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卡布其诺的滋味
作者:林动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718

一杯卡布其诺,一只精致的小银匙在浓香的咖啡中轻轻划动,她拿起米色的咖啡杯浅浅地尝了一口奶沫层下的咖啡,微微皱起眉。“不好喝。”她郑重地下结论,放下杯子。

“是啊?我以前没喝过,我还以为你喜欢。”我苦着脸对着面前一小杯同样的咖啡,小姐,你不喜欢就不要点嘛,二十块一杯啊!我的心在滴血。为了最大程度地挽回金钱的损失,我拿起自己的咖啡杯,仰头一饮而尽,咂咂嘴,香倒是挺香的,喝到嘴里有点苦,味道并不如它的名气。

缕空织花的浅蓝窗帘在微风中轻轻的摆动,空气中弥漫着咖啡悠然的香气,中午的咖啡馆人不多,昏暗的厅堂里满溢着慵懒的气息,老式的唱片机里放着不知名女歌手的低吟浅唱,每张桌台上都点着一支小小的米色蜡烛,橙红色的火光优雅地闪烁着,一跳一跳。

日光透过半透明的玻璃穹顶淡淡地照在苏裳的脸上,她伸出纤细的食指,一圈一圈,慢慢地、专心地划着那杯被她唾弃的卡布其诺的杯沿,有些心不在焉地对着杯子轻声说:“我每一天都要路过这家咖啡馆,每当我经过这里的时候,我总是禁不住地想,要是能坐在二楼的阳台上,听着悠扬的音乐,在夕阳的余辉里品尝这里有名的卡布其诺,不知道会是什么滋味。”

“现在我坐在这里,反而再也找不到那种憧憬的感觉了。卡布其诺的味道原来不是我想象的那样美妙。”她眯起眼深深地闻着咖啡的香味,叹了一口气。

“怎么你是第一次来吗?”我奇怪地问。

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说:“这里对我来说太奢侈。”

对我也是啊!我在心里默念,哀悼着即将付出的四十块人民币。

苏裳象只小猫那样狠狠伸了个懒腰,然后把双手当做枕头,伏在了桌面上。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我实在是难以想象,象她那样冰冷的女孩会有这么可爱随性的一面。微风抚过她的发稍,她微侧过头,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那一只不完整的手无可避免地又暴露在我眼前。

这一次,我可不会再冒失地乱说话了,不想打扰她,只是在心里偷偷地想,怎么会有这么残忍的后妈,能对一个孩子下狠手。

也许是我的眼光惊扰到她,苏裳就那样斜伏着,幽幽地开口:“我出生的时候村子的棉花正好结果,满地白色的絮果。妈妈就对我父亲说:‘他大,给娃取个好名,让她一辈子不愁衣食’。在我们农村里,女孩是不讲究的,难得父亲赌赢了钱心情正好,就给我取了这个名。苏裳,苏裳,有衣裳穿。”

“妈妈生了我,就得了产后惊风,在床上受了四年的罪,撒手走了。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什么是死,在她的床前一直哭,一直哭,怎么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不理她的囡囡了。我父亲劈头给了我两个巴掌,他骂‘晦气鬼生个赔钱货,要哭死老子啊!’你听,多可笑,妈妈死了,他反而怕我把他哭死了,哭晦气了。”

“当天,他就出去了。妈妈躺在床上,只有我陪着她。晚上他就带了个女人回家,对我说:‘以后这就是你新妈’。原来他早就有这么个相好了,只是等着妈妈咽气,这下子总算是如了他们的愿。”

“那个女人倒是理家的能手,屋里屋外一把抓,可惜女人再能干摊上个只会吃喝嫖赌的男人那也白废。两人过到一起,好不了多久开始吵、干架,每次都打得血淋淋,那女人哭天呛地的喊。这种时候我总是躲得好好的,别让他们瞧见,要是不小心给看到了,就是一顿好打。”

“后来,我的父亲不怎么回家了,常常三五个月不见人影,村里人说是又跟人姘上了。屋里的女人怨极了,又找不到人,她开始发疯地在我身上发泄。幸好这种日子过得并不长,七岁那年父亲就又带了个新的女人回家,屋里的女人气疯了。她把我捆到村边的树林子里,用劈柴的砍刀,砍掉了我的左手。”

