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惘然(4)
作者:桂庄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294

无尽的黑夜沉寂而冷清,我躺在孤单的床上,用指尖摸索着凉席,楞楞的纹路,生硬而冰凉,远远传来微弱的“笃笃”声,仔细聆听像是有人在敲门。

我起身,落寞地披上外衣,这时候除了夏花应该没别人了。

门,轻轻地被开启,果然是夏花,暗哑的烛光下,她的脸模糊不清。

进屋之后,她抱住我就哭,泪水濡湿了我的肩膀。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轻拍她的背脊问:“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她抽泣着,半天才说:“凌波……我表哥死了……他死了……”我看着她的眼睛道:“什么时候的事?”脑海中浮现秋棠对我说要夏花表哥帮忙去找她表哥的情景。

夏花哽咽着,想说又说不出话来。我问:“他怎么死的?”她断断续续地说:“我……我……也不知道……”“你不知道?那他的尸体呢?”我追问道。她说:“没……看见……”我松开夏花的胳膊道:“没有尸体,那他应该没死。”夏花凄凄切切地说:“他……死了……”我说:“你别瞎猜,这不自己吓唬自己嘛!”

夏花抹了抹眼泪道:“凌波,他……没有出门……而是在院子里……不见的……”“啊?”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立马说:“那我们去院子里找呀!”夏花激动地拽住我的手,手心都濡出汗来,颤抖着说:“我……我……就知道……老爷……没死……是他……搞的鬼……”“别瞎说!”我担心她过于激动,神经会错乱。她一脸泪痕道:“我没瞎说……表哥……跟我……提起过……老爷的事……之后……他就……不见了……”我小声道:“那你更不该说出来了,不然连你也会失踪的。”夏花敛起眼眸,肃然道:“我就要说,反正他死了,我也不想活了!”我神色黯然地拉住她的手,心中微微泛起酸意,悲戚道:“别这样……”

夏花一直呆在我屋里,直到天亮。凌晨时分,东方露出鱼肚白,平常秋棠早就端着洗漱的盆子进来了,可是今天,她怎么没来?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夏花仍在床上沉沉地睡着,眼角流布着凄惶的泪痕。

天大亮之后,一个婆子端着铜盆进来了。我问:“秋棠呢?”她声音低沉地说:“昨儿夜里上吊死了。”“为什么?”我恐惧地蜷缩了下身体,双腿不受控制地开始抖动。婆子低下头,沉闷地说:“不知道。”

此时,秋棠的住处外边围满了人,她娘哭得死去活来的,几个伙计用席子将尸首包裹住抬了出来。管家赶到,大声宣布说:“夫人念在秋棠伺候少爷这么多年的份上,赐她一口棺木。”底下的仆役们悄悄地交头接耳,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死亡的恐惧笼罩着罗家,夫人跟明兰已经很久没出现了,不知道她们究竟在做什么。

早餐的时候,我又安慰了夏花许久,然后跟平时一样去柜上做事。心心念念都是上官忆,时时刻刻都渴望见到他,可一想到他要把我送给翼王,又难过得胸口抽痛。

中午时分,萧达来了。他是以前萧府的家生子,与我们一块流放彭古,向来跟在哥哥身边。

我讶异地问:“你怎么来了?”他惶恐不安道:“小姐,少爷不见了。”“哥哥不见了?”我听了差点叫出来。他确定地点点头。“怎么会不见的?昨天我还见过他呢!”我焦急地问道。他脸色铁青道:“是昨晚不见的。”然后靠近我,声音变得很轻很轻:“他在秘密地替太子做事,昨晚去了青牛岭,说好天明回来的,结果却没回来,我担心他出事了,所以来找你商议。”我差点晕倒,哥哥什么时候开始替太子做事的,读过史书我知道,卷入**可不是什么好事,往往凶多吉少。上官忆是曾提起过,说哥哥帮着太子对付溟王,我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想想应该都不好惹!

“那怎么办,怎么办呢?”我恐慌地抓住萧达的胳膊,他一脸茫然道:“小姐,我不知道,所以才来找您的……”那我就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看来只有求助于上官忆了,他应该有办法的,可是等到傍晚,他都没有出现,我的心忐忑不安地砰砰直跳,他不会也出事了吧?

药铺快关门的时候,我仍抱着侥幸心理走了出去,希望能碰到上官忆。夕阳慢慢西下,天边被染得血红,像病者喋血过一般。我孤零零地立在炙烤得火热的大街上,影子被光线拉得细细长长,天色一点点暗下去,我的头也垂得低低的。他不会来了!

绝望漫过心头,竟然微微地笑了,命运对我的戏弄又何止这一次呢?每当我想要抓住某根救命稻草的时候,它总会从我身边悄然溜走;每当我不想要某种际遇的时候,它却会硬塞给我……

负责关门的伙计叫我进去,我无奈地回望了一眼那病态的夕阳。转身的刹那,有人叫住我:“小姐――”我听出又是翼王身边的侍卫,凄凉地朝他望去。他说:“小姐,您能否……”我翘起嘴角,轻笑道:“又是翼王叫你来的?”他说:“是。”真是阴魂不散呐!

