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一
作者:四月与你      更新:2022-05-25 17:04      字数:4510

桑暖最后一次见到许裴至,是在一个地方台跨年夜的现场。不知道导演组是如何安排的,许裴至的歌曲结束后,主持人走上台,竟让许裴至介绍接下来出场的桑暖。这对昔日有暧昧传言的男女,光是站在同一个舞台上,就能引人遐思。

许裴至听完主持人的要求,垂眼轻轻地点头,他将话筒换到右手,左手接过主持人的台词本,没有任何忸怩姿态,大大方方地宣读了桑暖的介绍词。

那上面对桑暖的称赞很盛,赞她演技,赞她美貌,赞她累累盛名。无数辞藻堆砌下的桑暖,令他陌生。

许裴至熟悉的桑暖,是那个会在异国他乡,穿着高定的红色露背礼服,肆无忌惮地和他在街头喝啤酒。桑暖喝醉的时候,瞳孔不会涣散,但眼神会变得朦胧,像是笼着一层轻柔的烟雾,那些令人着迷的,细碎的光芒隐隐约约,掩盖在那层烟雾下。

喝醉的桑暖很乖巧,会一句一句回答他的问题,会说很多平时不会说的话。

他在被经纪人逼着过来认识桑暖时,还很不甘心,他有才华,为什么要借着别人来出名。

但是在看到桑暖后,他恍惚地升起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或许谈一场恋爱也不错。

那是一段迄今为止,最好的时光,时至今日,许裴至在拍完mv后的深夜,都会下意识地去花店,买上一束铃兰或者玫瑰,只是在买完后,他不知道要将这些花送到哪里。

这是他的报应,报应他一开始的动机不纯,另有所图。

舞台的背景悄悄变化,水蓝色的波浪起伏在屏幕上,桑暖身上的长裙也和背后的波浪一个颜色,如同深海。

她拿着话筒,对主持人和许裴至轻轻点了点头。

他们之间隔着一个主持人,两三米的距离,不远,但是他永远走不过去。

音乐声渐渐响起来,聚光灯只对准了桑暖。这是她第二次在如此大型的现场唱歌,也许是一回生二回熟,桑暖没有第一次那么紧张,她顺顺利利地将一首歌演唱完毕,然后鞠躬,走下舞台。

她走得小心,今天的高跟鞋也很合脚,并没有任何崴脚的突发状况发生。

光线昏暗的通道里站着一个人,桑暖能认清这是许裴至,他还没有换下舞台上服装,银色的丝线勾勒在衣服的下摆,在昏暗的环境里微微泛出点光来。

桑暖在离他几步的距离站定,许裴至也保持着这样的距离,没有再向她走进。

这天他对桑暖说的第一句话是恭喜。

“解宴他,比我要好。”

任何人,都比他好。

现在距离那几天热搜上天天挂着他们名字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桑暖抱着手臂,通道其实很冷,两侧通风,她希望借此来暖和一下。

许裴至反射性地脱下外套,想要给她披上,手伸到一半却犹疑地停下了。

桑暖放下手,轻轻摇头,说不用了。

许裴至没有再将那件衣服穿上,而是搭在臂弯里。他呼出去的气,在冰冷的空气里凝成淡淡的白色,只是很快,又被穿堂而过的冷风吹散。

“我其实认识解宴。”他没有条理地,忽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使得桑暖的眼神,完全放在了他身上。

有多久没有得到她全心全意的这一眼,让许裴至无比怀念。

虽然是因为他口中说出的这个名字,却依旧让他开心。

太犯、贱,许裴至自嘲地一笑。

“我们第一次去北海道的时候,我认识了他。”

那一次,他差点被解宴杀了。

雪在北海道并不是一件稀罕的事物,这里常年有大雪,所以随之应运而生的便是许多的滑雪场。他和桑暖慕名过来滑雪,只是很不幸,即使穿上那么厚的滑雪服,桑暖仍是摔了。一场玩乐最后的归宿是在医院。