“痛极了,但是我那个时候竟然没有立刻晕过去,眼看着鲜红的血从我的身上涌出来,慢慢地渗进周围的泥土里。那个女人没再砍我,她把我的断手仔仔细细地砍成碎末,嘴里不停地咀咒着‘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苏裳一字一句地说着,说得非常清晰,不带一丝怨恨,仿佛她是这场悲剧的旁观者,我听在耳里只觉得心里一股子凉意直透背脊。

“别说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喃喃地说,不知是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

苏裳静静地看了我一眼,说:“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医生说,那个女人把我的手臂碎末全部丢到了溪坑里,再也找不回来。”

“那个女人进了监狱,我父亲则带着她的新欢连夜走了,所幸他带不走旧屋,让我还有一个住的地方。”

“然后靠着‘好心人’的帮助,我一直念到高中。”她说到‘好心人’这三个字时,嘴角一动,发音很古怪,带着点微微的嘲弄。

苏裳坐直身子,又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慵懒地说:“现在长大了,就得自己养活自己了,总算身材还可以见人,能拿来换几个钱。”

听到这种悲剧搞得我的胸口都闷得慌,安慰MM不是我的拿手活,说到身材这如今可的我的绝活了,立时精神一振,口沫四溅:“可以见人?苏裳,你也太谦虚了,什么麦当娜、麦当劳、小甜甜、小咸咸怎么比得上你这清水出芙蓉啊!就算是维纳斯那肥婆你也是整整比她漂亮一百倍!”靠!说什么不好,拿她跟维纳斯比,这不是又刺激人家吗?我懊恼地给了自己一个轻轻的小嘴巴子。

苏裳侧着头,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看我拙劣地表演,她深深吸了口气,站起身:“难得有个垃圾筒可以倒,心里舒服多了。”

我苦笑,也罢,当漂亮MM的情感垃圾筒也不是一般人可以享受的待遇啊!我一本正经地为自己打广告:“欢迎经常光顾使用!”

“谢谢你的咖啡,下次请我吃饭吧!”她歪头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听说明轩的鲍翅粥做得很好吃。”

苦笑一下子僵在我的脸上,姑奶奶,这吃鲍翅粥……嘿嘿,嘿嘿!我青着脸,用仅余几块没被吓呆的脸部肌肉干笑着。

苏裳用她盈盈的秋水直直地盯着我,足足五秒钟,突然“扑哧”笑出了声。

“小气鬼!”她轻喊,身影如同一只小小的绿蝶,翩翩然地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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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着小曲回到寝室,阿伟狐疑地瞄着我,突然飞扑而上,一把掰住俺的脖子,气哼哼地说:“阿锐,看你一脸淫荡的贱笑,上哪儿去了?”

我一把扯开他的爪子,一个拐子腿,将此贼撩倒在地,再踏上一只大脚,得意地说:“哼哼,我去哪?自然是跟MM出去了!”

阿伟恍然大悟:“不是吧?老大,你跟那个、那个苏,啊?”

我得意地点头再点头。

“看不出来,你这么没人性啊!连个残障人士都下得了手!”阿伟震惊万分。

“呸,什么下手不下手,我是这种人吗?”我脚下使劲,某人在连声哀号中屈服了。

算了,算你这家伙识相,跟我小强斗?你还嫩点!一手拉起哼哧哼哧叫唤的阿伟,我想了想,有句话倒是一定要跟他说明白的。

“阿伟,这女孩子你以后别碰她,更别生什么歪念头。”我正容对他说。

“谁?”阿伟一脸白痴像地问。

“让你装!看我无敌暴栗功!”

“哇哇,杀人啦!”阿伟抱头鼠蹿,一边叫唤:“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是那个身段一极棒的苏MM吗?你老大的人我还敢乱动?想都不敢想!”

我的人?不是吧?我摇摇头,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要在两个月时间内让一个半美术白痴(阿伟以其那手日式美人图的功底自栩为美术天才,我自然是嗤之以鼻,但在他死缠烂打之下勉强折中,算他半个白痴吧)对人体雕塑造有基本的了解还真是一件痛苦的事,不仅我们痛苦,老秦更是恨不得拨光自己的头发以泄对俺俩这粪土之墙的愤怒。

但最最痛苦的事莫过于要对着光溜溜的大美人正襟危坐,把她当石膏像,这简直就是对青少年男子最残酷的摧残!每一堂课,俺俩都口观鼻,鼻观心,心中默念“红粉骷髅,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阿米豆腐!”

