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作者:孟五月      更新:2022-04-23 17:03      字数:6168

二人从淮川回来后,日子过的似乎有些无聊。

应宴虽然只是在公司挂个名,说是让薄臣野去处理公司的事情,可也不知道是他没有这个心思还是怎么,楚梨倒见他每天在家待着。

有时候有些话不用说,他反倒也能理解的很好。

就比如这早,薄臣野早早起床,楚梨下楼时,发现人正在餐厅里慢条斯理吃早饭。

薄薄的阳光落在他身上,美如一幅画。

楚梨洗漱一番,也不客气地在他对面坐下,还略有几分不满地抗议说,“今天不能在家看电影了,太无聊了,怎么也要出门走走。”

“可以,今天我上班。”

“上班?你上什么班?”楚梨有些疑惑。

“等会跟我去不就知道了?”

楚梨顿时来了兴致,三五下解决了早餐就要跟他去上班。

只是没想到去的地方竟然是4026美术馆,一楼仍旧休闲厅,有一个观景休闲极好的吧台,二楼才是展览馆。

薄臣野跟她去了二楼,然后走到拐角,推开一扇门。

是一个视野极好的房间,一整面弧形的落地窗,恰好可以看得到外面的满天星。

而房间的中央,摆了一副画架,周围的架子上还放着不少的颜料和工具。

楚梨有一丝愕然。

“你在这上班?”

“是,”薄臣野拉开椅子坐下,他还整理了下衣襟,“你在这画画,我在这看你画画,你不介意,我可以做你的专属模特。”

“……神经!”楚梨无语。

“这怎么神经,我开我的美术馆,你画你的画,你想画我,给我打电话了,”薄臣野一副悠然模样,“我可以为你上楼。”

“……”

楚梨觉得这人多少有点什么大病——过分粘人。

“你确定没有别的事情做了?”

楚梨其实不太好明说,她指的是薄家在临江市的产业,那么大的公司,应宴只挂了个名扔给他,而楚梨也么见过他处理过那里的公务。

“还要做什么?”薄臣野起身倒了一杯女热水递给她,她一开始没接,他的目光就在她身上暧昧地来回扫着,“你也包括在内?”

“……”

楚梨有时候觉得还是跟剧组好。

虽然她在家宅着很快乐,但是有时候跟人没什么交流也很无聊。

薄臣野也识趣,他就在美术馆那间画室里坐着喝喝茶看看新闻,楚梨坐在画架前画些风景。

有时候她一抬头,看他在木质的长桌前坐着,长腿随意地交叠,他手里捧着一本书在看,桌上的热茶热气袅袅。

落地窗让房间的光线极好,他坐在那里,褪去以往那种桀骜不驯的阴戾,却多一些清风霁月的温和感。

她看得久了,他察觉到,便抬起目光看过来。

二人对视,楚梨忙低头继续画自己的画,再下笔的时候,怎么画都不对了。

他轻笑一声,好像被他捉到,楚梨的脸一下发红。

然后再用余光偷偷去看,发现他正拿着书,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赤·裸裸,直勾勾。

楚梨又想——他哪儿跟“清风霁月”、“温和”这些词沾边?分明就是厚颜无耻和不正经。

楚梨默默低头继续画画,时间一晃已经过去了两个月,林景澄到底呆不住,下午四点多给他们打电话问有没有空一起吃饭。

林景澄的声音有点撒娇意味,“我在家都快闷死了,你们来陪陪我吧!”

