顺气的穴道,心里舒服了许多,人也清醒过来。

一翻身爬起来,嘉荼晃了晃脑袋,扬起手中刀又要往上扑,这才骤然感觉刀怎么轻了那许多?

低头一看,刀身前面大半已经不翼而飞,手里只剩下护柄前面不到一掌长的一端,断口参差不齐,呈现无数龟裂的细纹来。这下他才猛然醒悟过来,想起了晕倒之前和索伦硬拼的那一刀,想起了当时刀意剑气横飞的混乱,想起了自己掌上钢刀被震断,震断的半截刀身迸裂、飞溅,想起那一刹那间,无数紊乱至极的剑气,沿着刀身、充斥空间扑上身来,不及闪避,剑气及身,衣屑纷飞,痛意彻骨!

这下记忆全都回来了,不由心神又是一怔,天性深处的懦弱又冒出头来,胆气一弱,怯意一生,双手无力地一垂,那半截钢刀就这么当啷一声落地。

鞠润衣则是心头暗叹,怎么自己就摊上了这么个胆小无用的同伴呢?

想归想,语气中却依然是那么的沉着冷静,淡淡地,甚至还带着些轻视和不屑的语气,“嘉荼,你怕什么?现在那个家伙全身上下怕是剩不下三分内力了,有什么好怕?再说,我们还有这个小王牌呢!”说着说着,本来侧过半边脸看着嘉荼的,这时又转正了望着索伦,一面又绽开一丝笑意,“你说呢?”

嘉荼只听了前半句,心头又是一宽,神态也恢复了自若的样子,嘿嘿笑了一声,竟然不知道从身上哪里又抽出一把短刀来,耍了个刀花,走到鞠润衣身侧,带着点谄媚的轻声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鞠润衣并没有看嘉荼,还是盯着索伦,笑意又深重了一些,“是啊,现在该怎么办呢?”

索伦一见到那青衣女子又露出笑意,心头就不住地嘀咕,不知道她又在搞什么花样,一面收敛抑制心神,一面默查各人的气息,苦苦思索对策。

不过说来也奇怪,那女子刚出现的时候,一付哀怨的样子,不过说了两句话,就把自己和韵追鹰迷得七荤八素的,现在这么半天,她怎么不再施展那劳什子媚术呢?

其实所谓媚术,低级的是凭借人体的美貌或者肉体的刺激,加上一些药物和言语表情,催动人性中原始的性欲爱欲,进而控制人心;而高级的则是借助于环境、气氛,结合施术者本身的气质,从细微处入手,引动受术人的心理波动,情绪反应。

但不论是高级也好,低级也好,如果不凭借药物,那么只要受术人心志足够坚定,又早有成见,是很难见功的。刚才是乍见熟人出现在敌对阵营,心神稍有松懈,才使鞠润衣有可乘之机,现在双方敌对已经很分明,当然很难再有机会上当。

气息默查之下,索伦发现韵纹鹂和韵追鹰两人的气息在那乌茧的庇护下,几乎微不可测。而对面那女子却精气内敛神完气足,嘉荼摇摇晃晃站起来后,气力也在飞快地恢复中。心中不由暗自焦急,有一筹莫展的感觉。

但是,在这一瞬间,索伦忽然仿佛抓住了些什么似的,心中一喜!然而却抑制住自己脸上的表情,反而双目微闭,屏气敛神,惟恐自己眼中脸上有一丝一毫的泄露。

他到底发现了什么?

鞠润衣这时看了身边的嘉荼一眼,见他神情又已经恢复了自然,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心中不由感叹一声,“要是别人不知道的,准会以为他是典型的欺软怕硬,可谁又知道他其实只是贪生怕死呢?”可这么一想,自己也不禁乐了,“贪生怕死又比欺软怕硬差多少呢?”

还没想好怎么处理,嘉荼却已经将她这一眼一乐体会成鼓励他进击的意思,钢刀一抖,一股凛冽的刀气蔓延开来。

“慢来,慢来!”索伦连忙摆了摆手,略退了半步,“咱们已经这么不明不白地打了半天了,我连你们是谁,你们到底想干什么都还不知道呢!”

鞠润衣曼声应道,“是么——你不是知道他是伊势谷的嘉荼,而我是夜月门的鞠润衣了吗?”

既然鞠润衣开始说话,嘉荼也就将踏上的那半步收了回来。实际上,他是又感到了面前这个敌人不易轻侮——不错,从自己能感受到的对方气势来看,鞠润衣的话是没有错,对方的内力体力精神都远不在最佳状态。可是索伦刚才那退后的半步却使他圆满的刀意出现了个小小的空隙,必须要再踏前一步才能补齐;而那看似无意的摆手,更扰乱了自己的刀锋锐气——纵然他只剩下三成的内力,也不是个能轻易击败的对象。这样的话,若是能不打,自然更好了。

索伦仿佛有些无奈的样子,“话是这么说,你们的目的是什么呢?要我的命吗,还是想干什么呢?”

鞠润衣本来并不想直说的——底牌揭得晚一点,总是利大于弊的——按照索伦现在的状况,直接擒了下来,想怎么办还不是由得自己?没想到这个胆小的家伙竟然被索伦一吓,竟然又缩了回来。

想要严命他上前。但自己的地位不过比他高上半级,他要是阳奉阴违,自己也没有办法,再说看他现在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真的动上手,恐怕也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能否吃得下索伦还成问题。

而自己,称手的兵刃已经毁了,再要动手,只能以腿法拳脚取胜。一来这并不是最拿手的功夫,有多少把握可不敢说,二来把这个人质交给这么怯懦的同伴去管,也着实不放心。

“其实也没什么了,”思前想后,鞠润衣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这个小孩我帮你看了好几天,总得收点管理费吧!”

心里清楚对方绝对不会是要钱来的,但索伦还是做了个苦笑,“小姐哎,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像是有钱人吗?”

索伦进入秘魔森林不过一个月的功夫,但却往往是一日数惊,和韵纹鹂、韵追鹰恶斗了数场,现在除了一个小腰囊和那把激电剑之外,几乎什么东西都丢了个精光。直到和韵家兄妹合斗阴纹,冰释误会之后,才过了两天安静日子。

但破烂掉的衣服依然没有替换。

因为妖精族的衣服是族中秘法特制的,几乎永远也不会脏,而妖精族体质特殊,从不出汗,也绝无异味,所以妖精们出门,是从来不用带换洗衣服的。便是韵纹鹂看着索伦光着膀子穿件马甲不舒服,想给他找点什么穿上也难。

所以索伦现在就是穿着条武士裤撕掉裤腿改成的短裤,一条宽宽板正的牛皮腰带上左边挂着一个腰囊,右边束着一管剑鞘,上身敞口穿着件马甲,虽然洗过却还隐隐看得见血污。

这身打扮配上一身古铜色结实的肌肉,在那个时代,性感开放是足够了,要说能藏什么值钱的东西,却是绝无可能。

一直处于激烈的恶斗之中,双方都没有太注意对方的打扮,给索伦这么一提,鞠润衣不由打量了他两眼,心中竟起了一丝涟漪。

这一点点轻微的感情波动马上淹没在略显紧张又充满诡变的环境中,甚至当事人都没有任何察觉。也许几十年后,会在偶尔的回忆中掠起一丝波澜吧,但现在,鞠润衣只是感觉自己有那么一丝的恍惚,随即恢复了那种带着些无谓懒散的笑容,“说来也是,要不,这把剑送给我?”

索伦一愕,这把剑虽然是雷龙派中排名第三的宝器,又是自己心爱称手的兵器,但用它来换回一个天真可爱的孩子年轻的生命,索伦是绝不会犹豫的。

可是,它又是自己一个长辈兼忘年交在这个人世上惟一的遗物,上面又隐约牵扯到自己家世的恩怨——索伦多少有些迟疑了。

但这迟疑也只是极短的时间,索伦能够感觉出来,别人却根本看不出来。

暗自觉得自己有些重物轻人,索伦淡淡一笑,耸了下肩膀,道:“也好,你就拿去用吧。”

“哈,真是大方呢。”鞠润衣将架在山美肩上的激电剑上下晃动了几下,“可是,这剑实在太重了。而且,让我一个女孩子,抡着这么大的剑,也不像个样子呀!”

索伦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鞠润衣自言自语,又打量了索伦一眼,“要不,这样吧,把你挂着的那个盘旋兽送给我,做个纪念好了。”

原来如此!索伦这时心里才彻底明白,想来这两个人是受阴纹雇佣,来给他清除后路的,怪不得先是嘉荼的暗算,后是两人这次的截击呢。可是,自从阴纹的大本营被师傅带人击破之后,自己就一直在追踪着他,虽然不时走一些弯路,但总是在三两天左右的距离里,他怎么有机会找来这么两个好手呢?索伦可不相信会有什么刺客集团会专门跑到秘魔森林里来接生意!

马上就要进入黑精灵森林了,没有盘旋兽的帮助,韵家兄妹虽然是妖精族却也无法与黑精灵沟通,想追踪阴纹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可是,若是不给的话,自己怎么能丢下山美不管呢?而且现在没了激电剑,纵然有韵家兄妹的帮助,从以前阴纹的表现来看,只怕自己这面纵非败少胜多,赢也会赢得很困难吧。

思前想后,索伦还真是有点难于取舍。

“舍不得?”鞠润衣带着点嘲笑的味道,“那也无所谓啊,这么漂亮的孩子,我自己带回去也不错啊。”

索伦叹了口气,“能不能打个商量?”

“商量什么?”

“俗话说的好,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嘛,万事总得有个商量的余地才是,这样双方面子上都好看。”

“是么——”鞠润衣拉长了声音,正想继续拉扯下去,心头忽然猛醒,自己在这里跟他胡说八道,是为了给自己的雇主多一点逃脱的时间——虽然那老头看起来不像个好东西,但毕竟他付了定金的,而且还知道组织里最高级的识别手势,不论从哪方面说都要尽心。——但索伦为什么也这么配合地在那里陪着自己说闲话呢?

一想到这里,鞠润衣猛然想起,他还是有两个同伴的!

警惕地瞟了那两人一眼,却只见一个乌黑大茧一样的东西,中间微微透着毫光。但还来不及为所见的情景惊奇,由着那毫光,鞠润衣也发现了天光渐暗这一事实。

日已西沉,这里虽然是两片森林交界的地方,林木相当稀疏,映着晚霞,还能够看清对方的眉眼,但,天很快就会黑的。

天一黑,对方有两个妖精族的人,在丛林中占的优势就更大了,自己两个人带着个小孩,不要由猎人变成猎物才好!

而且,只要那两个人的伤势一好,或者,只要那两个人能够站起来,对自己这个助手的心理上的压力立刻就增大了,到时候,只怕会越来越难办的。

几个念头在脑海中飞快地打转,鞠润衣下了决心,“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把盘旋兽先扔过来,我马上就把这个孩子和你的剑还给你,转身就走决无二话;要么,你扶起你的伙伴,跟着我走,出了森林,我和嘉荼拍手就走,你们想做什么我们再也不管!”

索伦还在犹豫,想再拖一点时间,鞠润衣语气转向严厉,“我现在开始数到三,你再不做决定的话,就等着给孩子收尸吧!”

“一——”

从她的语气和腔调中,索伦感到确实再也不能拖了,只好摘下颈间挂着的盘旋兽来。虽然不知道盘茧护心大法的机制,但从一般武学道理来说,疗伤之类的事情是最忌讳外力骚扰的,总不能治一经损一经吧。既然不能动韵家兄妹,自己又不能放下山美不管,那么——

“二——”

索伦爱惜地抚摩了一下盘旋兽光滑的纹理,作势欲投。

“斯——”

鞠润衣“三”字只喊出半声,哑然住口,愕然低下头去!

第十章反击

鞠润衣“三”字尚未出口,就感觉手上的激电剑传来轻微的振动,眼前隐约有朦胧的暗绿色光雾笼罩。

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又或者是没有反应过来,总之是喊了下去。但只喊了半声,手上的剑就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而且从剑柄上传来强烈的酥麻刺激的感觉。

这是怎么回事?