奈何我不犯人,人必犯我。多日相处下来,这小妞见我俩善良可欺,不行逾轨之举,脸色渐渐温暖,再也不复第一堂课上那付冰冷疏离的模样。最近几次堂课,苏美人更是变本加厉,或是微扭身躯,或是美目盼兮,以见我二人喷鼻血为乐事,害俺俩这两个月都失血不少。不过说起来,这秦老头还真是个实实在在的艺术狂人,美人在前,他居然能够面不改色心不跳,拿着泥巴捏来捏去,只为他的泥巴人而疯狂,佩服,佩服。

课余,阿伟咬牙切齿向我抱怨:“老大,这女人真是想把我们搞死!光上堂课,我就喷了两次鼻血啦!”

“还说!你也就是喷喷鼻血,我连钱包都快失血而亡了!”你委屈,我更委屈!自从带着这小妞喝过一次咖啡后,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贴上我了。每到午饭时刻,不管我是食堂也好,在外面小饭馆也好,她总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我面前,面不改色地吃掉我点的饭菜,在我瞠目结舌时若无其事地飘走。

我从震惊到无奈到屈服,现在每次午餐点上两份同样的食物已经成了我的良好习惯,阿伟见识过几次之后,也只能在精神上对我抱以同情支持,然后大大庆幸被膏药贴上的不幸家伙不是他。我仰天长叹,还能说什么,最难消受美人恩,谁让我长得这么让人爱呢?美人没缠着要天天喝鲍翅粥就算不错了。

这一段煎熬的日子总算快近尾声,秦老农为我们各出了一道结业考题,过了,那自然是皆大欢喜,不过,嘿嘿,就等着让肥婆打入十八层地狱吧!

我的考题是塑一个真人一半大小的美人像,不求艺术性,但要求人体比例正确,身材苗条,容貌可人。

阿伟的考题简单多了,给了一堆美女图,要求给出精确的鉴赏评价和改进意见,同样不追求艺术性,要的就是实用。

为了备考,我已经完全放弃对本人俊美形象的保护,开始和秦老农一样整天浑身泥巴。阿伟则是常备药棉,整天在鼻管里塞着两坨棉花,对着一叠美人图念念有辞,别说,他这鉴赏水平还真是大有长进,不再光知道盯着人大姑娘的波涛汹涌流口水了。俩人的学业倒也能互补,我塑的小美人在阿伟今非夕比的刻毒眼光调教之下也是有模有样了。

苏MM大概是知道了我们要备考,这几天一下课就不见踪影,让我在大松口气之余,倒也有些惦念,今天中午还一不小心又买了双份的排骨面,全便宜了来者不拒的阿伟。

这期间肥婆也打来过两次电话,无非两句话:“学好了赶快滚回来!”“学不好我扒了你们的皮!”有人如此殷切地思念着我,感觉倒也不错。

十月十日,我捧出了精心雕凿的美人像,阿伟也拿出了他殚思竭虑写就的恢弘巨著——《亚热与阁楼系我之浅见》,惴惴不安地交给老秦,等待他的生死之判。

我的小美人姿势并不怎么优美,就是直挺挺地站着,对我来说这个样子比例好掌握一些。姿势虽说不怎么样,可这小模样小身段我可是下了大苦功,完全按着老头给的死人骨头书里所说的骨骼肌肉比例分布,再采用最美好的六头半头身比例,身材嘛当然就只能按苏裳的来,谁让我就见过这么个真正的女人呢?

小美人的脸是我最下功夫的地方,我把她按我梦中情人的样子来塑造,就是时隔太久,那被我撒了一身酒的美丽女孩虽然被我收藏在心底,但这样貌实在是有些模糊,所以雕出来小美人的脸还是象苏美人居多,只是那双眼,完完全全是梦中女孩盈盈的秋波。

阿伟的巨著我昨晚看了一遍,实在担心老秦看了这篇黄色小说兼论文的考试答卷会不会也喷出鼻血来。

幸好老秦的神经十分坚强,他不动声色地看完阿伟的论文,又皱着眉围着我那小美人转了一圈,不紧不慢地说:“这个雕像姿势木讷,完全不具艺术审美价值,不过……”这死老头这时候还卖什么关子,我使劲擦汗,恨不得撬开他的嘴巴。

“……人体比例正确,身形面貌美丽,合格!”

太好了,太好了!我激动万分,这两个月的折磨算是终成正果。阿伟紧张了,小声问老秦:“我呢?我呢?”

“你?……给你个忠告,还是要支持国货啊!”老秦语重心长地告诫阿伟,大声宣布:“你也合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