“收到收到,今晚到。”

楚梨笑着应下来,现在才下午两点多,楚梨挺想念林景澄的,她最近怀孕,楚梨有看她朋友圈,林大小姐身体素质不太行,医生给开了一堆药物和保健品,有次林景澄拍照发朋友圈,楚梨看着都心疼。

所以这些日子,她也没太打扰她。

这回终于得了空,楚梨拉着薄臣野去商场,本来想买些水果,但是又不知道孕妇可以吃什么不可以吃什么。

最后二人逛了一圈,去了母婴用品店。

店员推荐买宝宝的衣服,但楚梨拒绝了,楚梨觉得分明是母亲更重要,要是他们身为朋友还送孩子的东西,景澄又敏感,不能让她觉得孩子比她更重要。

思来想去,楚梨给景澄选了一些孕妇用的枕头,枕着舒服,店员还介绍说方便孕妇休息。

二人到地方的时候,是景澄家的管家开门的,景澄听到声音,从楼上开门下来。

楚梨把东西给了管家,抬头一看,心疼不已。

景澄才怀孕三个月,人瘦了一圈,她的脸本来就轮廓深,这现在瘦了不少,又没怎么化妆,人显得有些憔悴。

“你几天没休息好了?”楚梨心疼景澄,让她在沙发上坐着,自己倒了水。

“休息的挺好,就是吐得厉害,前一阵子体检的时候有个指标不合格,医生开了好多药和针。”

林景澄无奈,“这绝对是李曜亲生的,打小就折磨我。”

楚梨笑了,“李曜呢?”

“在楼上收拾床呢,我刚睡了一会,晚上睡不深,白天吐得厉害,晚上也容易饿。”

楚梨看着景澄眼下的黑眼圈更心疼了。

江茵和谢俊瑜也来了,晚饭是李曜亲手做的,显然是我了景澄为上,餐食非常清淡养生,但是林景澄也觉得不好意思,给他们点了不少川菜送来。

李曜煲了汤,去盛汤的时候,林景澄趁机从毛血旺里老了块毛肚,然后在清水里涮了涮。

她意犹未尽,“太好吃了,等我卸货了要大吃特吃三天三夜。”

“出息。”楚梨笑着将辛辣的饭菜转走,林景澄才吃下去不一会,就捂着嘴去吐。

李曜闻声,放了手里的东西去洗手间看。

楚梨也看过去,林景澄伏在洗手台边,似乎有些不舒服,李曜轻抚着她的背,“不合胃口就别吃了,晚上我再给你做。”

“可是我现在就饿了……”林景澄有点欲哭无泪,“李曜,我上辈子欠你了,你和你孩子都要折腾死我了。”

“乖,再坚持几个月,等他出生我陪你一起训他。”

李曜低声哄她,一手抚上她的小腹。

“……”

楚梨鲜少见到林景澄这样。

在她的记忆中,林景澄是高高在上的,是骄傲的,从来都不会这样小女人似的对人撒娇。

爱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会让人变得柔软,也会让人变的坚硬。

饭后,江茵劝着林景澄早点休息,林景澄好不容易见到朋友,拉着她们不肯松手。

江茵送来了两盆花,楚梨放到阳台上时,正好谢俊瑜在那边打电话。

“小梨。”

楚梨放下花盆的时候,谢俊瑜挂了电话。

“怎么了?”她笑笑。

“怎么样?最近好些了吗?”

谢俊瑜还惦记着她睡不着的老毛病,是出于朋友的关怀,也是出于一份医生的责任感。

四年里楚梨的睡眠都是大问题,起初是熬夜到一两点,后来一两点也睡不着,再后来干脆通宵,甚至早上才沉沉睡去。

起因是什么,大家都懂。

“好多了,最近睡得很好,”楚梨笑了,“你看,我最近都胖了几斤。我最近十点多就睡觉,有时候会熬夜看电影到很晚……但是睡眠不错。”

“那就好。”

谢俊瑜也笑了。

他真的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的楚梨了,笑起来眼睛明明晃晃,像夜空中的星星。

他读过很多书,分析过很多人的心理问题,他本来参不透为什么爱会这样神奇,会让人痛苦,让人喜悦,让人变成另外一幅样子。

他本来也不明白为什么真的会有人等另一个人很久很久。

他突然想起了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

“爱是亘古长明的塔灯,

他定睛望着风暴却兀自不动,

爱是指引迷舟的恒星,

你可量它多高,他却价值无穷,

爱不受时光的拨弄,

尽管红颜与皓齿难免时光的毒手,

爱不因瞬息而改变

他巍然矗立直到末日的尽头。”

