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 【刘存厚的计】
作者:过河老卒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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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董鸿铨之后,董鸿勋又在河西磨蹭了大约两个小时才过河,此时,石铿和独立连早已没了踪影,朱家岩驻地里只有三支队二营的排长陆铭久少尉带了部下弟兄看护着没能带走的山炮和一些辎重。

董鸿勋叫上陆铭久在双河场街上随便找了一家小酒馆,让店家把那块沾了泥沙的咸猪肉打理出来,居然也弄了几个像样的菜式。心事重重的支队长和惶恐不安的小排长相对而坐,刚开始还能有一句没一句的聊聊,后来,支队长干脆陷入了沉思。小排长遭罪了,举杯邀酒不是,拿筷子夹菜吃也不是,说说话更不是……因此,只能傻愣愣地坐在一边看着桌上的酒肉。

蔡大将军得知真相之后会怎么做呢?蔡、唐团结,则滇省军民就有了强力的领导,这是大局,也是护**以弱敌强的基本呐!如蔡、唐生隙,别处先不说,第一军肯定会乱起来,则让北洋军凭白捡了一个天大的便宜,这仗也不用再打下去了!那么,我、董鸿勋就是破坏护国大局的罪人呐!

很显然,蔡、唐之间需要在董、石之间做出各自的选择、达成某种默契,既解决部分问题又不伤彼此颜面。

唐继尧从政治影响考虑是极需要一个替罪羊的,最合适的人选已经框定,就是董鸿勋!在这个问题上蔡锷也无可奈何,甚至还要以第一军总司令的身份亲自出面向明明是有功无过的老部下宣布免职命令。唉……谁愿意做这样的选择呢?自己去职是板上钉钉了,那何不以自己的去职换取石铿的安全和前途呢?今后无论是石铿辅佐洪铨还是洪铨跟随石铿,对自己这个堂弟都是极有好处的!

只是,要保住石铿的安全和前途,单单自己一个人的痛快去职还不够,还得找一些帮腔的才行。朱玉阶、何镜寰没有问题,可他们也是军人,是那种以服从军令为天职的标准军人。出于自己与他们的密切关系和爱惜人才的考虑,他们会为石铿求情,可是在已经萌生杀意的罗佩金、赵又新两位官长的强力作用下,他们即便为石铿求情也不太管用。

“刘存厚!”董鸿勋脱口而出,把自己从沉思中惊醒过来,见少尉可怜兮兮的样子,他微笑着举杯道:“铭久,我记得我们两家只隔着一条小河吧?来,喝一杯!泸州老窖的大曲酒可是天下驰名的!”

“是,长官。”恭恭敬敬的回答后,陆铭久一饮而尽。

董鸿勋夹了一大块肉到陆铭久碗里,说:“这里只有我们两人,你可以随意一点,多吃一点肉,等会儿还有事情需要你去做。”

“是,长官。”

心知陆铭久是不可能放开肚子吃肉的,董鸿勋也不再勉强,乃沉心寻思自己的事情。

只有与护国第一军是盟友关系的护国川军总司令刘存厚才帮得上石铿!可是,刘存厚为何会急巴巴的把杨柏鸣被抓后的供认通报罗佩金呢?他作为一个局外人不至于也想让建立奇功的石铿死吧?如果不是,他是出于何种目的?!唉……连曹锟、吴佩孚都知道良将难求,甚至不惜让得力手下王承斌冒险渡江游说于石铿,怎么罗、赵、刘三人就不知爱惜人才呢?

不!不对!罗、赵二人是因为自己切身利益攸关,刘存厚是为了啥?他难道不知捅出口供的后果?他要害石铿却又放心地让自己的部下留在独立连?他究竟意欲何为?难道……

电光石火间,董鸿勋觉得自己窥破了刘存厚的心思。他霍然起身,向忙不迭起立的陆铭久道:“时间紧急,这些东西都带在路上吃吧。{Www。Shouda8.Com 首发 手.打/吧}我要你即刻率部队追赶独立连,赶上以后听从石铿的指挥,保护好他的安全。告诉石铿一句话——没有我的允许,你们不准回河西!明白没有?!”

“明白!长官!”

“去吧!”看着陆铭久乖乖地收拾了酒肉小跑而去,董鸿勋在心里叹道:“铭久啊,你还是不明白。但愿你和老三跟了石铿以后能搏个好前程啊!”

会了饭馆的账,董鸿勋匆匆过河,径直前去拜会刘存厚。

刘存厚满面春风地在二门口握住董鸿勋的手,笑道:“哈哈!董老弟,我就知道你会来的!走,后堂早已备下酒菜,就等你这位贵客上门呐!”

“老师(刘存厚曾任云南讲武堂教官),学生……”

“哎!”刘存厚故作不高兴状,责道:“你能记得我这个教官就不错,师生之间哪里来的那么多客气啊?”

董鸿勋跟随刘存厚来到后堂,果真见到满桌子的酒菜,他明白自己押对宝啦!心情顿时轻松下来,与刘存厚痛痛快快地胡扯了一通师生情谊,待酒过三巡后,突然问道:“积公要石铿到麾下效力,却为何不明说呢?”

