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 【决不言革命】
作者:过河老卒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634

170 【决不言革命】

天津,意租界,段芝贵sī寓。

段芝贵在洪宪帝制失败之前可谓红极一时,向有“干殿下”之称,地位曾有一度bī近北洋龙、虎、狗三杰。袁世凯暴毙、帝制失败后,段芝贵被指为洪宪祸首之一,不得已避居天津租界。他这种人物即便是避居,也过着阔绰不凡的生活,却还时时刻刻地想着东山再起的那一天。

权位一日在手,那等美妙的滋味就足可品味一生,哪能不思再得呢?

段祺瑞、冯国璋先后来到意租界段寓,这可乐坏了段芝贵,哥长哥好、忙前忙后,活脱脱地像个忠实可靠的xiǎo弟,浑然忘记自己在曾经的某段时间里,并不把两位老大哥放在眼里,甚至因为两位老大哥反对帝制而暗恨得紧。

“香岩,你就别忙活了,晃得我眼睛发huā。且坐下,我跟芝泉有话要说。”冯国璋等段芝贵乖乖坐下后,又招呼陪在一边的徐树铮:“又铮,你过来坐近点,免得说话的费力气,听话的费jīng神。”

段祺瑞自然知道冯国璋的来意,心里也打着事成之后捧这位副总统坐正的主意。不过嘛,话不能由“负气出走”的自己说出来,还得看副总统如何递话,有了话头,那边的徐树铮自然会将全盘计划择道来。哼哼,利益当前,冯国璋也好,段芝贵也罢,都逃不脱算计!

冯国璋比段祺瑞年长六岁,又是副总统的身份,此番以老大哥的口wěn劝道:“芝泉呐,国事为重。如今黎黄陂也有所表示了,今儿连夜把石铿的远威将军号发表出去,又央求我来请你出山,你看,这事儿各让一步,就此揭过算啦!总不能让他以大总统之尊发个罪己诏?”

“黎黄陂处处与我为难!”段祺瑞一副气愤难平的模样,咬牙切齿地说道:“既然宣战、媾和、休战权在他一人之手,那就让他负起责任来好了!我不想回去看别人的脸sè行事,与其如此,不如在香岩这里好吃好喝,重温咱哥儿几个当年在老头子手底下快活的时光。有时候我是真悔啊,为啥就要反对老头子称帝呢?老头子走了,却来了个外貌忠厚、心若蛇蝎的泥菩萨!哎……不成,国事如此下去决计不成!”

冯国璋苦口婆心地劝道:“奈何着,这船总要由你掌舵,众人才好卖力撑着走,你要撒了舵把子,众人岂非瞎使劲儿了?!芝泉,等到大选,设个法子撵黎黄陂下台就是,何苦在此时跟他斗气呢?”

“华甫兄,老实说,我既然出来了,就没想到要回去。”

冯国璋才不相信段祺瑞舍得丢下权位隐居天津租界呢,这位老弟如此说,那是因为自己刚才的话还不够分量打动他。

“你要撵他下台,总要坐稳了总理的椅子才好行事嘛!”

段祺瑞这才抬起眼皮子看着冯国璋道:“华甫,这话可是你说的,撵他下台后,这个大总统的宝座还得由你来坐。”

“嗨呀!”冯国璋故意苦着脸道:“我这次来京是打算解决外jiāo问题的,却陷进府院之争不能自拔,恼火哟!你这么一拉,我还能怎么办?总不能看着国事日非,看着你受黎黄陂的气?至于那个大总统的位置,我是不敢坐的。”

冯国璋的潜台词是,咱哥儿俩没把条件谈好,以你段芝泉的脾xìng,加上身边的xiǎo徐那跋扈劲儿,今后一闹腾起来,我岂不是成了第二个黎元洪了?

段祺瑞给徐树铮使了个眼sè,徐树铮说:“甫公不坐大总统的位置谁来坐?再说了,禁卫军刚刚得了两个师的番号,其中16师的番号还是泉公从爱将石铁戈手里硬拿回来的。有这份心意,甫公还怕今后兄弟间不好相处?依树铮来看,中国的事情就应该由甫公和泉公携手才能办得好!”

冯国璋颇有些心动,不过空头大总统不能当,还得有实权才行。实权是什么?不是那狗屁《约法》规定的那些东西,而是地盘和军队!