谢俊瑜收回视线,回眸看时,楚梨已经放下花盆回去了,薄臣野正坐在沙发上,偶然抬头看她来,他伸手将人揽进怀里,动作自然又温柔。

-

八个月后,林景澄生产,是在十二月的冬天。

孩子九个月就出生,比预产期早了几周。

楚梨一行人赶去医院的时候,人已经进了手术间。

李曜站在门外——他想陪产的,林景澄不许,说自己会很丑,医生也担心李曜进去影响产妇心情,于是便没许。

“怎么会这么突然?”楚梨有点着急,已经是冬天,她只在毛衣外面裹了件风衣就出来了,脚上还穿着拖鞋。

“不知道,今天起床吃完饭,景澄羊水突然破了,我立刻就把她送到医院了。”李曜还能难得保持冷静,但他的手有几分发抖,显然紧张掩在下。

不一会,手术室里传来了景澄的尖叫,以往在影视剧里听到还觉得正常,而现在真实的听见,那声音好像一只尖利的爪子,划在心上。

楚梨等人坐在手术室外面,李曜急的来回踱步。

楚梨也才发现,李曜里面也是穿了一件睡衣。

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过去。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

李曜快步走上去,“医生,我太太怎么样了?”

——这一刻,楚梨嗅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道,李曜问的这个问题,像是所有守在手术室门口的丈夫会问的问题。

在生死病痛面前,都是普通人。

“不太好,你先签了这个,是大出血,我们血库有配型,等下可能会侧切。”

医生语速极快地说,然后让护士带着李曜去签字。

大出血三个字说出来,空气里有些寂静。

李曜似乎也愣住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愣着干嘛啊,快去签字!”医生催他。

“我太太怎么样?现在是什么情况?”

李曜已经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了,一句话都说的毫无逻辑。

“就是胎儿位置不好,产妇体力不支,你现在去签字,我们马上开始手术了。”

“好。”李曜慢慢应了一声,然后接过护士递过来的一张纸和笔,他躬身,将纸放在椅子上签字。

因为冷,手几乎有些握不住笔,笔尖差点将纸张戳破。

护士急急拿走,重新拉开门回去。

李曜仿佛呆滞住了,一扇门,里面的女人生死未卜。

他就在这一刻竟有些后悔——要是没这个孩子,他的景澄不会经历这样的痛苦。

手术持续了四个小时。

谁都没走。

终于,手术室里传来了婴儿响亮的啼哭。

但李曜丝毫没有半分松懈。

又过了四十多分钟,手术室的门终于再一次打开。

“医生,我太太怎么样?”

李曜又一次快步走过去。

“傻……”

后面一个病床被推出来,林景澄躺在病床上,一张脸惨白,长发全部汗湿地贴在脸颊上,她的麻药还没过,人昏昏欲睡。

在这样的昏沉迷蒙中,林景澄隐约看到了李曜的脸。

她的刀口传来火辣辣的痛,手也抬不起来,但她感觉到那人跑过来,凑近她被汗水湿透的脸落下一吻,然后紧紧地拉着她的手心。

在刺眼的手术灯下,林景澄听见各种仪器的滴答声,她脑中一片空白,好像做了一场梦,梦见李曜坐在隔壁教室的最后一排。

白衬衫校服,教室里没有一个人。

他在做题,神情清冷。

她就趴在窗外喊他——

“李曜,李曜,放学了,你要不要我送你回家呀?”

