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我要你陪着我，我害怕！”乐乐大声疾呼，在荒原上极力伸出手去，要拽住光影明灭中托钵女乞即将消逝的身影和那隐隐飘舞着的虚幻的缁衣。

女乞缓缓地回过头来，眼中俱是悲悯的神色，在怜悯乐乐，也在怜悯自己，声音像是飘自遥远的虚空：“好吧，我陪你看几个片段！但最后……最后那段必须由你……独自……”她没有说完，眼中已盛满泪水，仿佛一杯毒酒，苦涩地倒出，又要苦涩地饮下。

乐乐乖巧地点点头，忽觉背部痒得难受，刚要去挠，眼前的云层瞬间幻化为一座荒凉、颓败的梨园。

一素服女子立于其中，悠悠清唱：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酒筵歌席莫辞频。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娇俏的身影在静谧夜色的掩护下若隐若现，歌声幽婉，余音绕梁。月光下，申屠鹏枭，噢，不，是朱景琮在寻觅她的影子，他看到的是雪儿，他确认那是雪儿。

一时间竟忘记自己身为亲王的尊贵，疯魔般追逐幽灵似的女子。偌大的梨园空空荡荡，九曲回廊间已不见她的踪影。冷风摇曳处是一片荒草，闪出的利剑招招夺命。他习惯了沙场搏杀，粗旷、锐利，却不想功夫竟也能如此精巧与柔媚，致命中带着妖冶的情愫。素服歌姬与黑衣刺客是梨园留给他的神秘印象。

白天，当他再次踏入这座前朝行宫时，不禁感喟世事的苍凉。精致的雕梁画栋被战火毁成了断壁颓垣，依稀可见当年的繁华。园子里的花草早已被乱石湮没，唯有野草显现着顽强的生命力。那些被火烧过的地方，留着一段段漆黑的木炭，余下的梁柱歪歪斜斜地艰难支撑，曾经朱红色的油漆只剩下几缕斑驳的灰色，其余都被风吹尽。还是那回廊，纤巧雅致，弯弯曲曲地围起整个院落，似经历风雨的少妇，不改往日风姿。

他没有寻得一丝痕迹，可以证明她的存在。但内心对雪儿的思念，经历十年的累积，点点滴滴化为了胸上的朱砂痣，似恨般绵绵无尽期。即使是死了也会带入坟墓的，他常这样想，直到心痛、心碎。

可是昨晚，昨晚她分明就在眼前，相隔一丈，又怎会是生死的距离？

入夜，他又来了，来等雪儿。

月光昏暗，群星隐没。他没见到素服歌姬，只听远处传来似有似无的笛声。他寻着音声向山上奔去，幽怨的歌声再次清晰：还将旧时意，惜取眼前人。只有这两句，他听清楚了，反反复复竟然只有这两句。

他明白是特意唱给他听的。十年了，他与许槿儿十年夫妻也不曾携手一次，彼此可谓是举案齐眉，恭敬得生分。要他惜取眼前人？太难，太难，他无法说服自己的心。

雪儿，不管那是不是雪儿，他都不愿放弃这个歌姬，因为在他心里已经确认是她――唯有雪儿才说得出这样体己的话，唯有雪儿才能安抚他受伤的心。

白天，他又来了。院落里仍是空寂。

夜晚，他继续守候于此，可连歌声也消失了。

白天，黑夜，黑夜，白天，……

一连半月，他着魔似的守候雪儿，月亮圆了又缺了，缺了又有点圆了。

乐乐痴傻地望着影像中的男子，怔怔地问道：“他在找谁？”

“他在找你，噢，确切地说，是在找你姐姐！”

“我姐姐？”

“对，她叫雪儿，萧玉雪。”女乞回答道。

乐乐惶惶然地摇摇头，她记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