刚刚要低头去看,只感觉眼前蓦然一亮,然后整个空间都仿佛震动起来!那种感觉,如同怒海狂涛中的小船一样,根本没有抵抗的余地!

而眼前那亮光也骤然变得极其刺眼,仿佛能穿透一切阻碍一样,眼角的余光中,便是山石树木,在那亮光下也仿佛变成了白炽透明的一般!

这——

刹那间遇上这种情形,鞠润衣根本就来不及反应,直觉地闭上了眼睛。

可那亮光既然像能穿透一切般映亮周围的山石树木,薄薄的眼皮又怎么能挡得住呢?

就在这闭上双眼仍然耀如白昼的光亮中,鞠润衣只感觉仿佛被什么千斤巨锤狠狠地击中一般,自己周身的空气猛烈地震动了三下。这三下强如雷击的震动远比刚才所感到的还要强烈得多,仿佛整个空间整个秘魔森林中的空气都被压缩到了自己身前小小的空间,又在这三下震动中一并释放出来,那种冲击力、震撼力直觉上绝不是自己能挡的!

腾、腾、腾!

鞠润衣在那强烈的震动下,不由自主地连退三步!

退过这三步,鞠润衣才从这莫名的震动中清醒了一些,正想睁眼,却突然眼前一暗,手中一轻!

“什么?”鞠润衣一旦清醒,反应还是极快,心知这一定是敌人使了什么诡计,也知道手上的激电剑已经被人夺走,连忙身形摇曳,退后数步,不及睁眼,衣袖一展,先施出一招作茧自缚护住周身四方!

虽然在被那种似乎能穿透固体的强光刺激后,眼前一片漆黑,双目如盲,但周围的地势地形早在埋伏之初就已经牢牢记在心中,这时凭着记忆,向后闪退却也应付自如。

虽然惯用的绳剑已经毁去,但夜月门下也有水袖工夫,女弟子多有修习。衣袖挥开,将绳剑中一招极其稳健的防守招数用水袖的心法施展出来,长度不足,软硬也不一样,却依然中规中矩,像模像样。

只是,形式不知怎样了?

没有感觉到有人追袭,鞠润衣双袖一敛,微微侧头,专心听着周围的动静,同时又一径运集本门心法,设法要尽早恢复视力。

本来位置在比鞠润衣略后半步的嘉荼眼中,一切就更为古怪了。

他本来已经准备好了,一旦索伦将那盘旋兽扔过来,鞠润衣接了东西,击昏那童子,转身就撤,自己就得鼓足勇气,挡索伦个三招两式,随后也逃。

这样,就必须先找好退路。

嘉荼正在东张西望,总算盘算好了,也听到鞠润衣喊到了第二声,连忙将注意力集中起来,专心戒备。但鞠润衣居然第三声喊到一半停住了,他就不由心中一紧,生怕出了什么变故。他的小心这次证明是对的,却没有想到变故来得这么猛,这么快,这么猝不及防!

只见鞠润衣的侧影微微一颤,然后就像手里燃起一盏灯一样,一道暗绿色的光晕在她身前成形,于渐渐昏暗的天光下给鞠润衣勾勒成一道剪影。然后,嘉荼也感到了一阵阵的压力,环绕周身的空气就仿佛一个巨人的胸腔起伏那样一紧一松的那种奇特的压力。

嘉荼这么一怔间,眼前人影一闪,却是索伦飞身欺上前来,心中一紧,正想扬刀上前,却见索伦屈臂、一挥,突然间面前光芒大盛,如同林中、地上、甚至每一寸的空气中都在闪烁着夺目的光芒一样,立刻眼中除了一片耀眼的白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而这同时,就仿佛那巨人连连打了两个喷嚏,空气中传来剧烈的震动,立时马步浮动,连退两步!

强光之后眼前一黑,目中一片昏暗,连忙收刀护身。

就在鞠润衣将要喊出三来,索伦作势就要将那盘旋兽抛出去的时候,却突然看见那一身酥软无力样子的山美蓦然睁开了双眼。

在这之前,山美本来已经睁过一次眼睛,那是在索伦破去鞠润衣的绳剑,却被她顺势以山美的身体挡住自己接续的攻击,同时巧施暗算,夺去激电剑,重创自己的时候。就是因为看见了山美悄悄地向自己眨了下眼,索伦才略微放下点心来,和鞠润衣东拉西扯,拖延时间,希望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来,或者是能找个什么机会,救出山美。

那时候他只想着山美既然恢复了神智,多少能够有一点配合,自己若是想出了办法,有了配合,希望就会大一点,也许进展会顺利一些。

但是这时见到山美那一睁眼,索伦心中不由惊喜交加,其中惊还更多于喜一点。

山美本来是淡黄皮肤,黑发乌睛,标准的慧人形象。慧人,据说是燕原上最古老的民族,现在半数聚集在长慧国,另一半在“大迁徙”时代散布河东三国,那里他们又自称牢族。

但现在,那一双晶亮的眼睛竟然变了颜色!

山美的左瞳呈现一种灼亮的天晴色,而右眼却仿佛连眼白也没有了一样成为一泓深炯的暗红。而那灼亮的左瞳中更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光芒在闪烁跳跃,更一丝丝集中到眸子的右侧,仿佛右面那深炯的暗红有着无比的吸引力似的。

“雷电交晦不灭身!”索伦心中喜的是山美现在的表现,明明是雷电交晦不灭身行功时的表现;惊的也正是这一点——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会这种魔法?!

雷电交晦不灭身!

雷电交晦不灭身是以攻击为主的雷、电两系魔法中的少有的防护性魔法。其前身是雷神护体和真电之印两种法术,后来不知哪位高人将两者合二为一创出雷电交晦不灭身来。但这种法术在魔法史上几乎没有人练成过——也几乎没有人去练——因为这需要消耗极大的法力,而且只能用于护身,不能进攻;在魔法逐渐衰微的现代,法力高超到这等地步的人可以说几乎没有战胜不了的敌人了,又怎么需要这种死守干挨打的法术呢?

但现在好像这种法术就在山美身上出现了!只有这么小的年纪,又从来没有受过正式的法术训练,他是怎么施展出这样的法术的?又哪里来的这么强大的魔法力?

迷惑归迷惑,眼见山美眼中的光芒越来越盛,架在他颈上的激电剑也开始微微颤动,索伦全身的肌肉都开始收缩,紧张起来。

就在山美目中的光芒将要凝聚成有形的时候,山美突然一闭眼,一股青碧的光芒从山美的眉心发散出来,瞬时间浸漫了整个空间!而那激电剑更是骤然发出了耀眼的白光,剧烈地颤抖起来。

若是不知情的人,见了这一幕,在惊异的同时显然会担心那锋利的剑锋在这么剧烈的颤动中会不会划破山美的咽喉;但索伦却毫无这样的担心,因为雷电交晦不灭身在施展的时候,施法人全身坚逾金石,只要是物理攻击,就算是旷世神兵也很难伤他分毫,何况激电剑并不以锋利著称呢!

那光芒骤然亮起,鞠润衣不由得闭了下眼,索伦早有准备,这么好的时机怎么能错过?虽然手中无剑,脚下却是龙击千里的步伐,刹那间越过数丈的距离,便要夺剑救人!

纵身在半空,索伦心中却是一惊,因为山美身上所散发的魔法气机逐渐呈现失控的状态,空气中已经出现了细小的电芒,而越是接近,越是感到四面八方传来一种无名的震荡。

难道——索伦心中灵光一闪,双手连忙分别运集雷电两系魔法力,两个最基本的雷电系法术:电击术和雷震术击向山美身前。

果然不出所料,即将失控的魔法力在这两个基本的雷电系法术的激发下,立刻引爆开来,光华爆熠中,三记爆裂无比的巨震!

但雷电交晦不灭身不愧为超级的护身法术,不但有强力的防护功能,还能随着施法人的心意以及周围众人对施法者的心态而调整对各人的影响力。

所以鞠润衣在法术初期就被那强烈的光芒刺得睁不开眼来,等到那三记巨震的时候,无不身受,连退三步;而嘉荼开始并没有太大反应,直到企图上前保护挟持山美的鞠润衣,阻拦索伦时才突然感到光芒夺目,也只赶上了后面的两记震动。

一来索伦对山美毫无恶意,二来索伦本身就是雷电系魔法的大行家,深悉魔法属性,所以这一切光芒、震动对索伦几乎就毫无影响,纵至山美身前,猿臂轻舒,左手劈手夺过激电剑,右手食中二指一并,轻轻捺向山美的眉心。

就这么一捺,中间包含了十余种分量不同的魔法、内力,并指点在眉心,立刻窜入山美体内,轻车熟路地引导周身洋溢游走的魔法元素各归本位。就听山美一声轻如叹息的轻呼,双目睁开,漫天光芒立消,那种无名的震动也如开始一样突然地消失了。

亮光突然消失,震动压力的感觉也随之而无影无踪,这变化在索伦来说,是意料之中的,但对于鞠润衣和嘉荼来说,却是那么突然,多少有些措手不及的感觉。

等到略微适应一点,鞠润衣长袖向回一收,定睛四面一看,不由暗叫一声苦也,面上却没有露出任何惊慌的神色,仍是那么浅浅地一笑,“舍不得给我就说一声好了,这么光火干什么呢?”

但嘉荼却没有她那么镇定自若的修养,加上他那胆小的性格,看清了周围的形势,不由得脸也白了,腿脚也微微有些颤抖,勉强握住刀,半个转身,护住鞠润衣的背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太阳已经完全隐没在地平线下面了,漫天的红霞也几乎散尽,天光消散,暮色沉沉,虽然还没到漆黑一片的地步,但三两丈外却早是只见人影不辨面目了。

方才内力体力消耗巨甚,神情气势都有些委顿的索伦这时一手揽着那童子山美,一手握着失而复得的激电剑。剑身上朦胧着一层淡而柔和的青白色的光芒,但在那层光芒之内,却隐约有电光闪烁,映亮了周围数尺的空间,也映亮了索伦和山美的面貌。

说来奇怪,那光芒虽然是冷冽的,但两人的面容却并没有因此而显得惨白狰狞;索伦略显得风尘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愤怒的表情,但紧抿的嘴角和眼中的神情却显示出他的信心,而山美的脸上那种疲惫无助的神情也一扫而光,露出天真好奇的笑意,一双乌亮的眼睛四面张望,灵活无比。

虽然索伦仿佛已经恢复了实力,但这并不能使嘉荼太过惊慌——毕竟他只有一个人,而且自己曾经和他拼过几招,纯以武功来说,自己和鞠润衣联手,绝不会落太大下风——使他惊慌的,一来是那个不明底细的小鬼,方才那一连串的光耀和震动多半就是他弄出来的;二来是发现了自己侧后左右两翼出现了两个暗绿色的人影。

那两个暗绿色的人影正是韵纹鹂和韵追鹰。

韵纹鹂在拦住韵追鹰的修罗十血缚,同时击出妖灵梵阴唤醒索伦后,不由自主地就晕了过去。

要知道,妖灵梵阴可以说是妖精族修炼的根本,如同人类所谓性命双修中那一点元灵一样,可以说是全身精魄所化。妖精族无论受了多重的伤,只要梵阴不失,总是有救的,但若是梵阴丧尽,除非传说中的仙家法术,是再也没救的了。

韵纹鹂虽然情急击出这一掌,却并没有倾尽全力,想要唤醒沉迷幻象中的索伦,只要一点就足够了;但由于她几日前才受伤,虽然已无大碍,身体多少还有些虚弱,失去一分妖灵梵阴又使她无形中少了近十年的修为,而挨上的那记修罗十血缚更是血精灵魔法中相当狠毒的招数,与断血披不同,修罗十血缚是以精灵力直接隔绝受法人的血液循环,达到瞬时僵化敌人,剥夺战斗力的魔法,挨上这记魔法,本来虚弱的韵纹鹂立刻就晕倒了。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那一分妖灵梵阴对索伦却帮助巨大,在二次受创,被鞠润衣一足踢飞,内力一腔鲜血狂喷的时候,原本蕴藏在体内的那分妖灵梵阴径自激发,瞬间抚过索伦躯体血脉,疗好了索伦的伤势;而在后来的战斗中更是多次给索伦以帮助,最后更彻底溶入索伦血脉中,与索伦从此无法分离。这虽然不能增长索伦的功力,但却大大增长了索伦的恢复力,也使索伦日后得到了个“打不死的索伦”的称号。

那是后话,暂且不提。

倒是韵追鹰由于韵纹鹂这一挡、受伤,却也从鞠润衣的媚术幻觉中警醒过来——妖精族的血脉精神和人类多少有些差异,相互间的感应也自不同,而近亲血脉中更有着如同人类孪生子间的一种奇妙联系,所以韵追鹰才能找到同为妖精族,极擅长于丛林行动的韵纹鹂。

一见韵纹鹂晕倒,韵追鹰哀叫一声“小妹!”扑倒在地,立即逆运魔法,一面吸出韵纹鹂体内的十血缚魔法,一面凝聚自身的妖灵梵阴激发韵纹鹂自身元气。这时候,什么阴纹,什么无名女子的幽怨早已经抛在脑后,什么能比得上这骨肉至亲之间的感情呢?