林景澄生了个女儿,她的手术很不容易,楚梨和江茵想给他们送餐来着,李曜让她们早点回去休息,等景澄恢复一些,一定叫他们来。

楚梨说好。

病房里,那个小婴儿躺在摇篮里,浑身皱巴巴的,皮肤泛着丑丑的颜色。

脚丫和小手嫩生生的。

很奇妙的感觉。

楚梨下楼时,薄臣野已经开车到楼下了,车里开了暖气,楚梨下来的时候,手脚冰凉。

薄臣野将她的手捧在手中,暖暖的感觉,瞬间包围着她的手,从手指蔓延到心里。

回家后,林嫂准备好了早餐,楚梨吃了一些,今天显然情绪受了影响。

一整天心情都郁郁寡欢。

傍晚,薄臣野洗漱好后揽着她,房间里开了一盏小灯,隆冬夜,房间里温暖,她靠在他的怀中,隐约嗅到空气里有股浅浅的雪松味道,熟悉,又让人心安。

“薄臣野。”

她低声叫了他一句。

“嗯?”

“你觉得,”楚梨说了一声,又有点犹豫,某些事情上——说的是孩子的事情上,薄臣野从不问她。

他们也从来没提过这个话题。

“什么?”

“我怕疼。”

她将身子蜷了蜷,往他怀里凑了凑。

她也算是见到了林景澄怀孕的全过程——

三个月时开始剧烈的孕吐反应,那段时间林景澄吃什么吐什么,人消瘦得厉害,后来某个指标不达标,医生开了针,每天要在肚皮上注射,好几天人都不下床,在床上躺着静养。

有时候人会常说,生个孩子而已,哪儿那么多事?

但其实真的看到了,才会明白怀孕这事有多不容易。

是对女人身体的折磨,精神的折磨,也是对丈夫的考验。

恰好那段时间,网上出了个产房短片系列。

楚梨也是才知道,有许多女人的身体条件压根不适合怀孕。

怀孕这个词,意味着与相爱的人孕育新生命,可没有人告诉她们,怀孕后生产后要经历怎样非人的折磨与痛苦。

楚梨对这个词产生了恐惧。

她从小就怕疼。

“我知道。”

“那我,”楚梨欲言又止,“我不想要孩子。”

“好。”

“好?”

他答应的有些干脆,楚梨反而愣住了。

“你怕疼。”

“……那你,同意了?”楚梨仰头看他,他的轮廓在灯光中深邃,有浅浅的暖光。

“你不需要争得我的同意,”薄臣野揽了揽她的肩膀,他侧头,吻过她的侧脸,“你做什么决定,我都同意的。”

“那我们老了,就孤独终老了?”楚梨笑了,她索性靠在他的怀里想着以后。

“这也挺好,过几十年二人世界,”薄臣野说,“那我使命还挺重,得好好照顾你。”

“乱说。”

楚梨笑着推他。

薄臣野低头看她。

是隆冬夜,房间里的暖气开的很足,临江市冬天的风有些潮湿,刮在脸上像冰刀,现在外面寒风呼啸,隐隐约约听到些风声。

而楚梨靠在他怀中,这一年,楚梨的二十八岁过半了,她仍然很漂亮,一双眼睛明亮,笑起来的时候,多了些温柔。

对于他的目光直视,她仍然有些不好意思,往他怀里蹭了蹭,就要抱着手机刷微博。

从他的角度,恰好看到她下叠的睫毛,落下一小圈浅浅的弧光。

他突然想——

老了以后,怎么办呢?

他会好好照顾好她。

她的脸,她笑起来时如沐春风的温柔——

她一定会永远活着,永远活在他最深刻的记忆中。

“不生就不生,”薄臣野抬手关灯,将她手里的手机抽走,他结结实实将人抱在怀中,“你怕疼,我怕你疼,我们两个过几十年二人世界,挺好。”

“那我老了,你会不会觉得别人好看?”

黑暗中,她便也肆无忌惮问他这些问题。

“我也是普通人,”薄臣野笑了,他说,“我也会老,我陪你一起老。”

“……”

眼里有了一个她,怎么还能看得到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