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

子筳渊出了太子府之后，心情很差。在他的心中，一直不自觉地将明箬铮和小好等同起来，即便明箬铮一直是男子装扮。

小好一直是温柔而善良的，明箬铮也是——准确的说，本来是。

方才在太子府中，明箬铮硬朗的作风彻底的颠覆了她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他第一次正式地怀疑自己认错人了。

即便明箬铮真的是女儿身，那样硬朗的女子又怎么会是小好？他心目中的小好，是一个能常伴身边的、温柔的妻啊。

到段府打个转的说法只不过是他的借口罢了。巨大的心理落差导致的结果就是，他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喝一杯。

可是，夜已经很深了，街道两边的灯火都已经全部熄灭，唯一可以照明的，只是天边的残月而已。

然后，子筳渊便想到了王李巷，想到了那个佝偻着背的老太婆，他突然觉得那个地方一定还开着门。

卖盐炒花生的地方，果然还亮着灯。

子筳渊推开半掩的房门，迎接他的，便是老太婆布满皱纹的脸：“客官想要点什么？”

“一碟盐炒花生，一坛女儿红。”子筳渊答道。

老太太点点头，转身去了后厨，子筳渊便在最靠门的桌子边坐下。他这才发现，虽然已是深夜，店里却不止有他一个客人。

一个女子穿着大红色的衣服，正背对着门而坐。桌上的酒壶已经空了一个。她喝酒的姿势很优雅，一看便知道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名门淑女。

她那身衣服实在红的太过刺眼，简直就是新娘子的嫁衣。

子筳渊见到这套衣服，却大吃了一惊。

这衣服和今天段府婚礼上新娘子的衣服一模一样。

掉包新娘的事情本来就是子筳渊一手策划的，这套衣服，他自然也熟悉的很。

子筳渊站起来，走到那女子的对面坐下。那女子看了子筳渊一眼，并不理会，只是自顾自地喝着酒。

“姑娘可是叶家大小姐？”子筳渊问道。

那女子闻言放下酒杯，诧异地问道：“你认识我？”

子筳渊叹了口气，说道：“在下子筳渊，今天掉包新娘的计划，便是在下出的主意。”

“你说什么？”叶萋萋听到这话，不由得瞪圆了双目。

“在婚礼上掉包新娘，是在下一手策划的。”子筳渊说道，“叶姑娘，我们都觉得很对不起你。你若是心里不痛快，在下就在这里，任由你处置，绝不还手。”

叶萋萋沉默着没有说话，将子筳渊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突然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我不怪你。”

这一次轮到子筳渊吃惊了：“你不怪我？”

叶萋萋眼帘低垂，双目已经红了：“怪只怪萋萋不够好，不能让段公子喜欢。”

“叶姑娘不要说气话……”子筳渊听了这话，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叶萋萋。

叶萋萋却打断了子筳渊的话，柔柔地说道：“筳渊公子，我心里很苦。你若是真的觉得萋萋可怜，便陪萋萋说会儿话可好？”

“可是叶姑娘，现在已经是深夜，姑娘一个人在外面，叶大人他们可知道？”子筳渊问道。

“我跑出来的时候，父亲还在段府，并不知道。”叶萋萋答道。

“姑娘已经有了几分酒意，还是让在下送姑娘回家吧。叶大人回府见不到姑娘，一定非常着急。”子筳渊劝道。

“不！”叶萋萋不停地摇着头，“我不回去，我连未来夫君的心都拴不住，我有什么脸面回去！”

“小段不肯娶姑娘，并不是因为姑娘不够好，而是他和令妹认识在先，两人早已两情相悦。此事哪能怪到姑娘头上？”

“这么说，并不是我不够好？”叶萋萋问道。

“当然不是。姑娘花容月貌，现在只不过是失去了一个心里想着别人的男人而已，姑娘大可不必如此难过。”

叶萋萋眼中多了几分欣喜，但这欣喜转瞬即逝，她端起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再开口时，语气中又多了几分忧郁：“从小，我就事事都要让着莫莫。她只小我一岁，但是毕竟是我妹妹。”

子筳渊知道此刻不能再出言相劝，这件事情既然是他策划的，他便有责任解开叶萋萋的心结。所以他在静静地听。

“四岁那年，父亲外出公干，带回来一对瓷娃娃，一个穿着黄衣服，一个红衣服，说要给我们两人一人一个。我和莫莫都喜欢那黄衣服的，两个人僵持不下，父亲便让我们作诗，谁做的好，就把黄衣服的娃娃给谁。那次作诗分明是我作的好，父亲却偏说莫莫做得好，便将黄衣服的娃娃给了莫莫。后来父亲又私下里跟我说，因为我是姐姐，所以要让着妹妹。