一面疗伤,一面运起盘茧护心大法,一头及膝的乌发无风自动,仿佛活物一般轻轻扬起,略略一顿,反卷过来,将两人罩在当中。

修罗十血缚发作极快,瞬间在人体内形成无数形态各异的“血障”隔绝血液流动,导致瞬间的缺氧乏力感,时间长了必然无救。但要化解这种魔法,虽然不难却也得很快完成——血精灵的力量只有在血液顺利流通的情况下才能完全发挥,在这种血液循环本身被阻碍的情况下,就算韵追鹰在施法后立刻施救,也要颇费一些周折——这也是修罗十血缚之所以名列生命系高级魔法的的理由。

幸而这次韵纹鹂是以一臂挡住了韵追鹰的魔法,虽然来势汹汹,伤势却只在一臂上,救治起来还不是太难。韵追鹰一面逼出自己的妖灵梵阴以激发韵文鹂体内妖灵梵阴的活力,一面驱动血精灵从韵纹鹂体内解除魔法血障,一面再以润血术消除韵纹鹂体内残余毒素,帮助韵纹鹂加速恢复。

紧张的疗伤终于结束,韵纹鹂睁开了眼睛。

看到妹妹的深绿色的眸子依然清澈,刚一醒来,就骨碌乱转,想要开口说话,韵追鹰才松了一口气,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然而,还不等他们听到什么,却突然感觉四周骤然亮起!

盘茧护心大法能够隔绝外界几乎一切的影响,包括物理打击、光影、声音,所以虽然隔不到几丈,两人想听到外面的动静,还得以魔法助听。但这一下突然的骤亮,却仿佛一下子穿透了一切阻碍,四野澄静,光亮就仿佛从空气中发射出来,照地无影,无所不在。

然后就感到了随着那光亮的震动感,竟仿佛沿着地面传来一样,带动里面的空气也在翕张鼓动。

看来是有什么变化了!随着一个眼神的交换,两人达成默契。韵追鹰心念动时,那盘结成茧的一头乌发瞬时有如活物般飞扬、收拢、归顺于脑后。两人身形如魅似影,瞬间占据了鞠润衣和嘉荼后侧左右,正和索伦互为犄角,将两人围在中间。

嘉荼的惊慌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这时他也想通了,刚才二对一都没能对付了索伦,现在又加上两个不明底细但显然魔法相当高强的妖精,还想完成任务是没指望了,一切就看对方怎么处置自己了。能保住性命当然好,真要是不行,就只好拼命了——他嘉荼虽然胆小、怯懦、惜命,但从小受的忍术教育可没有临阵投降求饶这一说。

主意打定,心里也踏实了下来,握刀的手也不抖了,静静地收刀立到鞠润衣身后。

感觉到嘉荼的变化,鞠润衣心中有一点点奇怪,却来不及细想,她的心思都放在怎么逃走上了。

听到鞠润衣那句好像调侃的话,索伦不由一乐,没说什么。

虽然这两个人是对付自己来的,嘉荼曾经用计擒过自己,鞠润衣也曾骗过自己,还拿山美作为人质,但,索伦心中却只有轻微的敌意,而没有杀意。

毕竟他们是刺客,或者说杀手组织,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实在说没有个人恩怨。索伦的师傅也曾经当过佣兵,自己也曾做过游侠,拿了别人的钱,总要办点事情,有时候,就算有背道义,只要不是太过,说不得也得做。

不过,就这么放了他们,又有些不甘心,毕竟自己几个人受了这么一场虚惊不说,韵家兄妹好像还受了伤,现在虽然好了,毕竟……这时候,索伦还不知道由于他跟韵追鹰受惑于鞠润衣,害得韵纹鹂失去了数年修为的事情。

就这么想着,一时拿不定主意。

另一方面,韵追鹰和韵纹鹂互视一眼,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妖精族相对来说是爱好和平的民族,别人不去侵犯到他们,他们绝少主动挑衅;而他们又是自然之子,天生自由的性格,不愿意受到约束,同样也不愿意约束别人。

这样,韵追鹰虽然对这两个人害得妹妹丧失几年的修为颇有些恼火,却既不想要他们的命,更不想囚禁他们,一时也没有什么办法。

而韵纹鹂根本就没有感觉自己吃了什么亏,能为索伦做些什么,高兴还来不及呢!但既然索伦和这两个人还在对立的状态,自己当然帮索伦拦住他们,可要是索伦放他们走,自己也没有意见。

鞠润衣等了一下,见索伦没有回答,心中不由有些发慌。不论是杀是辱,总该有个答案,现在这么沉默下去,不知道在打什么坏主意呢。于是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又笑着问了一句,“怎么,想这么站一个晚上吗?”

话,出口的时候当然还是一副轻松的语气,但鞠润衣心中已经做好了迎接暴风骤雨般攻击的准备。竭力调匀呼吸的节奏,适度放松浑身的肌肉,全神贯注着索伦的动向,眼角的余光扫向四周的暗夜,试图找出一条逃生的捷径。

身后的嘉荼也是神经更加紧张起来,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索伦听了这话,心中也是一怔,自己平时总是自诩遇事有决断,怎么这时候却犹豫了起来?既然不想杀他们,索性就——

“咦?我没说不许你们走啊?”

“什么?”鞠润衣和嘉荼同时诧然,嘉荼更是回过身来,两人四只眼睛紧紧盯着索伦,似乎要看清楚他到底是不是真的。

相反,韵纹鹂却像心头松了口气一般——不是因为免去了一场搏杀,而是总觉得这两个人不像坏人,韵追鹰也暗自点头,看来人类的世界,并不像长老们说的那样,永远杀伐不断,人心险恶嘛。

“我说,要走你们可以走啊,我留下你们干什么?”索伦见那两人还愣在那里,干脆说明白一些,“我知道杀手们的规矩,第一次下手是为了雇主,如果失败了,第二次下手则是为了洗清自己的失败。若是再失手,则将这个对象列为戒除对象,从此再也不向他下手,对不对?”

鞠润衣这回真的是愣住了。倒不是因为索伦说出了杀手的行规——其实这也不能真的算是公认的行规,不过是几个相对正统的杀手机构惯常的做法;自己所在的这个荆棘小组,在杀手界排不上什么大字号,何况实际上另有任务,倒不一定要遵守这一规矩。

她吃惊的是,从索伦的神态语气看,他是真的放自己走。不但索伦那里传来的压力在渐渐减少,身后两种无名的压力也在渐渐消失。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几次三番难为他们,他们却这么大方?这,这不合理!

鞠润衣感到了极端的矛盾,这一切和自己所接触到的价值观,为人处世完全不同!

见他们两个还愣在那里,索伦却笑了,“反正,你们也尽力了,目的也达到了一大半,也成功地阻止了我们将近半天的时间。”又笑一下,“还是你那句话,不走,准备在这里站一个晚上吗?”

这句话让鞠润衣面上略微一红,然后又见到两个暗绿色的人影仿佛从空气中浮现一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索伦身边,心中暗自一叹,就凭这两个妖精表现的那种无影无踪了无迹象的身法,自己这边怎么也讨不过好去!既然放了自己二人一条生路,还是早点走,免得无趣的好。

惟有嘉荼还有些愣怔,“为什么?”他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我们这样对你,为什么还放了我们?”

索伦还没说话,鞠润衣已经悄悄扯了下他的衣角,嘉荼猛然警醒,这时候还胡言乱语讨论什么,能走还不走?不知所云地嘟囔了一下,不知道朝哪里点了下头,将刀往怀里一收,转身就想走。

这时候却看出鞠润衣比嘉荼高明的地方了,只见她双袖一拢,微微行了个侧礼,轻声道:“不好意思,以前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天色既已不早,就不再打搅了。”说罢轻盈地一转身,似慢实快地隐没入暗蒙蒙一片的丛林中。

说话的声音虽小,但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转身走路的步伐虽轻,实际上速度却极快。

敌人退去,山美也从刚才施展魔法之后的失神状态渐渐恢复过来,几个人叽叽喳喳好一通介绍寒暄,然后准备晚餐,收拾营地,好一阵忙碌。

山美本来有着一肚子的话要说,可没说几句,眼睛就困得实在是睁不开了。

看着山美强打精神的样子,索伦心中一阵好笑,却又有一种久未有过的温情自心底涌起。轻轻将山美放倒在地上,拿原先蒙他的那块青布铺在事先收集的落叶絮草上,还没等给他盖上毯子,山美已经鼾然睡了过去。

三个大人收拾了一下营地,无声地用眼神互道晚安,韵家兄妹退到了一旁的林边,而索伦给山美掖好那薄毯,自己则和身就在山美身旁躺下。

索伦的包裹行囊早丢了个干净,前几天韵家兄妹匀了条毯子给他,今天多了个山美,本来想两个人合着盖,没想到山美兴奋了一阵子,早早就睡下了。想想算了,就这么挺一晚吧。

虽然是暮春初夏,夜里还是蛮冷的。索伦挺了一阵子,终于忍不住,坐了起来。

篝火已经熄灭了,四下里黑暗一片。

身边的孩子睡得正香,睫毛略微有些颤动,想是在做什么好梦。而那边韵家兄妹则根本看不清楚——

一个略带些灰绿色的结界如同一团雾、又像一团纱将他们罩在中间。

还是不要骚扰他们的好。

索伦悄悄地站起来,舒张了一下筋骨,然后盘膝坐下,深呼吸两次,然后运起师门独传内功雷龙心法来,转眼间澄心静虑,敛神内视,进入物我两忘之境。

韵纹鹂是被一种奇异的感觉所惊醒的。

睁开眼来,眼前是哥哥那沉稳的目光。

正想发问,韵追鹰却竖起一只手指在嘴边,显然是让她悄声的意思。

这层迷失之精灵结界相当神奇,从外面看起来,是迷蒙一片,但从里面看出去,却毫无阻隔,清楚得很,可惜它只能蔽护妖精族人,而进入黑精灵森林之后恐怕也用不了了。

透过结界,两人清楚地看到山美身边,索伦盘膝端坐,一动不动宛若石雕一般。

妖精族的视觉和人类颇有些不同,他们的夜视能力绝非人类能比的。传言中他们夜里的视力和白天几乎是没有区别的——这也是妖精族的弓箭手之所以可怕的原因之一

——就算他们的箭术与人类相似,但从漆黑的暗夜中飞出的夺命暗箭,又岂是一般人类可以挡的!

夜风吹拂,树林的枝叶摇动,溪边的野花轻颤,流水淙淙,虫鸣唧唧。虽然感觉中明显有陌生人的气息侵入在数丈之内,但任他们用足目力四下张望却看不到任何人影,只是一片静谧。

交换了一个犹疑的眼神,两人正想起身,那沉静如山的索伦却突然开口说话了:“鞠润衣,既然来了,就大大方方地出来,还玩什么玄虚呢?”