“啊……”刘存厚面色顿时有些尴尬,随即“呵呵”一笑,手指董鸿勋道:“你啊,越来越老练了!”

“老师谬赞学生了,您早已经算准学生会因石铿之事前来拜见,连这酒菜都已备好。学生远不及老师呢!”

“嗯!”刘存厚点头道:“我是故意的,目的你也猜出来了,石铿此子人才难得,放到罗、赵麾下只能建奇功而居其祸,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石铿就这么耽搁在小小的少校参谋上,你也清楚,他只需在人情世故上略加磨练就是一员能独当一面的大将呐!哎,我刚刚失去陈礼门,老天爷就给了我一个机会,我又岂能不把握住?”

董鸿勋当即献上一个马屁:“老师高明。”

“石铿之才,罗、赵二人也是心知肚明,可惜他二人与唐都督利益太深又嫉贤妒能,哼哼,恐怕小董你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吧?”

董鸿勋默然点头。

刘存厚原本就揣着把能打仗的董鸿勋、石铿二人一锅端了的主意,见时机已经成熟了,乃笑道:“待蔡松公来了,我向他替你求情去,实在不行的话,你就先到我这里当个高参,等这事情过去了,再当个团长,不,旅长!咱们师生俩前番在泸州城下不是合作的挺好嘛?我相信你!”

感激涕零的董鸿勋抹了一把脸,问道:“老师……您打算如何着手呢?”

“哎……你不是已经做了吗?”刘存厚一脸得意的说:“只要石铿不回河西,罗佩金、赵又新拿他也没办法!何况我是亲耳听到赵又新承诺石铿在高屋基成功阻击第七师后,独立连可以自主决定后续战斗事宜。嗯……我已派刘成田给石铿带些经费去,让他等到蔡松公召唤时方才回来。”

董鸿勋这才醒悟过来,刘存厚想必一直派人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呐!那么,石铿的独立连里也一定有他的人啰?

“老师,如果你替石铿说话或者干脆将其收入麾下,岂非挑明了与罗熔轩作对?学生是担心呐,担心您和罗参谋长不和,影响护国之战局。”

“你放心。”刘存厚举起酒杯向董鸿勋略一示意,先凑到唇边抿了一小口,才道:“蔡松公是我的老长官了,他的为人我很清楚。在他未到之前,我自然不会向罗、赵二人揭破,你的事情我帮不上忙,可小小的一个石铿,我还是能讨几分薄面的。不管今后石铿会不会到我这里来,总之,他欠了我一个人情,如此足矣。”

董鸿勋彻底放下心来,有刘存厚这个实力强大的靠山,石铿绝对不会吃亏……

“原地休息,整理装备,尖兵、后卫班注意警戒!”

随着石铿的一声命令,独立连的两百六十多人“哗啦”一声散在山路两旁,或蹲或坐或小声交谈,却没有人躺下也没有人随意走动。在跟着连长从江北走到江南,从半边山走到弥陀寺,从弥陀寺走到棉花坡,又去高屋基转悠了一大圈之后,算算这十几日来独立连的行程,恐怕早已超过五百里了!

日日都在行军,天天都在打仗,可独立连除了重伤的副连长任士杰和几名轻伤的弟兄留在双河场之外,一个非战斗减员都没有,可以说是惊天的奇迹了!

凭心而论,奇迹是在越发注重细节的石铿三令五申下才创造出来的。比如,普通的行军间休息这种事情,石铿就严令禁止官兵们躺在地上;比如,每晚宿营之时,石铿总要想尽千方百计弄来热水供给官兵们洗脚;又比如,每次行军中的小休息,石铿总是从警通班到机枪班,挨个提醒官兵们检查绑腿的松紧程度,检查草鞋是否损坏,检查布鞋里面有没有硌脚的杂物;甚至连枪带、干粮袋、子弹带、水壶带和被卷儿在身上的固定位置是否妥当都要检查……

这一次却有些不对劲!休息命令一下达,连长就独立一人站得远远的……

程二宝首先发现了问题,他凑拢曾四耳边小声说:“班长,连长他怎么了?往常行军每次大休息都是要亲自检查三扎五绑的,今天咋没动静?”

曾四心中一动,却转头瞪视程二宝,喝道:“去你的!连长不检查你就松散了?自己检查!”接着,他看向凝立在前方路边的石铿,单单从那背影中就感觉出一点点不寻常来。

按理说,连续作战后的独立连应该休整几天的,可突如其来的开拔命令却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曾四相信,措手不及的不仅仅是官兵们,还有下达命令的石铿本人。因为从半个月的朝夕相处中,曾四能够体会到连长对自己、对所有兄弟的那种发自内心的关心、爱护,没有特殊的、紧急的军情,连长会不顾惜兄弟们的身体而贸然下令开拔吗?肯定不会!那,究竟是什么事情让连长……

曾四想到了,觉察了,可碍于行军命令,他不能超越休息的队列去前面看个究竟。副连长李人杰也有所感,他走到石铿身后,故意整理了一下腰间的自来得,弄出的声响惊动了似乎在沉思中的连长。

“(迫击)炮排、各机枪班、战勤组的那些骡马情况怎么样?”

