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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潘小纯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898

这天上午,蒋必句,或者叫“蒋必勾”,来吉府找芳儿,老蒋问了门房,门房说,有这人,府上是有芳儿这个人。门房问老蒋,你是他什么人?老蒋说,师傅。什么师傅?武术师傅。武术师傅?不会吧,门房说,芳儿在小佛堂里练武,经常跟来小佛堂的和尚研习武学,芳儿从和尚那儿学了很多功夫,和尚才是芳儿的师傅,怎么会是你呢?你甭在这儿瞎说了。老蒋也不争辩,侧目看了看吉府门前街旁那棵碗口粗的树,吸半口气,步入击发位置,出手,连声音都没听见,树便断了腰,倒在街边,动作做完,老蒋回到门房跟前,用一双定了神的眼睛盯着他看。门房这下有点傻眼了,树断了,倒在地上,而且连树断、树倒地的声音都没有听见,声音全部消失,声音全部消失,此等功力,天下少有,要是这人做不了芳儿的师傅,谁能做芳儿的师傅?师傅,请走这边,门房恭恭敬敬把老蒋领进大门,托一个正在门里闲逛的小厮,把老蒋带到小佛堂,去见芳儿。

老蒋是第一次进吉府,一走进府里,他就被府里一个套一个的院子、一座连一座的假山、一波闪耀一波的水池迷住了眼,现在再瞧老蒋这副惊恐艳羡的样子,全没了在门口劈断树木的威风劲儿,他跟在小厮身后,一边看院子里景色,一边伸脚出手都显得非常谨慎小心,必要时还用了点轻功,怕路面的精致砖块和路边的草木被碰伤。

芳儿在小佛堂里正喝着茶,见师傅老蒋来了,大喜过望,习惯了,习惯了在兴奋时刻急步快走,习惯了在这种时候往腿上运功,腿上功力一到,芳儿只需身体往前一纵,两丈多远的距离便已过了。老蒋不惊,徒儿此番功夫,他已领教过,倒是小厮吃惊不小,小厮平时虽在府里做事,却未曾亲眼目睹芳儿的功力,所以过一会儿小厮回到门房那儿,没说几句话,就与门房争执起来,门房说来人是芳儿的师傅,你看他劈断树木,树倒,声音没有,这要多大的武功能耐?小厮对此嗤之以鼻,那个老头,就是我带着去小佛堂见芳儿的那人,他怎能当我们芳儿的师傅?你是没见着,我带着那老头去小佛堂,芳儿见了,就一个纵跳,一个纵跳呵,你猜怎么着?你就跟我猜怎么着吧,一次跳跃,两丈多远,两丈多远哪,我的爷呵,完了,人已经站在了你面前 ,伸手便可以摸到,老头做芳儿的师傅?弄颠倒了,芳儿做老头的师傅还差不多……后来两人就这样为这事儿争论不休。

芳儿把老蒋领进小佛堂,老蒋在小佛堂里朝各个佛像拜了几次,便走出小佛堂,随身坐在外面院子里的石凳上,刚好在老蒋坐下的石凳旁边,有一只石桌,在那只石桌上放着一杯热茶,老蒋来自乡村,口渴了就会随便找水喝,见有茶在石桌上放着,伸手便取,老蒋的嘴还未碰及杯子,芳儿已在一旁说,师傅,此茶我已喝过,我替你新泡一杯茶去。芳儿去小佛堂后面泡好茶,端着出来,见石桌上杯子里没了茶水,干了,杯底仅剩一堆耸起的茶叶。芳儿要老蒋喝新泡的茶,老蒋摇手,说,不妨,新泡的茶你喝,你再给这只杯子续上水就成,芳儿执意要将杯子倒空,重新撒上茶叶,老蒋说,这茶还有些味道,倒了可惜,芳儿站着想到一个办法,他把老蒋刚喝过的杯子里的剩余茶叶倒入新泡茶水的杯子里,摇一摇,再倒回去一部份,变成新旧茶叶相互混合的两杯茶……师徒二人相对而笑。