溪边那片白色的野花舒展开来,缓缓地升起一个白色的人影,远远望去,一身白袍上点缀着若干细小的黑色斑点,齐肩的长发在微风中轻拂。

“好神奇啊,这么一件衣服,就能瞒过大家的耳目,居然还能模仿出花叶摇摆的动作呢。”

韵追鹰显然对韵纹鹂的惊叹不以为然,“我看,她不过是学了点忍术的皮毛罢了。真正的高手,不但能化身万物,甚至还能隐藏起自己的一切情绪、思虑、呼吸、气机,那时候,才真叫防不胜防呢。”

鞠润衣拨了下披散的长发,展颜一笑,“干嘛大惊小怪的,我可没什么恶意。”说完,曼妙地转了一圈,衣襟飘扬,如纱如丝,“不信,你可以来搜啊!保证没带任何武器。”

“哼!不要脸!”韵纹鹂哼了一声,作势便要起身。

“别急,看你的索伦怎么对付!”韵追鹰按了她一把,嘴角带着笑意。

韵纹鹂显然没有注意到哥哥嘴角的笑意,更没有注意到他的用词,闻言只是气鼓鼓地哼了一声,静下心来倾听。

看样子索伦是不知道韵家两人已经醒来,语气中轻松又带着些调侃,“那可不敢,回头你老公找我算账怎么办?”

“啊哈,”鞠润衣轻声一笑,“敢管住我的老公还没出世呢。”

“真的吗?”索伦一面打着哈哈,一面凝神细查。方圆数十丈之内绝无任何异样,看来她说的没有恶意是可信的,但她真实的目的是什么呢?

“算了,不跟你瞎聊了。”鞠润衣笑容一敛,“看在你放了我们的情分上面,告诉你个消息。”

“?”索伦没有说话,扬了下眉毛,无声地发问。

“我也不是很清楚,但这个人——”鞠润衣踌躇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样子,“这个人应该是很有些背景的人物,他——我有一次无意中听见我们头提起过葛尔沁这个名字,来这里之后跟那人接触几次又听说过小黑泽——”

“葛尔沁?小黑泽?”索伦仿佛有些线索,又极其迷惘地紧锁着眉头苦思冥想。

“再提示一下,那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情了。”

索伦还在苦思,韵追鹰却突然叫了一声,双手一挥,那层结界瞬时消失,然后一纵身跳了起来,落在那女子身前,“你说的是巨人族的那个葛尔沁?”

“那个葛尔沁?”索伦脸色也变了,“他不是已经死了有一百年了?”

既然哥哥自己跳了出来,韵纹鹂也就不再忍耐,脚下轻轻一点,落在索伦身边,她可没注意到他们在讲些什么,只是直觉地感到那女子不顺眼,仿佛在媚惑索伦一样,所以自然地挽住了索伦的胳膊,略带敌意的眼光牢牢盯着那白衣女子鞠润衣。

索伦却没有考虑那么多,将盘起的膝盖缓缓放松开来,舒展了一下身子,他开始从尘封的记忆中回忆起来了那个葛尔沁——巨人葛尔沁。

巨人族本来是个传说中的民族,是神话时代神魔大战时魔族的有力臂助。他们比常人高出两倍不止,光头巨目,力大无穷,奔走如风,加上善能驭兽,精擅大地系的魔法——那时的他们是除了魔族以外战力最强的一支队伍。

神魔大战后期,不知为什么巨人族与魔族交恶内讧,魔族虽然全力平复了巨人族的反叛,却也实力受损不少,终至战败被逐封印于万载幽暗之境。

千百年过去,到了近来,人们只将这些巨人神魔之事当是传说了。却不料在百多年前,白魔国大臣篡位,小王子“风之子”访遍河西五国却无人真心相助,又被叛臣追杀,不得已逃入秘魔森林。不料三个月后,“风之子”率领近百巨人族战士反攻,一夜之间破五关三城,就算是经营数代的王城幻京也不过在两三个时辰内失守。白魔国引以为傲的持国魔法军团几乎耗尽魔法却也对这些具有不死之身的巨人战士无可奈何。

“风之子”夺回帝位,却随即被漏网的敌人蛊惑迷失,在加冕典礼上命三上师、十七御法对巨人族发动了狂烈的攻击。

那时的巨人族首领就是葛尔沁。他奋然而起,以一己之力独抗白魔国二十余位顶尖的魔法高手,甚至还有余力牵制风魔卫队和魔法军团,以便使自己的部族安全退走。

在近千魔法好手的围攻下,葛尔沁居然还支持了将近一天才带着一身重伤逃离幻京。

被迷惑心神的新“风帝”为了斩草除根,动员国内七成魔法师进入秘魔森林搜捕葛尔沁和巨人族。

在小黑泽,葛尔沁不惜一切,施展无相法身,接连挫败无数魔法攻击,生擒“风帝”,以大地魔法中的“落叶归根”魔法恢复了“风帝”的神智,更拼着连受十余记强横的魔法攻击,击杀了篡位大臣的幕后人物,白魔国前辈魔法宗师。

这一战,白魔国出动了全国三分之二的魔法军团,却几乎全军覆没。巨人葛尔沁在千百人大包围中冲杀纵横,擒国王、杀大臣如入无人之境。最后虽然终于被击败,但对于白魔国人来说,依然是奇耻大辱。

那一任风帝一来感到自己被人迷惑,杀害了倾全族之力帮助自己复国的英雄甚是愧疚;二来痛心白魔国引以自傲的魔法军团仍然不堪一击;三来内伤严重,不久就将王位交给王弟而不知踪影。

这件事由于白魔国的严密封锁,外界所知不多,但在魔法界,像索伦师傅戟的祖父辈、精灵族、长慧学宫,通过各个渠道得知此战之后,都对于那巨人族英雄的人品、法术极其佩服,同时却也敬畏于巨人族强韧的生命力和无与伦比的战斗力。但无数次的寻找,那残存的若干巨人族却再也不见踪迹。

一声轻笑,打断了索伦的思绪,鞠润衣似笑非笑地看着索伦道:“不错,正是那个葛尔沁,但他要干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又瞟了眼韵纹鹂,“看来我在这里并不受欢迎,那就以后再会罢。”

向韵纹鹂眨了下眼睛,“好好抓住这个男人,不要被人抢走了!”语音未落,如同身后有人用绳子拽着一样,飞快地向后退去,转眼消失在黑暗中。

第十一章传说

黑精灵森林是韵纹鹂给起的名字,因为这里是燕原上不多的几个黑精灵聚集的地方。不过虽然名称上有个黑字,实际上却比一路走来的各个地方都亮堂许多,原因无他,这里的树木实在是很稀疏的。

但是,树木虽少,各种各样的灌木、丰草异藤却蔓延了一地,恨不得铺沿到天边一样。

行行复行行。

所谓的路,不过是比两旁丛林的枝干稍微稀疏一点,地上的杂草荆棘少一点而已。而路两面看似平淡无奇,却布满了毒瘴迷雾荆棘流沙陷阱,韵追鹰每隔上半个时辰就要试一下,却总是灰头土脸地退回来。

韵追鹰在前面开路,索伦背着山美走在中间,韵纹鹂殿后,四个人保持着队形闷头疾走,一上午却也只走了几里路而已。山美本来要自己走,可是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身上的衣服就被划破了好几处,人也被扎了好几下,于是乖乖地爬到了索伦背上。

看看近午时分,韵追鹰慢了下来,左右张望一下,侧身转到一片较平坦的空处,“休息一下吧。”

山美从索伦背上跳下来,小心地避开四面的荆棘,好奇地看着韵纹鹂和韵追鹰的衣服,“咦?你们的衣服怎么不怕划呢?”

韵纹鹂和韵追鹰的衣服颜色式样极其相似,那是一种极其光滑柔顺的浅绿色布料,裁剪成窄腰箭袖的连身袍服,从颈至踝,贴身穿着。这半天下来,不但没有一点划痕,根本连点点皱摺都没有。

韵追鹰只是笑笑,韵纹鹂却故意摆出一副神气的样子,“因为我们是妖精啊,丛林之子嘛!”

这时韵追鹰却开了口,“别听她的!我们虽然对丛林生活懂得多一点,没有这身衣服还是不行的。”做了个手势,让山美摸一下他的衣服,“这种料子是妖精族特有的布料,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做到——那可是妖精织女们的不传之秘。只是知道,每个妖精少年礼的时候,都会由长老们发给他们一身,而这身衣服可以穿上一生!”

“哇!那么久!也没有换的?穿不腻啊?”山美的表情很夸张的。

“笨笨!”韵纹鹂笑嘻嘻地拍着山美的脑袋,“是可以穿一生,不是一定要穿的啊!再说,闷了可以在外面再罩上衣服嘛。”

“不过,凡是在丛林里行动,我们还是喜欢穿它,因为方便啊。”韵追鹰又想了一下,笑道:“说起来,二十多年前,我们这族妖精还不会织其他的布,只能和别族换布,吃亏可大了。后来来了几个年轻人在我们那里住了几个月,中间有个女的叫婵缠的,教了我们很多东西,就包括织布印染。那之后,我们才有了其他的布料和衣服的。”

索伦本来在拆折树枝,准备生火做饭——黑精灵森林中的山珍野果还是不少的,韵追鹰前面带路,韵纹鹂落在后面已经采了不少,现在歇下来,正好准备一下午餐。听到韵追鹰说起婵缠的事情,心中忽然一动,问道:“韵追鹰,你说的那个婵缠是不是一个紫色瞳孔天蓝色头发的女子?”

韵追鹰一愣,“怎么?你也认识她?”

索伦摇头,“我不认识,是听我师傅的朋友提起过。”

韵纹鹂听得这两人谈兴起来,索性接过索伦手里的活计,一边干,一边和山美谈着闲话——其实也不能算闲话,山美对丛林生活的一切都十分好奇,碰上韵纹鹂这么个爱表现的妖精,还不死缠滥打刨根问底。

随脚理出点空地,索伦盘坐下去。“那是七八年前的事吧。我每年都回去看师傅,那次正赶上师傅的一个老朋友带了一车好酒和乱七八糟很多东西去看师傅。正好我和几个师弟也在,边陪他们喝酒,边听他们谈论当年游侠冒险的经历,足足热闹了好几天呢。”

韵追鹰点点头,双手虚空一抚,地上的藤蔓荆棘竟然自行向旁边让开,连乱长的杂草也顺从地两边伏下。索伦颇有些目瞪口呆,韵追鹰只是一笑,“这是妖精族一个基本的小法术。”顾自坐下,问道“然后呢?”

“然后?”索伦愣了一下,才想起来韵追鹰是问自己,定一定神,“师傅那朋友名字叫国奇,他曾经提起他和一个叫费翔的小伙子和一个叫婵缠的姑娘曾经在魔女国的一个妖精族部落呆过一阵子。因为在国叔嘴里,那个小伙子和姑娘都是奇人,所以印象特别深刻。”愣了一下,“不过,这么久了,具体其他的东西实在也记不清楚了。”

“我们妖精族却是永远忘不了他们。”韵追鹰眼中满是敬仰的神情,“他们是我们这一族的恩人!”看到索伦惊奇的眼光,韵追鹰有点自嘲地一笑,“妖精族寿命很长,却因此在很多方面没有人类那么积极进取,除了历久弥坚的魔法以外,一切工艺、兵法、器械都不如人类。更可怕的是,整个部落都是一种颓废、冷漠的生活态度——这么长的生命,有什么可着急、着慌的呢?有什么事情那么重要不能明天再说?有什么了不起的争端波折在几百年的寿命中不能慢慢化解的呢?”

