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终于来啦！”

牛富脸色沉了下来，厉喝一声，冲到窗前，猛地推开窗，蛛网坍塌，就见外面的回廊下立着一条枯树般的影儿，除了一双亮如银星的眸子，其余部分都被暗影抹去。

一股若有若无的檀香气息悄悄地飘进屋来。

用无比神力化解蒙古人杀伐戾气的神秘老僧！

“春娘，叫厨子准备一桌素斋，我要好生款待圣僧。”

“呵呵，不必了，贫僧和将军说几句话就走。”

牛富目光一闪，“那好，请圣僧里面坐。春娘，沏茶。”

牛富的卧房外就连着一间小厅堂，由一面落地罩隔开，隔扇上雕刻着缠枝芍药花和吉祥鸟兽的图像，此刻在烛光由弱变强的瞬间，画面也显得鲜明生动。

春娘埋着头给灰衣老僧掺了茶水，又给牛富的茶杯倒满，轻轻地把茶壶搁在桌上，对着老僧施了一礼，又温柔地瞟了牛富一眼，才袅袅地退入内室。

她那鹅黄的裙裾慢慢融入黑暗，只听得见裙带拖地的沙沙声，仿佛一只蚕儿在啃噬着桑叶。

灰衣老僧一双眼睛如同明镜，倒映着两朵烛光，牛富的那张大黑脸也在里面闪现着。

老僧枯瘦的脸上露出平和的微笑，对于牛富来说，越发显得高深莫测，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他仿佛缩小成了一个三寸小人。

牛富不自觉地站了起来，紧缩着小腹，挺直了胸膛，双手撑在桌子边沿，俯视着老僧，深沉地道：“圣僧今日救了牛富贱命，牛某这颗头颅本应属于大师，大师要取，我随时割之，双手奉上！但是――”

老僧微笑不语，目光深处却如流星般一闪，似乎已经知道牛富将要说的话。

“但是！大师不该当着千军万马夸下海口，说要来劝我樊城归降胡虏，呵呵，此事可由不得我做主！不说大宋天子不答应，就是千万樊城百姓他们也不许！因此――如果圣僧来此是为了那个目的，请不要再提！”

老僧脸上的淡淡笑容变成了悲悯，他摇了摇头，叹息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将军想用五万户樊城百姓的鲜血来成全你的忠烈吗？”

牛富哈哈狂笑，“圣僧如此悲天悯人，为何不去劝降鞑子？只要蒙古人归顺我大宋，不一样可以挽救黎民百姓的厄运？大师，你为什么不去？”

牛富双目中爆射出怒火，脖子上青筋凸现，声音高亢，震得整座院落嗡嗡回响，不少下人未明所以，探头探脑地过来张望，被牛富骂走。

老僧也缓缓站了起来，他转身走到门口，仰望着已经漆黑的苍穹，上面挂着几颗星宿，流云飘过，星光闪耀不定。

“天道，天道如此……”

那声音几乎不是从他嘴巴里发出的，仿佛来自上天，沉如磐石，冷若冰霜，久久地萦绕在牛富耳旁，刀子一般刺入耳膜，痛得他咬牙后退了几步。

他嘶声道：“天道？圣僧此言何意？”黑脸变得有些狰狞。

老僧转过身来，一双秋水般的眼睛盯着牛富，缓缓道：“老衲观察天象，不除几年，异星便将布满江淮上的夜空，也就是说，十年之内，大宋必亡――”

“你，你妖言惑众！”

牛富伸出手点指着老僧，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摸向了腰间。腰间没有挂剑。

老僧淡淡一笑，“天下大势，和则生，不和则死，现今蒙古征骑四出，纵横八方，无人能敌。大宋已经抵抗了他们三十五年，死了多少人你知不知道？将军不知道吧？阿弥陀佛，也许是没有人知道的了……他们的生命和你有什么不同？他们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就卑贱地猪狗般地死去，甚至连名姓也没留下……”

牛富喝道：“大师所言天道，就是所谓的大宋必亡蒙古必昌吗？大师乃我中华族类，而且身怀神功，有万人之敌，为何不去刺杀敌酋以解我国生灵涂炭之灾？却在这里惺惺作态，假慈假悲，蒙古人给了你多少好处？”

他愤恨之下，也不管对方是否得道高僧或是武林异人了，语气越说越重。

老僧却并不动怒，依旧和颜悦色，他走上前几步，来到牛富跟前，正要开口，不想一股香风扑来，春娘忽然闪电般从内室冲了出来，横亘在老僧和牛富之间，反手抱住了牛富把他护在自己身后，对着老僧哀婉地恳求。

“求大师不要害我主人，若执意如此，就请先杀奴婢！”

她清瘦的脸颊挂满了泪珠，模样楚楚可怜，但双唇紧闭，目光闪亮，神情显得异常坚定。

老僧一愣，“夫人误会了……”这才认真打量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妇。

牛富越发受了刺激，把春娘搂在自己怀里，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喝道：“大师请回！樊城军民必将以血迎接鞑子的弓马！”

老僧把目光从春娘脸上收回来，长叹一声，“胡无百年运，这也是天道！如果大宋投降，我百姓不过暂时屈辱百年，但实力却能够保存下来，百年之后蒙古人必将退回草原！到时再重建宋国也不迟――如果都像将军如此顽抗，恐怕千里山河千里血，江南大地将变成一片血腥地域！”

“大师请回！我命由己不由天！”

“老衲告辞，还请将军为了万千生灵三思再三思！”

老僧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平和的目光忽然爆射出精芒，激得牛富和春娘都打了个寒战。

就在老僧走到门外，正要飞身上屋的时候，牛富突然大声叫道：“难道无人可救大宋了吗？”他激昂暴烈的声音霎那间变得沙哑，几乎带着哭腔，仿佛一个迷路的小孩，哭喊着爹娘。

老僧身子顿了一顿，凝思片刻，幽幽道：“除非那个人，除非那个人……天道或许会被改变……”

他又摇了摇头，叹道：“不可能，不可能……”他竟然罕有地动了真情，惨笑一声，衣袖一挥，身子云朵般飘起，立刻淹没在黑夜中。

牛富抱拥着春娘追到门外，仰头望向天穹，三条黑影大鸟般正沿着屋脊飞向北门方向。

北门那高高的望楼耸立在夜空中，冷冷地被星光映亮。

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沁人心脾的檀香味道。

春娘忽然感觉到抱住自己腰肢的那只大手冰凉冰凉，她抬头看向了身边的这个男人，秀美的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