正在这时,一个小厮跑来说,和尚来了。等了不到半分钟,四个和尚分前后走入小佛堂院子,和尚见了芳儿,合掌施礼,芳儿还礼,和尚再朝老蒋施礼,老蒋刚要学芳儿样,向四个和尚合掌还礼,但在他双眼一举一低之间,似乎从四个和尚的合掌之中看见有束束火光闪出,其中有段时辰还是火焰光亮照人,映得众和尚脸颊很像天空红霞一般,再定眼看,火焰又全无,和尚手内干干净净,为此老蒋暗暗震惊,他乘和尚不注意,问芳儿有没有看见此怪异现象?芳儿摇头,老蒋对芳儿说,有,肯定有,当年我曾与一个武术僧人交往,据他说,在某些僧人中流传着一种武术绝技,名叫“火烤掌”,此招一出,人须合拢左右双掌,在双掌间常有火焰突现,此掌威力巨猛,能开山断岩,碎人筋骨,老蒋说,这四个和尚好像个个都会使这种火烤掌功夫,他叫芳儿设法伸鼻子过去,闻闻在四个和尚的手掌里有没有烟火味,如果有,说明这些和尚已经得了武学绝技火烤掌的真传,若是这样的话,我们真要拜这几个和尚为师,学习这一路武功了。

四个和尚乘人不注意,又将手掌间火焰点燃,火焰燃烧了一会儿,在芳儿与老蒋即将停止说话之前,和尚乘他俩的头还没转向自己这边,把掌间火焰熄灭,老蒋机灵,加之心中对火烤掌有所惦记,所以在和尚熄灭火焰的瞬间,脱离与芳儿的谈话内容,猛然回头,朝四个和尚那儿看,老蒋只在和尚竖起的手指上见到几丝烟火颜色,大块大块的烈焰已在之前被熄灭掉了。

老蒋拖着芳儿瞧和尚手指,芳儿看了一眼,附在老蒋耳际说,白白净净的一团嫩肉,根本不是会武功的人。对,有点道理,不,不对,不是有点道理,而是有这方面的现象。白白净净几双手,像娘们似的,怎会武功?凭这几双手怎能击垮对方?世上有一种掌法叫“铁沙掌”,练掌之人,他的那双手掌,颜色泛紫,肉骨厚实,用力击物,被击中之物都可以被粉碎,所以看手上皮肤颜色,就能判断出掌上有没有功夫。看看,看看和尚的双掌。老蒋对芳儿说,你先好好招待这几个和尚,等到差不多时,让他们击打某物,看效果怎样。

四个和尚是府里常客,不等芳儿招待,自己便已选了石凳坐下,但和尚们坐在石凳上都有一个相同的动作,他们伸出八只手掌,手掌朝下,落在冰凉的石桌面上。为什么要这样做?会不会是在为手掌降温?被火烤后,掌上肯定温度很高。芳儿想起老蒋要自己去闻和尚手上是否有烟火味。芳儿伸鼻子,但和尚的手按在桌面上,直接闻味不行。芳儿见和尚口渴,接连不断举杯喝茶,芳儿脑子快,借着替和尚倒水,闻了闻茶杯气味,茶杯上烟火味果然有一点,但不浓,吃不准是不是,这股烟火味是从和尚手上传来的?还是原本就在茶杯之上?吃不准。击一物,让和尚击一物。吃茶,师傅。师傅们,吃我泡的茶。芳儿从地面取来一件东西,这是一个从破旧的石墙上拆下来的石质物件。芳儿先将这件东西搬上石桌,让和尚们看。和尚之中没人对这石质物件感兴趣,他们仍然一杯连一杯喝着茶。和尚们不知是什么原故,这么猛烈喝水,不像是一般的口渴,不像,不是因为口渴而去喝这么多水的。是练了火烤掌的原故?火烧双掌是外形,可能在和尚心里还燃着一把火,是心中这把火焰将练火烤掌的和尚全身烤焦,口舌被烤渴了,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不知道,没练过此技,只是瞎猜。和尚还是围坐在石桌四周拚命喝水,他们也不顾水都是刚刚离开火炉,刚刚被烧开,水温高得不得了。和尚们都不怕水烫,一杯接一杯对着口腔灌进去。石头物件被放在石桌当中,芳儿用手拍,石头物件还是原样,没动。时间拖得太久了,老蒋有点心烦,他走到石桌边,对四个正在喝茶的和尚笑笑,嘴里说,师傅们慢慢喝,便起手去取石头物件,不想有一位和尚伸手快,在老蒋手到之前,先对该石头物件摸了一下,老蒋的手在碰到石头物件时,也稍稍接触了一下和尚的手掌,而且是掌心掌背都碰触到了,老蒋发觉和尚的手有两种体温,手背温度正常,跟老蒋一样,手心不同,手心里的体温明显高于手背上的体温,再摸石头物件,气温也高,甚至有点微烫,老蒋拿到东西,将东西往空中抛去,东西落下,老蒋用手掌击之,东西落地,碎成数块,老蒋笑笑,说,碎成了几小块,一个和尚在老蒋身后突然说:“碎成八块。”用热手掌摸石头物件的那个和尚说:“此招名叫‘碎八摸’,佛教中的武学,‘碎八摸’,出掌摸物,受摸之物必定破碎成为八块,不信,你再去看地面那件石头器物。”老蒋哪里能信?要是真碎成了八块,也是他老蒋击打出来的结果。他去地上查看,东西果然碎成八块,是沿着一条弯曲的线缝,石器碎成八块,旁边有几粒细渣,那可能是在落地时被震碎的。芳儿也看了,芳儿心里清楚,和尚没去查看东西,就能说出碎成了八块,可见真是“碎八摸”的杰作,和尚的武功高深莫测,不好随意揣摩。