索伦眼中也有些迷惘,目光迷离起来。

“但是,他们几个年轻人——”韵追鹰看了眼索伦,“他们应当是你的长辈了,但我却总是当他们是年轻人。不过他们这几个年轻人却比我们,比族中的长老们心胸开阔的多,视野远大得多。”

“他们的寿命远比我们短,每一个人却总是充满了生气,充满了好奇心,关注一切新鲜的事物,积极对待生命中的每一天。费翔和婵缠,用了一年时间研究我们那里的每一种材料——矿材、植物、动物角骨。不过费翔是关心他们的物理、魔法属性,帮助我们制作改进了很多有用的工具和兵器防具;而婵缠关心的则是它们的颜色、弹性等等,不知道教了我们多少奇特的配色织染、裁剪缝纫技术。他们,”韵追鹰灰色的眉毛一扬一扬的,“他们那种积极乐观的精神,真是让我们惭愧呢。”

索伦听得很入神,不过,可能他是人类的原因吧,又或他并没有那种亲身的感触,所以对于韵追鹰的感叹毫无共鸣,想了下,忽然问道:“那国奇在你们那里干什么呢?”按照师傅那里排下来的辈分,他本来是管国奇叫国叔的,但一直以来他和韵家兄妹都是平辈相称,实在不想无缘无故低了一辈。

“国奇吗?”韵追鹰笑了,“他在我们那里可出风头了,很多小姑娘们对他着迷呢,不过他却一直心中守着什么人似的一直在婉拒。”说着,韵追鹰脸上竟仿佛放出光来,“而且,他真正教会了我们什么是爱,什么是恨;教会了我们正规的作战;教会了我们在不堪忍受的时候,要奋起反抗;教会了我们宽容并不总是美德,有的时候,过分的宽容反而是恶的温床!”

索伦听着,不禁有些向往,却忽然感觉地面隐约有些震动的样子,正要起身说话,却被韵纹鹂打断了。

“瞧你,”一直在边上边做饭边陪着山美闲聊的韵纹鹂听着听着就不由笑了起来,一挥手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实际上后来已经变成了韵追鹰的独白了),“一谈起那段时间来就眉飞色舞的,变了个人似的,闹不闹啊。”

“那是!”韵追鹰仿佛还很骄傲似的,“我那时候可是斥候队长呢!不像你,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也跟着那些大姑娘们一起献殷勤!”

“呸!你瞎说!”韵纹鹂气呼呼地跳起来,一副要追杀韵追鹰的样子。

韵追鹰也连忙跳起来,一副要求饶的样子。旁边的山美连忙护住刚刚烧好的那锅汤,一面抄起勺子准备偷喝两口。

蓦地,索伦由倾听转为警醒,由盘坐变为跪立,然后弯腰拔剑,就势弹身而起,剑光寒洌如瀑布反卷,自下而上撩向韵家兄妹中间!

索伦一剑撩出,山美惊诧不已,韵家兄妹不过是在玩笑争吵,平时也见得多了,怎么这样大动干戈,出动刀剑去劝架?

却见韵家兄妹也是一惊,随即各自击出一掌,两人双掌在空中轻轻一击,巧妙地借力各自向两侧飘飞,空中旋身,韵追鹰十指如轮,弹出缕缕暗红色指风,而韵纹鹂则两手曼妙一舞,两道旋风凭空出现,瞬间涨大起来,分向两侧袭去。

两人这一分开,山美才发现对面和两侧林中涌出无数大小野兽,野兔麋鹿狼狈豺獾,山猫巨蟒灵猿猕猴,蛇蝎蜘蛛蝙蝠蜂鸟,无数习性不同、早晚不一甚至生死冤家,这时全部在一鼓作气地向外跑,逃窜!溃散!

它们根本不管面前有什么障碍,不顾任何阻隔地奔逃,那股劲头,就算面前是山崖绝壁,它们也会义无反顾地撞上去!不到黄河不死心,到了黄河也要游过去!向前!奔!逃!

索伦他们正挡在万兽奔逃的道路上,兽群一现,就首当其冲!

但是,索伦那一剑,剑到半途,已然电光闪烁雷涛暗涌,正是雷龙派独创的融内力、剑术魔法于一体的升龙之怒!这一招不但剑法上招势的狂野程度前所未有,而且可以引发出剑手所具有的所有魔法力量和隐含属性,兼具物理攻击和魔法攻击的威力!其爆发力和魔法蕴涵,就算是当代剑圣曹秋雨或者是大剑师掌门也不敢轻抉其锋!

索伦当然并没有使出全力,但这一剑之上所附着的雷电之威却素来是万兽所敬畏惧怕的,所以当他剑势已成,将发未发之际,那些狂奔乱窜的兽群早已感到威胁,而自行改道易辄,微微一偏,绕过他们而向两面涌去。

这时候要是有人从天空望去,便会发现那千万兽群仿佛一片杂色的潮水从丛林深处涌出,到那三四个小人处就仿佛潮水遇见了礁石——不,仿佛洪水遇见了沙堤一般分向两侧散去。

最先涌出的是麋鹿豺狼,山猫灵猿一类奔走如风的大型兽类;然后是大批的野兔雉鸡,豺獾猕猴;其后则是蛇蝎蝙蝠,蜘蛛蜂鸟;最后就是漫野的蚂蚁蠕虫甚至乌龟蚯蚓之类。

看着后面那些平时泰然若素慢条斯理的动物们现在一个个如火烧屁股一般拼命狂奔,几个人的心中都是一片阴沉怪诞,荒谬绝伦的感觉。

索伦那招升龙之怒凝势不发,但要维系剑势上那雷电魔法力的平衡却似乎比一剑发出更加消耗法力,坚持不到一刻钟,已经有法力衰退的迹象。正在心焦之时,感到一双小手分别扶在自己两肩上,两股魔法力虽然细微,却延绵恒久注入体内,恰恰缓解了自身的危机。

这时索伦才能抬头左右看看,却见韵纹鹂双手轻舞微颤,带动两道旋风一正一反护住自己几人;韵追鹰十指之上那暗红指力源源涌出,在空中渐次飘散分解,成为极淡极细肉眼几不能视的红丝,在那旋风中飘舞。

兽群冲来,先是被索伦剑上的魔法力所震骇,仓皇躲避;有些小兽一时避不开来,一头撞在外圈的旋风上,又大半被弹开;身材又小、速度又快的小兽偶尔冲进了一层旋风,却转眼被那飘散的红丝一击,立刻踉跄着改变了方向,又栽到圈子之外。

如此将近一个时辰,蚁群散尽,万兽逡巡的声音渐渐远去,四周里突然静了下来。

这是一种极端的沉寂。

开始的时候,还以为是万兽喧嚣之后强烈的反差给人的感觉如此,但随即每个人的心中都压抑了一团阴郁。

秘魔森林中由于千百年来人迹罕至,一直是万木森郁,千百年沉积的落叶败草堆积了厚厚的一层;加上昨夜的微雨和晨露,地面还隐约有些湿润。也正因此,方才万兽奔涌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的动静和尘烟。

而且,这片丛林中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兽类,最大不过麋鹿山猫之类,都属于脚步轻盈的动物,踏在数尺厚落叶铺成的地毯上,确实动静并不大。

但事后想起来,却是无比的怪异——那么多的鸟兽奔逃,竟然没有一声鸟鸣兽吼,仿佛全部被人扼住了喉咙,亦或是全部变成了哑巴,只顾埋头逃命。

于是,这一切过后的沉寂就有些不同寻常了——连风也没有,刚刚抽出嫩芽的枝条在空中一动不动,如同铁丝弯成一般,只是安静,沉寂。

四个人缓缓收去了魔法,凝目四顾,却只有一片沉寂,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样,而呼吸声更是清晰可闻。

突地,索伦神色一变,静了一下,长剑入鞘,发出当的一声,敲破了那无边的沉寂,然后蓦地挺起身子来。

“怎么?”韵纹鹂和韵追鹰几乎是同时发出了疑问。

“盘旋兽在动!”索伦皱了下眉毛,“动得很厉害,感觉上正是兽群奔来的方向。”

“这么说,”韵追鹰迟疑了一下,“是不是那个巫师阴纹已经开始作法召唤亡灵了?”

“不知道。”索伦挥下手,“我以前并没有见过什么召唤亡灵的事情,师傅好像也没有谈过,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想那么多干什么,”最后还是韵纹鹂大而化之地一挥手,“赶紧吃完饭赶过去不就得了。哎!不要偷喝!”

最后一句是在呵斥山美——他在兽群散尽之后,显然极快地想了起来原先未完的工作,又抄起了勺子。

下午的行程比上午容易多了,因为有了路。

有位哲人说过,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就成了路。

黑精灵森林本来林木就比较稀疏,加上中午那一阵鸟兽狂奔,竟然仿佛开出一条路一般,纤小的灌木被压倒,沉积的败叶被踩实,走起来方便多了。

赶路,再赶路。

四个人几乎都没有说话,埋头急走。

大致的阵形仍然是韵追鹰在前,韵纹鹂殿后,索伦和山美两人在中间。

山美这次死活也不愿意再让索伦背负了,理由很简单,现在路并不难走,自己也走得动,他要自己走。索伦劝了一下没有劝服,也就由他,改做一手牵着他走,一边走,一边传他些魔法中最基本的挪移法术。

其实山美心里还有另外一重意思,既然这些兽群蜂拥而出,跑得快的、跑得慢的相差没有多少时间,那么敌人的方向应该也是不远,没准在个把时辰中就会遇到。到时候,索伦叔叔显然是要出大力气的,自己就算有困难,也该努力克服,帮索伦减轻一些负担,节约一些体力。

开始的时候确实很累,因为其他三人都是加紧了脚步,自己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但按照索伦传授的那轻身术略提魔法力,立刻感觉自己的身体轻松了许多,脚步也灵活起来,尤其是,随着自己的脚步,四周的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一股气流在拂过自己的身体,同时丝丝缕缕沿着自己全身肌肤渗入身体,在体内缓缓运转,渐渐有一己之身融入自然的感觉。

这一方面自然是那轻身术的作用。轻身术是风系魔法中相当基本的法术,借助风魔法力在体内的运行,清除人体内污浊之气,更能借助轻微的空气浮力而使得人体能在自己最初行走时带动的微风下加快行动速度。这门法术的修炼是没有尽头的,再往上就是御风术和凌霄术,到了凌霄术一层就几乎可以说是仙家术数了。

轻身术是最基本的一级,甚至不需要像其他风系法术那样具备专门的风魔法力,只要略有成就的魔法师都能借助与生俱来的源力就可施行,但要长时间运行,却也是相当消耗精神法术的。

索伦已经发现山美有超越寻常魔法师数倍以上的魔法复原吸收能力,所以教了他这个法术,以便减轻一些负担,但也没有指望过高,准备山美一有慢下来的意思,自己手上就多用些力罢了。

没想到的是,山美不但魔法回复力极高,便是魔法领悟能力也是很强,自己不过说了一遍,再略做演示,山美竟然就能学得像模似样,心中不由颇为嘉许,更坚定了将山美带回师门,好好培养的想法。

正在想着,韵追鹰蓦然脚步一停。

索伦及时警觉,一拉山美的手,也停了下来,“怎么了?”

其实这一问是多余的,索伦马上也感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氛。

这种情境,这种感觉很难描述,但像索伦这等算得上是一流高手的人物对于周围环境的变化,总是很敏感的。

太阳虽略有些偏西,但阳光还是相当强烈的,何况现在走的这条路杂草树木相当稀疏,本来是视线相当好的。可是现在,不但远远望去,前方林中深处仿佛隐约有细雾弥漫,看不清楚,便是眼前的几棵大树中间的阴影都像是比别处朦胧了许多似的。

就算真是雾气,也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这种百数十年人烟罕至的深山老林,各种毒花怪兽前古遗珍甚多,加上积年败叶堆积,日晒雨淋,时有瘴气产生,尤其是凌晨午后两个时刻最甚。好在一般说来瘴气多发之处,附近的草木颜色就先有不同,瘴气初起之时也有征兆,一般说来并不难尽早避开。

可这时情况不同,一来阳光朗朗,并没有什么东西遮挡的样子,只是视线无缘无故就不那么清楚;二来随手摘下几片叶子看看,叶柄叶脉上也没有异常的颜色和斑点,完全不像是瘴气的样子。

再仔细听听,前方远处好像有些低沉而有韵律的声音。

那种声音非常低沉,低沉得不仔细听都听不见,就好像仅仅是空气的震动一样,一旦静下心来,就可以分辨出来那实际上是两种不同的声音。其一间隔时间很长,很久很久才隐约响上一下;另一种声音若有若无,仿佛和着什么节奏一般,间或响起。

韵追鹰和韵纹鹂都是一脸迷惑的神情——自从中午兽群涌过之后,四下里就平静得出奇,午后的天气连风都没有,一路走来只能听见自己一行人的脚步声,这时听到些异声反而觉得好受一些。

可是索伦的面色却阴沉了下来。

“我们来迟了半步。”索伦神色间有些沮丧,“看来那个阴纹已经开始施展招魂术了。”

韵纹鹂并没有太多吃惊的感觉,韵追鹰却是鹰眉紧锁,“不会吧?自从封魔之战之后,没听说还有这种邪咒术啊?”