许裴至是在外出的时候看见解宴的,眉眼含着霜雪的年轻男人,拿刀抵在他脖子上的时候,表情没有一点的变动。仿佛杀人见血,是最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

解宴喃喃地说:“为什么,你能和她在一起?”语气中的疯狂暴戾就如同他刀下渗出的血,源源不断。

他垂下眼,看着雪亮的刀锋染上红,忽然笑了出来,神经质一般的。

“这样很好看,是不是。”

拯救许裴至的是一通电话,桑暖的电话。

解宴手下的动作顿了顿,沉沉暗黑的眼有了焦距,他将刀刃稍微移开了一点,另一只手拿出许裴至的手机。上面不停闪烁的名字是桑暖。解宴按下了接听键,女孩轻快的声音就从手机里传出来,一点都没有受到腿伤的影响。

“许裴至你去买东西的时候,要记得给我买昨天说的千层,夹着水果芯的那种。”

桑暖一句话说完,手机那头仍是寂寂的安静,她疑惑地看了手机屏幕一眼,是接通的状态。她又叫了两声许裴至的名字,电话却被按断了,再打过去,就是关机。

解宴把手机狠狠砸在墙上,小巧的一块金属制品瞬间四分五裂,残骸四散在地上。

他看着许裴至,暗沉沉的眼里刹那间仿佛涌起了巨大的浪潮,下一瞬,又被他狠狠地按下去。

解宴将锋亮的刀刃收回去,唇畔竟然露出一个笑来。

“听到了吗,她要让你带千层回去。”他把刀刃上的血就着许裴至的脸擦了擦,直起身来,下垂的眼睫带了落寞的弧度。

“夹着水果芯的,别买错了。”声音轻轻的,很温柔,像是对着情人低语。

那时的许裴至还不认识解宴,那天他也没有给桑暖买回千层,在看着那个年轻的疯子消失在视线的一瞬,他捂着流血的脖子,跌跌撞撞走出来后,报了警。

许裴至的脖子看着可怖,血液肆意横流,将他的手都染成血红一片,实际上并不严重,没有伤到关键部位。

不知是因为他提供的线索太少,还是因为他受的伤不够严重,最后这起事件不了了之。

后来,许裴至一直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藏在暗处,如影随形。感觉最强烈的时候,是他和桑暖约会的时候。不论在什么地方,校园的玉兰道上,旋转餐厅里,白沙海滩边,待许裴至仔细寻找时,又找不到这样的一双眼。

他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幻觉结束在他和桑暖分手后。

他把这些事告诉桑暖,穿着水蓝长裙的人用手指梳了一下自己的长发,她的力道不小心大了些,扯下一根发丝来。桑暖把手背在身后,她对许裴至轻轻点头,说谢谢。

顿了一会儿,她又向他鞠躬,说了一句抱歉。

只有一句谢谢和抱歉,再没有一句多余的话。甚至连抱歉,都是为了解宴,她对别人的惜字如金,最终也用到了他身上。

可是他要她的谢谢和抱歉又有什么用呢?

许裴至笑了一声,很短促,他说:“那我走了。”