和尚。和尚。谁在叫我们?继续:和尚,和尚。谁在那里叫我们?如此大呼小叫,没有半点小佛堂里的规矩。还是继续:和尚的火烤掌,和尚的碎八摸。继续:手掌间气温居高不下,可以击物,可以杀生,摸了物体,碎成八块。

有一个和尚从石凳上站起来,他从芳儿手里接过碎成八块的石头器物,把它们放回到石桌上,然后在石凳上安坐,继续喝茶。此和尚只顾喝茶,好像没有了下文。

老蒋和芳儿也回到和尚那儿。

用热手掌摸石头的那位和尚跟另一位和尚说,师兄将石头缝合了吧,师兄演一演“合八摸”的绝技给他们看。“不演了,不演了,口舌干燥,再运功,口舌会燥上加燥的,”说这话的和尚轻轻摇手,“不演了不演了。”摇手和尚说着,仍准备把手伸上去摸石桌上的石头物件,但他突然把手缩了回来,搁在石桌上。芳儿问和尚,碎八摸可使东西碎成八块,刚才师傅说了“合八摸”,难不成是把碎了的东西再用手将它摸回去,使它恢复原貌,再次粘合起来?老蒋听了,直摇头,老蒋哪里肯相信天下会有这等事情?和尚们相视而笑,不答芳儿的话。一位和尚说,施主再给我们泡制几杯茶,茶叶要多放,茶水要泡得浓。对,对,给我们每人再泡一杯浓茶。芳儿吩咐其他小厮快快去给师傅们泡茶。他自己要盯在这儿,看看这四位和尚竟究行的是什么武功。在芳儿不注意的时候,那个将手搁在石桌上的和尚伸手摸了一把石头。又在芳儿不注意的时候,和尚们从小厮手中接过新泡的茶水喝了起来。老蒋这时也寻了一只石凳坐下,芳儿替老蒋泡好的茶,这会儿早已凉了。老蒋坐着也不安心,四位和尚的火烤掌,火烤掌……和尚的功夫确实让人看了觉得有几手,但要说是朝石头上一碰,石头就崩裂,而且巧的是碎成了八块,每次都碎成八块,老蒋呵老蒋,天底下要是真有如此奇妙的功夫,这几十年来自己练就的所有功夫就都变成废物了。但和尚们不是老蒋的心情,他们今天来吉府就是为了向芳儿讨几杯茶水喝,他们今天一进小佛堂院子,就在石凳上坐下,然后便围着石桌喝起茶来。这时看日色,快到吃饭时间了,四位和尚起身告别。芳儿跟在和尚身后走,他这也算是送行,一直走到大门口,芳儿拖住一位和尚的衣角,就是用热手掌摸碎了石器的那位和尚,芳儿对他说,师傅们这一走,要过多少日子才能来府里?和尚眯眼笑,他知道芳儿的心思,“不演了不演了,”和尚说,“不演了,是不是?”不,不是的,芳儿有些着急,不,师傅们要演,我还想跟师傅们学学这一路佛教武学呢,我芳儿平生喜欢的就是武术,像师傅们的“碎八摸”、“合八摸”,真是人间无有的好功夫。“那么你信不信世上真有此类武功呢?”我信,芳儿信,出家人从不说假话的。“我们看你的那位朋友不会信的,你叫他‘老蒋’。”我相信师傅们的功夫,老蒋让我看师傅们的手指,看师傅们的手指尖上怎样冒出火焰来。“你信吗?”我要跟师傅们学武艺,我也有一定的武术功底,师傅们肯教,我芳儿学起来也会很快,这一点,四位师傅信不信呢?“什么?”和尚问:“什么?”装糊涂,芳儿在心里骂,这些秃驴都在跟我装糊涂。芳儿见和尚都不答应教自己武功,便改口说,师傅们只要有空,尽管来小佛堂里坐,吃茶也可以,礼佛也可以,吃酒吃肉都可以。“最后一项不行。”什么?“你请我们和尚吃茶、礼佛都行,吃酒吃肉不行。”芳儿走到大街上,便放了手,之前芳儿一直是手拉着一位和尚的衣角,边走边与人家说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