索伦摇头,“我也不是很确定,不过这声音和书上写的差不多,他又是个专攻黑巫术的人,估计差不了!”

“书上?”韵纹鹂似乎并不知道事态的严重,秀目一亮,“你认识字?有空教教我好不好?”

韵追鹰伸手拍了下韵纹鹂的肩膀苦笑一声,“现在还是别想什么有的没有的了,你不知道,邪咒术是多么可怕的一种黑巫术!”

“怕什么?不管那个家伙多厉害,总是一个人,有索伦叔叔和韵大哥,韵姐姐,哪有打不赢的?”

“喂,喂!”本来沉闷的气氛被山美这一声给打破了,韵纹鹂立刻转移了注意力,“我们可比你的索伦叔叔大上百十来岁呢,怎么反而矮了一辈?”

“谁让你们长这么小的?”山美满是不服气地反驳,“总不能叫你们太公太婆吧?”

一句话几个人都笑了,韵追鹰眼神闪了一下,笑道:“那我们就吃亏点,你也叫我叔叔好了。”

“哼?”山美哼了一声,还没开口,韵纹鹂的思路却又跳了开去,“哎,说了半天,咱们准备怎么对付那个家伙呢?你们有什么计划?”

“计划?”索伦愣了一下,这倒没有想过。那阴纹武功并不高,虽然魔法高强,但雷电系和火系魔法是暗黑系的魔法的天然克星,想来不难对付。到时候见了面,阴纹肯定不会束手就擒,不管三七二十一,打他一场不就得了?

一面想着,一面嘴里嘟囔出来,“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连炼魔天罗都练成了,还会什么邪咒术,倒要好好筹划一番了。”

众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又是山美眼珠一转,轻声问道:“那家伙现在是用邪咒术在召唤什么人吗?是不是这时候不能分心呢?”

一句话点醒众人,“真是的,不趁这机会进攻,等什么?”

心神一定,索伦神智也清楚了许多,“看来这是个魔法结界,让我来试试看,能不能破解!”

韵追鹰这时也不争先,因为知道自己修习的血精灵和思虑精灵对这类魔法结界没太大作用,倒不如索伦的雷电系法术和妹妹的风精灵魔法有效一点,径自落后半步,牵着山美紧跟两人向前闯去。

走不到一个时辰,前方再没有路了。

一片几人高的杂树丛,枝丫横行荆棘遍地,笼罩着一层昏暗迷离的雾气,将前方的道路阻塞得严严实实。但那种隐约的声音却更加清楚了,邪异的韵律,粗重有如喘息的声音都越来越清晰。

一方面急于赶路,另一方面也确实是看不上这种障目的小把戏,懒得费心去破解魔法,索伦哼了一声,略一调息,扬眉——剑出鞘。

这一次,索伦剑上没有运集什么魔法力,但由于内力的运集,宽厚的剑身仍然湛然升辉。略一收剑向胸前一带,双腿微曲,然后蓦然身形一展,便如平地响起一个霹雳,剑华如电,一泻千里,人剑不分,刹那间那树丛中枝叶纷飞,无数隆隆声响起,竟被索伦以一招龙击千里硬生生破出一条路来!

而紧随索伦身后的韵纹鹂也早有准备,金发飞扬,十指手势变幻间,已经召唤出来了风精灵那依鲁,轻声念动着咒语,“我以飞廉萁伯的名义,召唤风中的精灵,驱散渊蔽人心的迷雾,却除前途道标的障碍,还我万物的本原,涤尽妖邪……”

仿佛平地涌起沛然狂风,散落的枝叶瞬间飞扬,向两侧飞落,迷离的雾气也在那风势的飞扬中越来越稀疏,逐渐飞扬飘散。

随着风势,韵家兄妹一牵山美,飘身穿越索伦打通的那数丈通途,落在索伦身边。

然后,和索伦一样,愣住了。

第十二章禁制

面前是一片宽广的泥泽,黝黑、荒凉、沉寂、翕动。

想来这里就是原先葛尔沁大战白魔国魔法军团的地方。黑泽边缘还隐约可见腐烂得只勉强可看出模样的断木,数人合抱,一色呈放射状倒向外缘。枝干早已经腐败成泥,惟有微微隆起的痕迹;但就在那枝干隆起的地方,又长出了无数两三人才能合抱的大树。

然而这只限于这片里许方圆的黑泽四周,在这些树丛中间,是一片黝黑的泥泽。看上去地质是黝黑的泥土,但在地表却有隐约的水痕,一些略显低凹的地方更是积起一个个小水汪。

没有树,没有草,没有任何生命的痕迹,一片沉寂。

然而在索伦他们眼中,这片泥泽又是活跃的,仿佛是有生命的。

不光是那仿佛近在耳边的诡异低语,不光是那越来越清晰的低沉喘息,整个泥泽都仿佛极其缓慢地在起伏,在波动。只见那间或地,一摊水汪消失了,另外的地方又涌出新的一滩来,间杂着那泥泽中冒起的一个个水泡,又破裂开来的啵啵声。

仿佛那黑泽自己在“呼吸”,这个词不由地出现在索伦和韵家兄妹的脑海中。

三个人互视一眼,可以看到对方和自己一样心头充满了疑惑和一种无名的压抑感。

没有特意压低声音,索伦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不觉地喑哑起来,“我有感觉,阴纹就藏身在这一片黑泽中!”

“这——”韵纹鹂虽然直觉地相信索伦,环目四顾之下还是不免有些怀疑,“这里这么空旷,他怎么藏身得住呢?”

索伦伸手按了一下胸口,摇摇头,“我不知道,但盘旋兽动得这么剧烈,想来是不会错的。”

“我想也是该在这里。”说话的是韵追鹰,“这里有巨人族的气息!”

韵纹鹂定下神来,秀目微闭,不过一两个呼吸间,也点头,“不错。”

索伦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感觉出来的,但却相信他们的感觉。

在传说中,神魔大战时代,人是站在神族一方,而怪则是站在魔族一方的。但不像人类的种族基本上是单一的,怪则只是一个统称,实际上包括了妖精族、巨人族、有鳞族、龙族、翼人族、独角兽、矮人族、飞狼族、双头猿等几十个种族。

这些精怪或者称异族(后来人类占据了燕原的支配权之后与残留的怪族实行相对友善和解的政策,改称它们为异族)大部分是站在魔族一方。但其中几个相对爱好和平的种族,比如妖精族和矮人族基本上是恪守中立的,而龙族和独角兽则只是昙花一现,没有留下什么事迹来。就算是开始忠于魔族的那些种族,也有如同人类中的暗黑魔法师那样中途叛变归入对方阵营的,巨人族就是最著名的例子。

想起这些来,并不是无端地回顾历史,而是想到妖精族和巨人族当年都被归入异族,想来有些互通的地方,或者在精神血脉上有些人类无法了解的联系吧。

这些念头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索伦的思绪随即就回到当务之急——怎样找到阴纹,或擒或杀,总之是要在他召唤出巨人英雄葛尔沁之前阻止他。

定了定神,索伦蹲下身去,系了系羊皮软靴的鞋带,又紧了紧腰带,就想有所行动。

“你要干什么?”韵纹鹂关心地问。

“相信他总是藏在什么隐蔽的地方,我先去看一下。”索伦一面说,一面视线不断地扫过空旷、荒凉、翕动的泥泽。

“等一下。”韵追鹰一手扶住山美,随手折根树枝,用力向黑泽中间投去。

树枝还在半空,黑泽就像活了一样,猛地涌动了几下,一个碗大的气泡蓦然翻起,又瞬忽破裂,那根树枝就像刹那间失去了向前的冲力一样,直挺挺地掉落下去,随着黝黑的泥浆一涌,转眼踪迹皆无。

“这是个什么结界?”索伦愣住了。本来他也想到这黑泽中诡异甚多,但凭借师门的轻功身法,冒险一试,希冀有所发现。但照这个样子,恐怕自己脚一踏着泥泽,还没用上登萍渡水的功夫,就先要沉下去了,更何况自己的轻功也实在算不得多好呢!

韵追鹰皱了下眉,却也不能确定这法术结界的性质。

韵纹鹂却眼睛一眨,有了主意,“有了!”看见三个人都转过头来看她,却像是要卖个关子一样,并不往下说,踏前一步,双臂轻舞飞扬,而一头金发也无风飘扬起来。

“原来是这个主意。”韵追鹰恍然,索伦也会意地点点头,只有山美还是一脸迷惑不解的样子。索伦轻声道:“她是要召唤风精灵来搜索这片泥泽。”

“嗯——”山美侧着脸,“不是说这里是黑精灵的领地,和你们召唤的白精灵不同吗?”

这话倒问得索伦也不清楚了,韵追鹰一笑道:“这说起来就长了,简单地说,妖精族的人根据自己的体质、灵性以及机缘总会选择一两个精灵签订妖精血誓,使它成为自己的本命精灵,这个精灵和主人是密不可分的,它的能力也是随着主人的修为而增长,当然也有一人而与多个精灵签下誓约的情况,但总是以第一个精灵为首位精灵;这些契约精灵和主人休戚相关,他们强大的魔法元素控制力和我们卓越的法术结合,才构成一系列的精灵法术。而当我们使用精灵召唤术的时候,则需要通过这些誓约精灵联系其他的精灵,签订临时契约,然后才能得到众多精灵的协助而增进魔法力量。”

山美还想再问,却发现自己周身的空气起了一种无名的波动,就仿佛有人在自己面前轻舞着一片薄纱一般,等薄纱静下来的时候,一个浅绿色半透明的半身人影已经显现在众人面前。

那其实只能算是半个人形,因为虽然它总体来说大小和山美差不多,也是个人的形状,但所有的五官都只有一个大概的形状,肩颈手臂更是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而自腰以下更是逐渐淡化,最终消失在空气中一般。

那个影子双手垂在腹前,头微微垂着,看上去有些萎靡不振的样子,加上身影在那无由而起的微风中荡漾,那本来就很浅的绿色还在不断变幻着浓淡,真让人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生怕喘息大了一点就会把它吹散了似的。

韵纹鹂却显然没有这样的担心。看见那精灵的身影一显现,马上露出了一副喜悦的表情,伸手探去,仿佛要穿透那精灵的身体一般。

那精灵连忙向后缩了缩身体,样子十足像个怕痒的孩子,旁观的几个人都不由露出了笑意。

一阵频率甚高但节奏明快优美的声音,显然是韵纹鹂和那精灵用精灵语交谈了几句,那精灵做了个点头的动作,旋即化作一阵微风,绕着四人打了个旋转,便向那黑泽之上掠去。

韵纹鹂看着那微风的去向,脸上那欢快的神情被一种淡淡的忧虑而取代。“它有些担心,”不待别人问起,韵纹鹂自己开口解释,“它说这里仿佛有一种极其古老的禁制,能够隔绝大部分物理和魔法的效用——那是一种它从来也没有接触过的东西……”

“是这样的吗?”韵追鹰喃喃自语,“那依鲁大概已经开启三世轮回了吧,难道这禁制竟然是千年之前的遗迹不成?”

“不可能啊,上次你们不是说这葛尔沁是在百多年前被白魔国杀死的吗?怎么会有上千年呢?”