连长兜头就问骡马,是否暗示着部队要走很远的路呢?李人杰忙回答道:“没问题,我一直都有留意,如果多休整两天的话更好,有几头牲口的铁掌该换了。还……”话中断了,他突然发现石铿的脸上似乎有些湿润的痕迹。哭了?!一个堪称机智勇敢的连长在赢得一个令所有人侧目的胜利后,怎么会哭了呢?

从李人杰惊讶的神色中,石铿知道自己瞒不住了,乃故作轻松地耸耸肩膀说:“没啥,就是想起以前的倒霉事而已。说真的,我这个人真的很倒霉。以军校第一的成绩却分到条件最艰难的连队,以参谋作业第一名的资格,最终还是当个小小的参谋。唉,这番打了一个大胜仗了,满以为可以影响上面的将军们采纳我的建议,没想到差一点连小命都保不住,还连累了董支队长。人杰,你说我是不是做人很有问题啊?”

“谁说的?谁要敢在弟兄们面前提这句话,弟兄们肯定撕了他!”李人杰说的很动情:“上棉花坡的时候看到川军工兵营的那副惨样子,弟兄们的心里都在打鼓,都担心一天之后自己会不会也像他们一样横着离开阵地?只有连长你体恤部下的弟兄,知寒知暖就不说了,弟兄们一个个的心里都明镜似的知道,你把每个弟兄的生命都看得很重、很重!每次战斗你都精心计算,生怕折了一个弟兄。就凭这一点,我和弟兄们就愿意为你拼命,就愿意跟你走哪怕再远的路!连长,我想说的不是这些,而是……而是弟兄们也关心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有啥为难的?你尽可以摊开来跟这些与你生死与共的弟兄们说一说啊!”

石铿想了想,点头道:“延长休息十分钟,让班排长们过来一下。”

命令从队前传到队尾,十多个班排长迅速集合到石铿身边,听他把事情源源本本讲过之后,班排长们却是反应不一。

李人杰暴跳如雷,大声吼道:“为了掩过饰非,他们居然不惜冤杀功臣!这跟秦桧杀岳武穆有啥区别!?老子不跟他们干了!连长,我李人杰就算掉了脑袋也要跟着你!至死不渝!”

邓伯和、方烔等人纷纷出言附和,咬牙切齿地咒骂罗、赵二人。

王敦睦用胳膊肘拐了拐身边的樊平章,阴沉着声调问:“老四,你这个云南人怎么说?还有你,曾四!”

曾四默默走到石铿身后,不再言语。“炮兵参谋”赵贤志也紧赶两步,与曾四并肩站着。

樊平章颇觉为难。自己是老滇军了,罗、赵二人是老长官不说,自己的家人还在云南老家呢!这事儿万一闹大了牵累到家人,自己该怎么办?这事儿万一闹到独立连和滇军对峙开火的局面,自己能用手里的机枪打滇军老兄弟们吗?这事儿实在是太让人为难了!他偷偷瞄了四连过来的排长毛培良一眼,见对方没啥反应,又偷偷去看石铿背后的曾四,曾四像个最忠实的卫士一般站在那里,眼神坚定地锁定自己的目光。

樊平章不敢跟曾四对视,赶紧地转移开来,却又碰上石铿的眼神,那眼神是柔和的,却在柔和中透出坚强,在坚强中带着一丝已经快要消散了的悲怆。

“我说几句。”曾四跨前一步走到樊平章面前,说:“那天在观音岩的战斗,这里大多数人都参加了。我想问你们,问问樊排长,如果把我们和进攻的北洋军对换一下,把我们的连长换做是其他任何一位长官,我们还能在这里站在说话吗?!”

樊平章豁然清醒。石连长就是独立连所有弟兄的魂魄啊!没有连长,自己能在江左河堤、半边山、观音岩建立功勋吗?能当上机枪排长吗?能在频繁的战斗中活下来吗?不能!统统不能!没有了连长,樊平章就是一个老丘八,除了跟别人一样傻乎乎的用机枪之外就啥也不是了!

“连长!谁要敢动你,先得问我手里的机枪答应不答应!老毛,你说呢?”问着话,樊平章用带着几分杀气的目光扫了毛培良一眼,似乎要是他一个说不好就要开枪一般。

毛培良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吭吭”两声整理了嗓子,大声说道:“我本来早该死在江左河堤上的,今儿是捡回来的一条命,能跟着石连长打胜仗,我心里痛快,四连的弟兄们心里也个个痛快!咱们为啥打仗?护国啊!只要是打北洋军,只要是护国,我和弟兄们就跟定连长了!”

石铿着实有些感动,不争气的泪水差一点又滚出了眼眶,他忙屏息凝神,缓缓说道:“谢谢弟兄们,请各位回各自班排征求弟兄们的意见,不愿意跟着我走的可以马上回头,我决不为难!”

不多时,山路两旁响起一阵震天的喝骂声,却没有一个人回头向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