我记住了那句话，从那以后，但凡有新东西，大到住的房子，小到平时用的胭脂水粉，我都让她先挑。因为我始终记得，我是姐姐，要让着妹妹。”

叶萋萋说完，又自顾自地斟了一杯酒。子筳渊没有再阻止她，他知道，这个可怜的女子一定有许多事情想倾诉，那就让她一次说个够吧。

只听叶萋萋接着说道：“去年，我及笄礼的时候，大伯送我一把短剑，金色的剑鞘上镶着一颗鹅蛋大小的祖母绿，我喜欢的不得了。大伯送我的时候，莫莫也看见了，说喜欢，想借去玩两天，我便借给她了。

过了三天，她又跑来跟我说，说对那短剑实在是喜欢的紧，问我肯不肯让她用她那只皇后赐的镶了绿宝石的蝴蝶钗换。我心中虽然不愿，但一想到她是妹妹，便又咬了咬牙，将那短剑送给她了。”叶萋萋现在说起这段事来，语气中还带着满满的不舍。

子筳渊只听的目瞪口呆，他第一次见到叶莫莫时，叶莫莫腰上的短剑，应该就是叶萋萋说的这把了。

他无法想象，这世上竟有如此柔顺的女子，心爱之物只要妹妹一句话，纵使再不愿意，也会拱手相赠。而这叶莫莫未免乖张的离谱，那剑是她姐姐及笄时伯父送的，意义重大，她居然也能开得了口向姐姐索要。

子筳渊不由得有些担心段玉寒，如果那叶莫莫婚后也这样霸道，段玉寒恐怕过的会不太愉快。

叶萋萋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子筳渊神色的变化，接着说道：“那天，段公子来我府上，说想见见我。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段公子。我在看到他眼中的欣喜和嘴角温柔的笑意的一瞬间，就爱上他了。

他走了之后，我回到房间一夜没有睡着，只要我闭上眼，就能看到他温柔的脸。我甚至蒙着被子笑出声来。从那天开始，我就一直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成亲那天。”

叶萋萋完全陷入了回忆之中，脸上也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光彩，她本就极美，现在看起来更是动人心魄。

叶萋萋的嘴角刚刚扬起一丝笑意，很快却又冷了下来：“筳渊公子，你们若是给我下的不是迷药，而是毒药该有多好。那样我就会在希望和欣喜中睡去，我的生命会永远停留在最美的一刻。”她的声音瞬间变得说不出的苦涩，“而不是像现在，一觉醒来后发现，我的妹妹坐上了原本属于我的花轿。”

子筳渊怔怔地看着叶萋萋，他原本以为，这样做是对三个人都好，却不曾想自己亲手打碎了眼前这女子一直憧憬的幸福。

“对不起。”子筳渊柔声说道。

“没什么。”叶萋萋淡淡道，“莫莫是我妹妹，我本来就应该让着她的，不是么？”

子筳渊愣住——在这种时候，她居然还想着叶莫莫是她妹妹，想着自己应该让着她。

“事情变成这样，我谁也不恨，只恨自己命苦。和亲妹妹同时喜欢上一个男人。”两滴晶莹的泪珠顺着叶萋萋的脸庞滑到她的腮边。

子筳渊看着叶萋萋痛苦的神色，心里也不是滋味。他咬咬牙，狠心道：“叶姑娘，今天的事情，不是因为令妹和小段，也不是因为姑娘命苦。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小段他根本不喜欢你，他喜欢的是令妹。”

叶萋萋突然抬起头，满含泪水的双目紧紧地盯着子筳渊，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子筳渊看着叶萋萋凄楚的神色，也有些心软，但是他知道，让她的痛苦将至最低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她尽快地接受真相。

所以，他坚决地说道：“小段他不喜欢你，你嫁给他，只会比现在更痛苦。”

“别说了！”叶萋萋猛地将酒杯在桌上一顿，“你非要连我最后的希望也拿走么？”

“那不是希望，是幻觉。”子筳渊说道，“叶姑娘，你现在该做的，不是坐在这里买醉，而是回去好好的睡一觉，醒来之后把小段忘了，重新开始一段真正属于你的生活。”

“不是的……”叶萋萋说道，“刚才我喝完第一壶酒的时候，就看见了段公子，他在对我温柔地笑……”

子筳渊不愿叶萋萋继续说下去，他只好叹了口气，伸手点了叶萋萋的睡穴，然后招呼那个卖花生的老太婆，问道：“你们这儿可有马车？我要送这位姑娘回家。”

“二十两银子，租一个时辰。”老太婆笑的很诚恳。

子筳渊无奈地看了老太婆一眼，掏出两张银票，说道：“我明天早上来还车。”

老太婆笑呵呵地打开后门，指了指院子一角，说道：“车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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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一点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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