索伦也是一怔,心中却更是惊异不定——千年前的遗迹实际上反而并没有那么可怕,千年来的魔力的消耗,地理气候的变迁都会逐步消耗魔法阵或者结界的力量;要是近百年来什么人布下的结界连有千年记忆的精灵也不了解的话,很有可能是一种综合型的魔法阵。从传说中看,这个魔法阵很有可能是白魔国无数魔法师在消灭葛尔沁之后共同建立的,那么这结界的力量——

韵纹鹂没有说话,只是略带忧虑地看着那道微风在黑泽上往复吹拂。

山美装了一肚子的问题,却不知道该先问什么好,正想找出个话题来的时候却感觉到身边韵追鹰身体突然绷紧,耳边听到韵纹鹂一声低呼,“哎呀!”

抬眼看去,却见那一道微风本来流畅的飘拂在黑泽上,这时仿佛突然撞到了一堵无形的墙壁上一般,那荡漾的微风(风本来是不可见的,人们只有通过风吹草动,或者皮肤的感觉来间接地感受它,但这一缕微风带着一丝极淡的浅绿色,在黑泽黝黑的背景下却是清晰得很)忽然起了极其剧烈的波动,溢起无数细碎的波纹来!

韵纹鹂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嘶地长吸了一口气,一头的金发无风自动,荡漾起一片轻柔的波浪来。

索伦也踏前一步,倏地抽出了长剑——激电剑一出鞘,周围就仿佛突然亮了一下,无数细小的电花出现在剑身四周,激起了一阵轻微的咝咝的声音。

韵追鹰并没有特别作势,但他身边的山美却感觉到他浑身的肌肉都明显地紧缩,然后再缓缓地舒张开来。

而那微风仿佛撞上了墙壁般地一漾,立刻折向回返,却又是一阵波动紊流,似那无形的墙壁蔓延了开来,卷成了围墙,将那一道微风圈了起来。

这时,在那无形的墙壁/围墙下面的泥泽,却突然剧烈地翻滚了起来,就如同一壶烧沸了的水一般突然剧烈地翻滚涌动起来,一个个乌黑的气泡从泥浆中翻滚出来,再纷纷破去。

而也就在同一时刻,那好像久已习惯,半天没有在意的那种异声更加响了起来,那种邪异如同咒语般的声音清晰了起来,每一个音节都清楚地传到了大家的耳中,却偏偏一个字也听不懂;尤其是,语音高低不同,隐然有其内在的节奏,偏偏却又与所有的音乐语言的节奏不同,仿佛背叛了所有的音节和旋律,根本就不像人间的声音!

而那低沉的起伏声也清晰了起来,起伏间的节奏变快了,一声声间,更合着整个黑泽都在起伏,仿佛那黑泽就是一个巨人的胸膛一般,喘息着、挣扎着要从一个深沉的噩梦中醒来。

突然,随着一个硕大的径有尺半气泡突地向上一鼓——

同一时间,韵纹鹂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叫声,双手一合,猛然向前一挥,两道淡青色的毫光划出淡淡地弧线射向那无形的围墙。尖啸声中,金发飞扬,竟然根根直立!

而索伦也早已经持剑运力,剑柄一沉,剑尖顺势向上一扬,复又向前、向下一压,一道“电为雷鞭”带着隆隆的雷声和一道夺目的电光疾射那气泡。那电光并不是瞬忽即至,却仿佛一条鞭子般,在空中抖出闪亮的光弧,当真如同鞭子一般,矫若龙蛇!

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从周围的丛林中瞬间侵出一片灰暗迷蒙的雾气,如同潮水一般却不知快了多少倍地涌向了那激荡波折中的一缕微风,涌向了那无形无影的禁制!

刹那间,大小气泡的破裂声、隆隆的雷声、电光划空的嘶嘶声、韵纹鹂尖锐的呼声、灰雾浸润的呼啸声、诡异的咒语、低沉的喘息,无数怪声呼啸,响做一团,乱成一片!

黑泽不再死寂!

这里已经仿佛变成了声音的地狱!

山美不由地打了个机灵,心中隐约有一种将要发生什么大事的预感,不由得身体一缩,贴得韵追鹰更紧了一些。

自从十五岁和风精灵那依鲁签下血誓,两个人(确切地说是一个妖精,一个精灵,不过相处时间久了,有时候确实有浑然忘却自己种族身份的样子)相处了将近百年,心灵相通虽然还比不上孪生子那样自然,更比不上神教密法他心通,那么孤虹一挂了无痕迹,但集中起注意力来,尤其是凭借妖精族祖传的法力寄神入境却也可以感受了解大部分的精灵感受。

也正是因此,韵纹鹂最先感到了那依鲁的处境相当危险——其实并非她真的感觉到了什么,而是,忽然之间那种心灵交通的感觉失去了,抬眼看去,却见那依鲁化身的那缕清风仿佛遇见了极大的阻碍一般,屈曲激荡。

眼光一瞬,又发现那缓缓隆起的硕大气泡和从四周林中侵袭出来的灰雾,韵纹鹂不由精气神一紧,使出了元灵灌注的法术,要将以自己精神力和本命法力灌输到那依鲁体内,借以协助那依鲁,拔出困境。

但尽管她已经将法力全力提升,但那依鲁所在的四周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墙壁一般,无论如何也传递不到那依鲁身上!

那两道毫光瞬忽一闪,似乎在那无形的围墙上一闪划过,瞬间又掉转头来,投回到韵纹鹂手中。那一头蓬起的金发也一下子平复下来,驯服地贴在了韵纹鹂的背后。

不用说韵纹鹂那纯粹平和的法力传递,就是索伦以剑为媒,使出电为形雷为魄的“电为雷鞭”这一融合雷电双重属性的强力攻击魔法,竟然也被一重无形的禁制阻拦于外!

“雷鞭”并不是纯粹的雷系或者电系魔法,甚至也不是纯粹的魔法,而是融合了内力、雷系、电系魔法以及剑术甚至枪法而成的独门功夫,也是雷龙派独创的融合系魔法之一。简单地说,就是以枪法剑术为骨架,内力运转为血脉,电为形体,雷做精魄,而以施法人的心意神志为神髓的一种功夫。

攻击时以内力为桥,牵引强大的雷电魔法,更加如臂指使运转自如,而威力又比纯粹的内力攻击强了不少,与升龙剑法中的升龙之怒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索伦这一记雷鞭击出,竟生生被阻于一个无形屏障之外,本来裹胁于内力之中的雷电魔法无处宣泄,沿着那无形的鞭梢倾泻而出,登时那沉闷的霹雳声盖过了越发响亮起来的咒语声和喘息;而细小的电弧交织,不时发出噼啪的声响,幽荧的闪光刹那蔓延成半个圆形的电环,集聚在那屏障下端。

就在索伦和韵纹鹂的招式法术都告无功的时候,那缓缓隆起的泥浆气泡蓦地一颤,溢起一圈圈极细的波纹来。

此时,那喘息般的低沉声音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响亮,但众人都无暇去注意,所有人都在想要用什么法子才能将精灵那依鲁救出来。

突然——

那泥浆气泡啵地一声破裂开来!

一只巨大的手——指掌宽阔足有七尺的巨手——凭空从那绽开的泥浆气泡中显现出来,抓向那昏天黑地乱冲乱撞的蓝色精灵!

也就在这一瞬间,那无形的屏障仿佛突然消失了一般,聚成半圆的那片电环突然失去了阻碍,噼啪一声脆响,就向内锁去。

手快,电环收缩的速度更快!

带着耀眼的碧芒,那电环瞬间收缩,箍在了那巨手伸张的手指上!

刹那间电花闪烁,霹雳连珠!

然而那巨手却全然不为所动,甚至连顿都没有一顿,径自从那电光银环中穿出,一把抓下!

无形的屏障随着那泥浆气泡的破裂仿佛突然消失,巨大的怪手从地下伸出抓向精灵那依鲁,电环箍向巨手却全无半点作用,风精灵那依鲁刚刚发现屏障已消却不能行动,眼看就要被那巨手抓住!

那不知何时浸润出来,弥漫如潮的一片灰雾,仿佛预先能知道那气泡破裂的时间一般,刹那间剧烈的奔涌激荡了起来,就在那手指方才从破裂的泥浆气泡中显露的瞬间,就在那电环开始收缩激起电花飞涌的瞬间,如同万流归宗一般涌入了原先禁闭的那片空间,转眼间将精灵那依鲁裹在中间!

然后,那团灰雾的散去,却像是比来时还快,速度之快却只能以电光火石来形容,给人的感觉却仿佛退潮一般逸致舒缓。就在不及眨眼的瞬间,已经退到了众人身后。

“吼——”

那只手被那道电环套了个正着,然后又抓了个空,倏地就缩回了泥泽中去。随即仿佛在半空中炸响了一颗惊雷一般,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吼。

因着那吼声,整个泥泽都随之颤动!然后,如同沉睡酝酿了千年的火山爆发一般,乌黑带着腥臭的泥浆翻涌了起来!

吼!吼!吼!

沉闷的呼吸声已经消失,诡异的咒语声也不复闻,耳边全是一声声沉重又满含怒气的低吼声,眼中是一片翻腾涌动的乌泽泥浆!

“糟糕!”索伦呻吟着低呼一声,“还是来不及了吗!”

但他的神情反而却镇定了下来,长剑微收,精气内敛,心神发散出去。韵纹鹂和韵追鹰也是神情一振,长发微微起伏飘逸起来。他们那全神贯注的样子,使得山美也紧张起来,隐约间,心头却有一份无名的振奋。

不大工夫,三个人都仿佛回过了神来,相互对视,面面相觑,然后韵纹鹂怪叫一声,“有没有搞错!凝风天罡、九幽惰土、元磁水母、万木萧疏……”一边数一边掰着手指头,连着数出了十来种各式各样的封闭性法术。

索伦也摇摇头,不由苦笑道,“还有分光盾幕、镜影雷藏……,简直乱成一团了嘛!他们疯了吗,一连布下了这么多魔法结界?”话虽如此,心中也对前辈们竟然能将这么多封印法术结合得那么完美而佩服不已。

韵追鹰向来比较平静的面容也有些紧张的样子,苦笑一声,说:“葛尔沁当年助风帝复国,反而惨遭追杀,为了保卫族人,大开杀戒,也着实将白魔国吓破了胆。葛尔沁力战身亡前,自知不幸,设下了强大的地系结界,令人无法搜寻他的肉身,也给白魔国一众人等很大的压力,所以才搞了这么多的结界……却居然还是压不住巨人反扑的力量!”

韵纹鹂哦了一声,抿了抿嘴,“这个巨人这么厉害,我们几个人能打得赢他们吗?”

索伦沉思着点点头,“应该还是有可能的!我虽然不知道阴纹的法术原理究竟是怎么样的,但暗黑系的魔法虽然能提高人的速度和忍耐能力,但灵敏度却要降低,而且很容易陷入敌我不分的境界。从这一路追过来的情形看,阴纹像是在实验什么控制亡灵的禁忌魔法,而且也并没有彻底成功,那样的话,亡灵生前的力量并不能完全发挥,只有一些肉体上的物理力量能起作用,那就好办多了!”

“嗯——”韵纹鹂这才稍微放心,缓过神来关心刚刚脱离险境的那依鲁。

那依鲁方才身处无名的法术禁锢中心,那与韵纹鹂保持了几十年的心灵交通突然中断,他那精灵之心立刻开始紊乱起来。

精灵是天地间极其奇妙的生物,甚至,连算不算生物也没人能说得清楚,就算是精灵自己,也没有一个肯定的答案。

他们并不会繁殖,也没有死亡,他们秉承着天地之间的灵气所生,一旦诞生就不会消亡;他们没有真正的形体,但能够相当容易地转换自己的形象,为人类所见;他们能够思考,但一定要拥有一个契约的主人,一旦离开了主人,他们的所有记忆、思想都化为混沌,直到再次签定誓约;他们能够调动自然界中与自己禀性相同的力量,却不能用这种力量为自己做任何事情;他们……

精灵和主人的联系是与时间、空间无关的,除非主人死亡,否则是不可能将他们分割开来的,但这一瞬间,那依鲁确确实实再也感受不到主人的一点点信息了。

那依鲁的心中一阵悲哀。

他本来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种感情,可是,与韵纹鹂相处的百年时间里,也许是韵纹鹂本身妖精王族的血统,也许是她那好动天真的性格,使那依鲁的修为大大增长。本来精灵重新签订誓约之后,起码要百年时间才能开启一世轮回,也就是说能够逐渐回忆起上次契约时代的部分法力和记忆,而这次的契约时间不过百年,那依鲁却早已经打开了三世轮回,重演了千年沧桑(由于妖精族的体质和寿命,精灵的誓约对象往往都是妖精族,一世轮回的时间也大约与妖精族的寿命相当,大约四五百年)。

但在那依鲁的心中,以前的千年,只是模糊的一片朦胧,永远是那缓缓流逝的时间,永远是幽静安逸的森林,仿佛一场千年不变的画卷。直到这个主人,才终于改变了一成不变的生活,感觉到了跳动活跃的生命力量,要真是这个时候失去这一切,想到将来,多少有些伤感。

尤其是,一切誓约的解除都是缓缓的,看着主人的生命力一点点衰弱,无奈而认命地等待,直到生命之火消失的那一瞬间,恢复一片混沌。而现在,却是一下子无端地断去了联系,就这么失去了这一世,实在是不甘心啊……

这么想着,却突然警醒过来,不对!