“嗯……又铮的话有些道理。芝泉呐,我有个条件,直隶督军和长江三督(江苏、江西、湖北)由我来定,不可更改。”

段祺瑞虽然有些心疼,却想到曹锟与石铿的关系,而石铿的利益又与自己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直隶督军这个要求等于没说,长江三督本就是冯华甫的亲信,难以轻动。嗯……只要八万远征军在手,又经历欧战中磨砺,再加上卢永祥、张敬尧、董鸿勋各部,何愁天下不平?!

“华甫兄既然开口,xiǎo弟哪敢不从,就此说定了!”

“那……芝泉打算怎么做?”

“又铮,你说。”

徐树铮顿时眼珠子发亮,意气勃发道:“泉公明日就随甫公回京,给各省督军的通电也不用发出。改以商议外jiāo政策和编练军事的名义,召请各省督军进京会议。实则统一督军团思想,以督军团给国会、总统府施压,尽快通过加入协约国对德宣战,编练中国远征军的提案。如此,即便黎元洪要加以阻扰,也会忌惮督军团的实力。宣战可以拖一时,军队编练却不能拖一刻。只要达到远征军开始正常编练的目的,总理尽可以在宣战问题上与黎元洪较劲,既然泉公能弃职避居天津一次,何须在乎第二次、第三次?树铮想,黎元洪不可能步步退让了,泥菩萨都有发火的时候嘛!当真到府院矛盾不可调谐的地步,要么他撤了泉公的总理之职另请高明,要么他辞去总统之职,国会提前大选。咱们这边却要利用督军团压制国会,主掌大选结果。如此,大事可定!”

冯国璋想了想,问:“如果黎黄陂当真撤了芝泉的总理职务,又当如何?”

“那,大总统就得任命一位新总理?任命谁呢?”

冯国璋又想了想,嘶……还真没什么人选咧!

“树铮试提一人,请甫公斟酌。洪宪嵩山四友,赵尔巽与北洋不和,又一心编纂清史,不妥;张季子老先生没啥实力,摆不平北洋诸将,不妥;徐东海的态度……甫公来此就已然明了;那就只有……”

冯国璋自己个儿说出了人选:“李经羲!”

“对!”

“他……”冯国璋少作沉yín,说:“他没有军队,难以服众,北洋诸将给他面子尚可,真想指挥得动,难!”

徐树铮笑道:“还有北洋诸将的盟主张大帅呢!”

冯国璋一脸鄙夷之sè道:“哼,他那个盟主,狗屁不是!”

徐树铮偏头向段芝贵道:“香帅,该你了。”

段芝贵笑嘻嘻地说:“xiǎo弟愿去徐州说动辫帅出兵助李经羲登总理之位。”

“不可,辫子军要进了北京城,紫禁城里的那个前清逊帝……噢!你们……你们是打算,任由张勋胡作非为,撵黎元洪下台、解散国会、复辟前清。等他把一切障碍扫除之后,你们再来一个黄雀在后,再造共和、名利双收!?”

徐树铮和段芝贵同声道:“甫公英明!”

冯国璋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水,眼见徐树铮雄心勃勃、目光灼灼,段芝贵满脸谄媚、一心巴结,再看段祺瑞微闭了双目,却是一脸期待的神情。心里暗道:段芝泉、xiǎo扇子(徐树铮),你们此计真是狠毒啊!不过,此计狠虽狠点,却最能解脱一切麻烦,只需xiǎo心谨慎一些,谅外人也窥不破其中乾坤。嗯……大总统的位子,直隶督军和长江三督,足够了!

“芝泉,那咱哥儿俩就此说定了,明儿你跟我回京视事!”

“xiǎo弟敢不从命!”

段芝贵急道:“甫公、泉公……”

二人知他心意,相视一笑,段祺瑞道:“陆军总长是少不了给香岩老弟的。”

段芝贵长揖到地:“谢二位兄长!”