而你,要好好的。

这句话最后,也没有说出来。

新年的第一天,下起了雪,一片雪花飘飘摇摇地落到窗玻璃上,没一会儿就融化了。桑暖站在窗前,手指还没按照雪花的轮廓画出一片雪来,就眼睁睁地看着它消失不见。

她转过身,随手拿起一碟影片,放映起来。直到今天清晨她才到家,桑暖却一点都没困,甚至连想要睡觉的想法都没有,如同一口气喝了两三杯咖啡,清醒的很。

很不巧,她回来的时候解宴刚刚出去,于是桑暖就准备边看电影边等他。

片头才出来的时候,桑暖知道又是自己的影片,解宴收藏的碟片,千篇一律全是她拍的电影,实在不愧于她的粉丝之名。

抽出来的那一张影片,是她的第一部电影。桑暖其实对她拍的电影看得也不多,除了在成片出来之后,会多看几遍找找自己的缺陷,其他时候,都将它们束之高阁。

荧幕上出现了她的脸,还是高中时期的女孩,眉眼显而易见的青涩,演技也同样如此。

但正因为青涩,显得更真实。

房间里有暖气,待久了便觉得热,桑暖把身上披的一件衬衫脱下,赤着脚去冰箱里拿新鲜的橙汁。

桑暖的肠胃不太好,不能吃太冷的东西,否则过后,一准会闹肚子。但是,她想吃的时候,往往会忘记自己有这个毛病。就像现在,室内那么热的空气,喝一杯冰橙汁肯定没什么大碍。

《灯》是她的第一部影片,与现在相隔的年岁太久远,桑暖甚至都有点忘记剧情的发展。所以她难得如此认真地看她演的电影。

桌上的橙汁喝了大半,桑暖想再一口气全喝完的时候,杯子就被人握住了。

解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都怪她看得太认真,竟然一点都没听到他回来的动静。

“别喝了。”解宴轻声哄她,“等会又要难受了。”

骤然看到解宴,桑暖怔了一下,她见解宴将杯子重新放到茶几上,然后隔绝了她的视线。

“现在已经不冷了。”她指的是那杯橙汁。

解宴俯身亲了亲她,然后说:“那也不能。”还是温柔的声音,语气却带了点不容违逆的味道。

解宴在有关于她的问题上,执着得变态,不论桑暖说什么,也不能改变他的想法。

不过桑暖也没有非要喝完这杯橙汁的想法,不喝也没有什么问题。她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荧幕上,被解宴打搅,她漏看了一段剧情,免不了喃喃自语,“为什么她要陷害尘尘?”

尘尘是桑暖饰演的角色名。

解宴只扫了一眼,就说出了原委。嫉妒,自卑,虚荣的向往,在这些繁杂的情绪下,就促使影片中的人物对尘尘的陷害。

他如此一说,桑暖就记起了这段剧情,也有些惊讶,解宴的记忆力竟如此之好,这么一段不是主线的剧情也记得那么清晰。

“我看了很多遍。”他坐在桑暖身旁,荧幕的光打在解宴脸上,明明灭灭间,轮廓模糊了不少。

“很多遍是几遍?”这句话完全是桑暖顺口问出来的,也没想到会得到回答。

但解宴温柔地笑了,摸了摸她的头,说:“能将你所有影片都背下来的很多遍。”

她知道,解宴从来都不会说谎。

“一般情况下,同一部影片看上三四遍就会觉得它无趣了。”

解宴的笑意未变,他说不会。

“因为我曾经很想知道,你喜欢的人会是怎么样的。”

“但是那个时候,有关于你的访谈太少了,所以我只能从电影里拼凑出一二,因为我觉得每个角色,都会带上你的影子。”

荧幕忽然暗了下来,影片里的时间到了寂寂的黑夜。解宴脸上也没有光影的交界,他瞳孔中的黑与影片中的黑夜不相上下。

“还好,我终于是你喜欢的类型。”

是心满意足的喟叹。

桑暖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倾过身,抱住了他。

“你已经很好很好了。”

在解宴那寥寥几句话中,桑暖几乎可以想象到他在孤寂无人的影音室,一遍又一遍地看她的电影,从她饰演的虚假人物中,妄图找到一点真实的影子,拼凑出一个她会喜欢的人。

然后,就开始了天长地久的模仿。

许裴至所说的感受到的那双眼睛,应该也是他。

桑暖想着,然后说:“别人都没有你好。”

他竭尽全力,塑造出桑暖一定会喜欢上的人。每一个白天深夜,一点一点打造日趋完美的面具。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桑暖觉得,那一定是一个很长的数字。

长到让人心疼。

解宴笑了笑,在桑暖耳边悄声说:“我不想做一个很好的人。”

“——我只想做你的爱人。”

那是他跨经多年,从未改变过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