不对!我还是一个清醒的能够思考的精灵!加诸身上的誓约已经莫明地解除了,但自己的一切知觉,一切思想仍在!

我是个自由的精灵了!??

就在他那一恍惚间,记忆最深处,一点模糊久远的印象忽然从不知几千百轮回之前闪现,但在他还来不及抓住的时候,周身的禁锢突然消失!

泥浆破裂,巨手从地下伸出,电环暴缩,一切都仿佛在同时发生。

但在他还没有反应明白的时候,那种熟悉的心灵烙印又将自己和韵纹鹂连在了一起。然后,就在那同一霎那,一股沛然有力的同类同源却有着截然不同的精神烙印的精灵力将自己团团裹住,转眼回到了主人身旁。

韵纹鹂回头一望那依鲁,却不由一惊——那依鲁仍然是那浅绿色半透明的身影,可在他身边却另有一道暗灰色的影子!

“你——他——”

那依鲁明白韵纹鹂想的是什么,正要开口说话,身边那道影子一阵幻化,竟然也隐约现出半个人形来,和那依鲁一样浮在空中。

“我是石燕。”他突然开口,声音显得苍凉而飘忽,把韵纹鹂吓了一跳,连全神戒备的索伦也吃了一惊,回头来看。“风精灵石燕。”

“你——不是黑精灵吗?”韵纹鹂迟疑地问。

“呵呵,”石燕的笑声还是满爽朗的,“那是你们不了解他们那种本性厌恶誓约的精灵,才把那些这些无法约束的精灵称为黑精灵罢了!其实,每一类精灵里面都有一些自由自在的精灵的,不过,那些精灵中暗黑属性的多一点罢了!”

“真的呀?!我还以为——”

“它们?”山美却由这么个第三人称听出了些疑问,“那你又是?”

“你们人类的语言中叫称我们为影精灵!”

“影精灵?!”

面对着几双睁大了的惊奇的眼睛,石燕笑了,“我们只是自主意识更强大,生存时间更久远一些罢了,实际上和一般的精灵也没有什么区别的。”

但飘浮在石燕身边的精灵那依鲁却知道,事情其实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因为以同为风系精灵的自己的感觉来说,对方的心灵宽广度根本无法衡量——也就是说,相对于自己来说,对方的心灵之完整、久远,几乎可以说是无穷的;而对方对魔法的包容力和协调运作的能力,远非自己所能及——就如同一个刚学会弹练习曲的孩子看到大师们的钢琴演奏一般,明明每一个动作都那么简单清晰,却知道以自己现在的水平甚至是可以预期的将来都是远做不到的。

正想说些什么,或者提醒自己的主人注意的时候,就听得韵纹鹂尖叫道:“不会吧,石燕?!你真是那个‘风欲起而石燕飞,天将雨而商羊舞’的石燕?风之先锋石燕?”

“呃哦,是啦,是啦!”石燕像是知道韵纹鹂要问什么似的,晃着身子,摇了摇手,“不过,我觉得你们现在应该关心的是那边吧——”

石燕话音未落,众人正要回头,耳边就传来了一阵狂野的啸叫声“吼!喔荷荷——”回头望去,不由尽皆被眼前的情景怔住。

泥泽如同风暴之前的海面翻涌起伏,又像有人在用一根无形的巨棒在搅动。一波波黝黑的起伏中,硕大的气泡涌起、破裂,崩绽出的泥星飞起落下,又激起点点涟漪波纹。

而就在那波动诡秘之中,一层层的辉光波影激荡浮动,从那泥泽中悄然浮起。

“怎么?”索伦一惊,看一眼韵追鹰,又看看韵纹鹂,三人的眼中都是无名的惊惧和诧异——“这些禁制全都激活了?难道——那巨人竟然想同时突破所有这十几重禁制?”

土黄色的波影是九幽惰土。沉重凝结的土黄色辉光中,一道道如同披皱般的赭石色暗纹在不停地摩擦挤压,细微的微光如同尘土飘散般纷纷飘零。

无形无影,却荡漾起伏,隐约有银光粼粼的是元磁水母。水纹一样的波光不时地一阵急颤,光滑的表面随之皴皱起伏,荡溢地纵横交织。

暗绿中含着枯黄的是万木萧疏。叶形的纹路层层叠叠,间中枝干状的枯黄消长不定,不时地破碎分裂,还原成细碎的暗绿,间或明灭。

云纹风声的凝风天罡,光影摇移的分光盾幕,震荡起伏的镜影雷藏……

十几种不同的颜色、形状,外观的禁制从泥泽中浮起——仿佛一层层的轻烟薄雾飞腾,又像是被什么力量硬生生撑开一样,鼓胀起一片片一层层帐幕状的凸起,相互交织辉映,起伏漂移。

那各不相同的颜色相互折射、透视、反射,融会变幻出千万种难以表述的奇丽色彩,飘荡、起伏、明灭。各自不同的禁制形状也相互冲突、交叉、包容,勾勒出无数的曲线、光环、五芒、八角、天罡,不断地变幻、消长。而这一切的外观、颜色、光辉交织辉映,光影浮动中闪现奇异的光华,一片片的荡漾、浮动、显现、激荡、消散。

光影的游移,映出无限扭曲怪诞的形象,甚至仿佛将落日的余晖都牵引得歪斜曲折起来。

每个人的脸色都在这光影变幻中显得阴晴不定,变幻万千。

只见每一种禁制都似乎在用尽了力量向下压制,但每一种禁制都被一种不明的力量顶起。在这种相互冲击牵制激荡中,各种无名的光华越来越璀璨艳丽,给人一种末日的美感——

色彩与光影的末日狂欢?

看着一层层的禁制从地面下浮起,看着一个个禁制加入那光与影的欢宴,看着那重重光影在泥浆的翻涌中,在气泡的起伏中逐渐变形、异化、幻现,索伦眉头越皱越紧。

“小心点!”一面喊,一面拉住韵纹鹂退后,旁边韵追鹰也自护住山美缓缓向后退去。

空气中一阵波动,那依鲁又自幻化寄附在韵纹鹂身上,而石燕却悠然舒展地一转,飘移丈许,附在了旁边的一棵小树上。

“事情越来越好玩了。”灰色的精灵心中所闪现的念头,果然也是灰色的。

有形无状的身体在幼树枝干上一盘,石燕伸出手来——灰色如同凝重雾气的一团逐渐分裂成几根手指,长短伸缩一阵终于大体上像个正常的手的样子了,只是颜色和细部远远不能给人以手的联想。

一根根地屈起手指,石燕轻声数着。

一,二,三——

“啧,啧,啧!”仿佛很出乎意料的样子,石燕灰扑扑的脸整个地荡漾了那么一下“是他的实力退步了?还是那个小巫师水平太臭?”

四,五——

异变!突生!

呢喃的咒语声渐渐地高亢了起来,那一个个拗口费解单调的音节渐渐串连了起来,越来越快,越来越高,逐渐连成了一片,成为一阵阵越来越高亢刺耳的尖叫!

低沉的呼吸声也越来越有力、沉重,隐约地,令一种频率稍快却更加低沉的和声加了进来——那种频率,那种起伏,直似心跳一般。可又有谁的心跳有这么缓慢,又这么响亮?

如同波涛翻涌的泥泽,那本来似有规律的起伏忽然变得紊乱狂野起来,无数大小气泡急速地冒起破裂,仿佛一锅沸腾的浆水!

无数色彩斑斓形状万千的禁制也如同发了疯一般,狂野莫测地变幻着色彩,扭曲着形状,不断地交织融合聚散冲突——给人一种绝望的感觉——做着最后的努力!

然后——

就在那灰色精灵石燕悄声数到五的时候,周遭突然地一静——

在索伦等众人的感觉中,这一刹那,所有的声音——喃喃的咒语声,低沉的喘息声,泥浆气泡的破裂声,掠过林梢的风声,甚至自己的心跳呼吸声——都瞬间停顿了下来。

不光是声音,一切的一切都静了下来,静止了下来——随风舞动的枝叶,绽裂开来的气泡,飞溅的泥点污水,还有那五色斑斓变幻万千的重重禁制——都刹那间静了下来。

刹那间,时间、空间、声音、生命,世间所有的一切都仿佛为了一个莫名的理由停顿了下来。

停顿——

然后——

爆发!

那瞬间的停顿只是人们的耳朵、眼睛、直觉、心灵在强大的外界刺激下的一种保护,一种滞后,一种消极的对抗!

真实的是——

不知道何时悄然升起的无数硕大的气泡突然炸裂开来,溅起了漫天乌黑腥臭的泥点。一道道暗褐色的黑气自破裂的气泡中漫溢出来,一沾上那重重禁制就绽现出耀眼夺目的光华!

无数的气泡同时破裂,无数的黑气同时蔓延!

各种禁制相互交织穿插,不同地点的黑气所撞到的禁制也各不相同,却无一不发出了夺目绚丽的光华!

纵然颜色不同,强弱各异,方位远近参差,但这无数的光华几乎同时绽亮,却混合成一种强烈的乳白色光晕,瞬间扩张开来!

也就在大家眼见到那光晕的同时,无数激烈震荡声音:狂澜飓风的尖啸声,金钟巨鼓的撞击声,惊涛拍岸的水声,惊心动魄的雷鸣声,排山倒海般地扑面盈耳而来!

那种震撼,那种震荡,仿佛一种无边巨力,直叫人有一种无法抗拒的感觉,不由得就心旌动摇起来。

山美首先面色一白,踉跄退后,韵追鹰连忙双手往他肩膀上一搭。山美只觉一股宁静平和的力量涌入,心情立时安宁下来,而那幻影怪声刹那间也平凡了起来,再无那种骇异的力量。

韵纹鹂和索伦的身形也不由得一晃,匆忙间,两人不由同时伸手扶向对方。就在那双手一触的瞬间,仿佛有一阵轻微的电流涌过一般,一种微麻温热的感觉也使得两人心中都不由一动——那么一刹那,仿佛这些怪声幻影都消失了一般,能够感觉到的,就是手上那一点点感觉——一点点温馨却隐约有些酥麻的感觉。

也就在那一瞬间,韵追鹰轻轻展了一下眉头,侧眼看去,索伦也是一副有所感悟的样子。

相视一眼,一种无言的默契中,两人各自行动——

韵追鹰双肘紧贴,一双上臂却如同无骨一般各自挥了个半圆,然后收臂双掌一合即分,一片淡蓝色蒙蒙的毫光瞬间从双掌间涌出、扩散,四下张开,如同一个盾牌,又象放倒了的大伞,遮住了众人。

而另一面,索伦却没有用激电剑,反而身形一挫,左拳虚握,拳根对向正前方,右手展平就向左手拳眼一拍——就听砰地一声,仿佛重重的一锤击在那重重叠叠的禁制光幕之上,然后暴烈汹涌的幻影怪声如同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一般,突然自那砰响的地方冲天而起!

刹那间碧霞长虹漫天,惊雷利啸直上九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