1917年3月4日,中华民国国务总理段祺瑞在副总统冯国璋的陪同下,乘坐加挂huā车从天津返回北京,第一时间就前往总统府拜见大总统黎元洪。3月5日,段祺瑞电令北洋派各省督军来京会商外jiāo和参战军编练事宜,并令远威将军石铿及早赴京准备会议。

上海,法租界,莫里哀路。

韩二娃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没有任何标示的军服,戴着一顶huā呢的鸭舌帽,腰间挎了一个做工良好的牛皮包,在二十九号的铁huā大mén前徘徊了一阵,拉动mén铃的细绳后又踮起脚尖朝里面望了望,总算看到里面有人出来了,忙整理了衣服和帽子,端端正正地等待里面的“大人物”开mén。

去了保定的秦长官说,这院子里面住着一个大人物,很大、很大,是中华民国的缔造者。

开mén的却是一个穿着工装kù的,大约三十来岁的男子。

韩二娃立正道:“我是江永工贸公司的职员,来给这院子的主人送一封信。”

“谁的信?”

“我们师……先生。”

工装kù警惕地打量了韩二娃一眼,将他引进mén,在主楼的阶梯口接过信后说:“你等着,万一有回信你顺便带回去。”

“是!”

工装kù又盯了韩二娃一眼,看出他是军人后,颇不放心地再次叮嘱:“你别luàn走。”

“是!”

主楼的大mén开了,一位年约二十四、五岁,气度温婉雍容的nv子向工装kù说:“先生请客人到书房,你去,我引客人去。”

“好的,孙夫人。”

韩二娃瞪大了眼珠子,院子里孙姓主人是大人物,大人物的夫人也是大人物,就如同江津鼎山xiǎo院里的师长夫人一样。

书房里,孙先生热情地向韩二娃招手道:“年轻人,来,请坐,是第十六师的?”

韩二娃双tuǐ一并,立正朗声道:“报告先生,我是中央陆军第十六师驻沪办事处警卫班长韩二娃,奉命给您送来师长的亲笔信。”

“真是个标准的军人,有第十六师的jīng气神!”

孙先生微笑着接过信件,和善地示意客人坐下喝水后拆开厚厚的信件阅读。渐渐地,他的眉头皱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用手托住腮帮子沉思了片刻后又继续读信;又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来,拿着信一边看一边在房间里踱步;再过了一会儿,他在明亮的窗户前站定,拿着厚厚的信件的手背在身后,凝视窗外的远处……

房间里,安静的掉落一根绣huā针的响动都能听见。韩二娃局促起来,低头看着自己huā了七元钱买来的皮鞋,却发现右脚鞋尖与鞋底间的缝合线不知何时爆绽开来,心痛哟!得找个手艺好的鞋匠补一补才行。

“他是一个真正的爱国者!一位远见卓识的革命者!”

孙先生jī动地挥舞着手里的信件,向着窗外,不,应该是背对着客人和自己年轻的夫人说出这句话。突然,他回过头来,却已经是眼含泪huā,神sèjī扬的读着信里的话:“……石铿如此行为,不求四万万同胞的理解,只求为我同胞争得一口气,让中国人在世界的眼中不再是落后的、愚昧的、羸弱的代名词!让中**人在世界强军的眼中不再是一个常被忽略的学步者!不被理解、背负骂名、战死异国统统不足惧,石铿所惧怕的中国远征军八万将士的流血牺牲却唤不醒沉睡的国人!”

沉默良久,孙先生对夫人说:“是我错了,我们参战,不是为别人流血,而是用仅有的力量去争取未来在国际上稍微好一点地位,改善中华民族在这个弱ròu强食的世界中的生存环境。如石铿一般的先进军人已经意识到参战的意义,他们明知中**队相比列强还很弱xiǎo,却将义无反顾地顶着重重压力,背负好战亡国的骂名,在国民不理解、不支持甚至暗中诅咒的目光中远赴重洋、浴血沙场!他、他们才是真正的爱国者、革命者!相比他们,我们的行为算什么呢?我决定了,全力支持对德宣战,支持编练参战军,在我们中国远征军还在异国作战期间决不言革命!我们决不能让我们的将士背负如此沉重的负担踏上征途!”

把石铿的长信jiāo给夫人后,孙先生走到韩二娃的面前,深深地鞠躬道:“韩班长,替我感谢你的师长能够给我这封长信,也请你代表第十六师的官兵们接受我深深的敬意。”

韩二娃像被针扎屁股一般从沙发上惊跳起来,又被孙先生摁坐在沙发上。

“夫人,请给xiǎo兄弟准备一些茶点,我需要一些时间来给石将军和即将筹组的中国远征军官兵们写一封回信。”

夫人颤抖着身体,chōu动着双肩,好不容易从信中chōu回思绪,红着眼睛拿出家里最好的茶点、水果堆放在xiǎo兵韩二娃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