我讥讽,亦或是自嘲道:“我去了,他会给我什么?”“您想要的,他都会满足您。”他干净利落地说道。真是不错的提议,我说:“好啊,我跟你去!”声音宛若不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的,而是从另外地方传来,渺远的地方传来,很陌生。

恍恍惚惚地跟了他去,药铺的伙计在后边叫我,大声地叫我,那声音仿佛浮在空中,飘在云端,从耳边迅速掠过,我只看到黑黝黝的石板路面上反射的光,这样刺眼,这样锥心,这样虚幻不实……

那侍卫带我进入一个府邸,穿过道道院落,两边的景物晃动着往后移,往后移……

终于又见到他,在一间幽暗的屋子里,他的脸隐藏在黑暗深处,我身后的门被“吱咯”一声关上了,屋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我跪下,默然行礼。

他说:“你找我肯定有事!”

我说:“是!”

“很不情愿?”

“对!”

“何苦呢?”他声音凄惶地说道,语气中满溢着幽怨。

我苦笑了一下,是啊,何苦呢,我也不想的!可现实面前不得不低头,我说:“王爷,我每次有事都得求您,真是不该。但是请您体恤我,我实在走投无路了!”

他依旧隐没在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脸,只听得那矜持而疏离的声音道:“你说吧!”

“我想――请您――救――我――哥哥!”我跪着,深深地低下头去,一字一句清晰道来,指甲划过阴冷的地面。其实本就是轻贱的歌姬,为了上官忆可以去陪他,为了哥哥就不行了吗?!要说尊严,早就丢了。这样想着,心里反倒舒坦些!

“你哥?”

“嗯。”

“他叫什么名字?怎么了?”

“他叫萧玉戟,昨晚在青牛岭失踪了。”

“萧玉戟?萧玉戟?”他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重复问道。黑暗中,那双眼睛闪动着狼性的光芒:“那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萧玉童。”我面无表情地答道。

他音色嘶哑地问:“萧逸的小女儿?”

“是。”

接下来是沉默,无尽的沉默……

跪了太久,腿麻了。已经是夜晚,寂静空灵的夜晚,我伴着回声问:“王爷,您能帮我吗?如果不行就算了!”

他像从梦中醒来,点亮身边的蜡烛,微光下痴痴地望着我,喃喃道:“其实早该想到的。”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不想深究,只想他快点答复。

他说:“我答应你。”我笑了,事情可以很复杂,也可以很简单。做买卖更是如此!

他说:“你留下来……”

“哦。”

对面屏风上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虽然美丽,却丧失灵魂,服服帖帖地倚在那里,等着慢慢褪色。

无心再看这些不必要的陈设,我用手撑住地面,艰难地爬起来,因为太瘦了,左手腕上套着的银镯子“咣当”一声滑落地面。

他轻声呼道:“雪儿――”俯下身来,拾起镯子。我一把夺回,戴到手上。

他凄然问道:“你的?”

“是!”目光相触,是那样深挚、绵长又夹杂无奈、惘然。

他伸出手来,不知何意。其实我懂他的意思,还是不自觉地扭过头去,但想想不妥,又隐忍地转过头来,假意朝他笑笑,上前迎合。倒在他怀里的那一刻,心里很空,很寂寞……

夜色沉沉,他抱的是雪儿,我抱的是陌生人,各自做着自己的梦。美丽?荒唐?可笑?无奈?残缺?病态?……亦或都很陶醉!

我抱紧他,靠在他胸口,早晨他竟睡过了头。

他匆忙穿好衣裳,洗漱之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一个人傻愣愣地坐在梳妆台前,镜子里的自己好陌生,修长的瓜子脸,配着看穿一切的眼神,妖娆带着剧毒的女人,如上官忆一样危险,隐隐透着狡黠的笑,凄惨而荒凉,眼眸微动,却美得惊心动魄。是什么让我变成这样了?

侍女上前问道:“小姐,您想梳个什么发髻?”“王爷喜欢什么,我就梳什么!”淡然说来,很是凄清,很是邪乎。她利落地替我打扮停当,我知道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都是姐姐用过的物什,这样很好。

我坐在窗前发呆,一直发呆,属于我的一天就是早上抹上脂粉,晚上再洗去脂粉,精致华丽又空虚奢侈,生命耗费在等待中,等待去取悦那个应该被取悦的人。再次看到他的时候,依然陌生而惘然,抗拒之心不安分地在胸中跳动,但又不得不认命,卑微地低下头去,低下头去。

他喜欢坐在黑暗中审视我,仔细地审视我。

他说:“你跟你姐姐很像,真的很像。”

我冷冷地说:“当然像了,不然你怎会这么‘照顾’我?”

他说:“你恨我吗?”

我笑笑说:“没这必要!”

随即是寂静。

我更关心哥哥的状况。问道:“你找到我哥了吗?”

“没有。”

“找不到?还是没去找?”我声音尖利地追问。

他说:“你准备走了?”

我说:“是啊!假如您没办法帮我,我只好去求别人了。”

“朱景琛?”他的头像野兽一样探出来,昏暗的烛光下露出模糊的半边脸,不自然地抽动着。

我不明白他在说谁,沉默不语。

他音调嘲讽地说:“你不怕他打你了?”

原来他说的是晋王。我不悦道:“与你无关!”

他狠狠地捏紧了拳头,指关节处露出苍白,不健康的白。

但总的说来,他还是很君子的,并没有揍我。

过了会儿,居然和颜悦色地问道:“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什么?有。可我只会跟上官忆说,跟他说了似乎怪怪的。

想了半天道:“所有值钱的、贵的东西我都喜欢。”

他说:“这好办!”随即又愣怔地望着我,仿佛在问:那些真是你喜欢的吗?

我木讷地堆起脸上的肉,讨好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