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外有一条小河，这条河叫旺河，河不宽，水流平稳，杨柳垂岸。旺河是我们村和赵秀的村子的的分界，我经常来这条河边读书，弹吉它。更小的时候，还在这条河里裸泳，和两个村子的鸭鹅打闹成一片，经常被公鹅追得乱跑。河上有座桥，叫旺水桥，几经变迁，由木桥变成了现在的石桥，石桥并不精致，但是让旺村和桥北的村子的生活连接了起来，也让旺村和那些村子成了姻亲关系。

和赵秀相亲那天，我和赵秀站就在旺水桥的东侧，一丛柳枝掩映的地方。我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两个人便望着小河流水沉默着。我说：现在，小河已不如我十几岁的时候宽了，水流也不那么急了。赵秀似乎没明白我的意思，只是嗯了一声，问道：听说你已经相过三个了，我是第四个？我说是啊，不过你给我的感觉不同。

赵秀问：有什么不同？

我说：一下子说不出来。我给你讲讲我那三次相亲吧。赵秀饶有兴趣地点点头。

我说：我本就不该去相亲，我还在读书呢。可是，拗不过老妈，又不想惹她老人家生气，也就去了。人都说马到成功，旗开得胜，可是我那算什么？一个不言不语，一口一个我听我妈的，一个口若悬河非要教我种地养猪卖冰棍，最后那个更绝，想让我家老爷子老太太给她当保姆。要不是听说第四个是你，我坚决不再相亲了。

赵秀一只手扶着桥栏杆，一只手捂着肚子，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一边笑一边说：你，你还不知，知道我让你干啥呢？

我说：不会吧，你让我干啥？

赵秀恢复了常态，很郑重地说：读好书。

我问：这意思是说，你同意我们的事儿了？

赵秀有些不好意思，顿了一下，说：我听我妈的。

我俩立刻笑成一团。这是我最没有相亲感觉的相亲。

那天，我和赵秀聊了很多，我还告诉了她我家的历史。

我的原生地是河北省迁安县，农民。乾隆末年，遇上灾年，迫于生计，我的祖上踏上了闯关东之路。离开河北的时候，是八个人的队伍，到了旺村，就剩下我的祖上一个人了，其他人都死在了路上。我的祖上在旺村这一带转悠了两天，不知道该留在哪个村子。

这时候，他遇见了一个讨饭的老先生，祖上把口袋里唯一的一个已经有些发霉的饼子给了乞讨人。吃完饼子，那人笑了，说小伙子你是好人啊，我指给你一条路。他让我的祖上留在旺村，并且说要在村子东头盖房子。还讲了一些风水上的事情，我的祖上便听不懂了。那老人走了，走出去很远，回过身来，对着我的祖上竖起了大拇指，然后，乞丐就凭空消失了。我的祖上愣了一会儿，笑了，转身来到了旺村，找到了族长。族长竟然也是闻姓，热情地收留了我的祖上，并且允许在村东盖房子。

在族长的帮助下，房子盖起来了，我的祖上总算落了脚。住进空荡荡的房子那天，我的祖上蹲在屋子里哭了一天，他感到孤独，要是同来的那些人能活下来该有多好！哭过之后，我的祖上就给一家姓常的地主家扛活，日子勉强能过下去。后来，我的祖上娶了亲，生了子，我们这族人就一代代繁衍生息下来，后来成了旺村的大家族。

但是，直到现在，乞丐的风水传说并没有兑现，我们家族没有人出人头地，但是，日子却渐渐好了起来。据说，搬迁到外村的族人里也有当官的，因为疏于联系，也就没了消息，无论谁做官，和旺村的闻家已经没有关系了。

我讲的故事，让赵秀对我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是她似乎听不懂乾隆年间是什么时候，她问我那时候是古代吧，我没有解释。她没有说她自己家族的历史，这可能和她的性别有关，也可能和她的性格有关，也许，她家根本就没有传下历史的记忆。

我想，我给她讲讲我们的家族史是正确的，尽管三姨在相亲之前一再叮嘱我不要把所有的家庭情况都告诉女方，先稳住女孩的心，等媳妇娶到家，生米煮成熟饭，那时候，她也就认命了。可是我还是竹筒倒豆子，说了祖宗八代的情况。如果将来她成了我家的媳妇，将来她成了孙子的奶奶，她对家族历史的熟知，将是她的骄傲。

她说以后还要我多给她讲讲这些事情，讲一遍她记不住。我说那你得嫁给我才行，那样我们就有一辈子的时间了。她脸一红，说那可不一定，我得听我妈的。说完了就笑。

赵秀问我，我家买那座房子是不是给我准备的，我说是我父母住。赵秀说你父母真有远见。我说你爸不是也准备在我们村买房吗？赵秀说她并不太清楚，只是听母亲说了，她并没在意，她觉得在另一个村子买房多少有些不现实。

我们还谈起了旺河，谈起彼此的小时候，谈起贫困条件下偷吃贡品的经历。我们几乎忘记了我们在相亲。

我很认真地问赵秀：你真喜欢我？

赵秀点点头。

我又问：你喜欢我哪里？

赵秀说：文化。我没文化，也不爱读书，可是我喜欢有文化的人，有文化的人说话好听。

我问：要是我将来种地了，我的文化将会被种到土地里。

赵秀说：那哪能呢，文化人种出的玉米都是香的。

我说：玉米会背古诗吗？

赵秀笑着说：应该会背。那你看上我什么了？

我说：你聪明、漂亮。

赵秀歪着头问：我聪明吗？

我说：聪明，从你的眼睛里能看出来你很聪明。

赵秀说：你真会说话。

我说：你也会。那我们的事就算定了?

赵秀说：我这里算是定了，但是我还要听我妈的。

我说：你和我相的第一个女孩咋说一样的话？

赵秀说：因为我也是女的。

我说：但是你比她可爱。

赵秀说：你还没见过我不可爱的时候。

我问：有吗？

赵秀说：有时候有。我有时候很霸道。

我说：现在的女孩子没有不霸道的，算不上缺点。

赵秀说：我说你会说话，你就是会说话。

我说：那咱们不变了，我就找你了。

赵秀说：我也不变了，你回家准备着娶我吧。

我说：我还要读书。

赵秀说：我不着急，等你读完书。读完书你会嫌弃我没文化吗？

我说：怎么会，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可以发誓。

赵秀说：不用发誓，发誓言的人常常不遵守誓言。

我说：那就不发誓。是不是该回去了？

赵秀说：该回去了。

我们便一起回到赵秀的家里，进院子的时候，满屋子的人都隔着玻璃窗看我们。

李婶在众人面前问我：秀丫头你满意了吧？我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赵秀：她说她听她妈的。李婶以为我又没看中，脸上露出不高兴的表情。赵秀早就忍不住了，笑着跑开了。李婶不明就里，奇怪地看着赵秀的身影。

赵秀的父亲说：“要是孩子没意见，我们没啥说的。”

这事就算定下来了，不过还要搞个定亲仪式。按照两家的意思，我们年龄离法定婚龄还很远，订婚的事准备放在明年或者后年。我们基本上不用担心这个约定会有变化，关于子女婚姻，双方家长的一句话，就是承诺，一旦承诺了，没什么意外，谁也不会自行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