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溟(1)
作者:桂庄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729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行进在前往北溟的路上,我想到了庄子《逍遥游》的开篇,可惜此“北溟”非彼“北冥”,一字之差,就可能相谬千里。

途经一个秀丽的湖泊时,车队停了下来,足足休整了三天。起初,湖上的冰面很完整,像是铺了块润泽细腻的羊脂玉,远远望去,依然能感触到它温润的美感。湖边栽着许多高大挺拔,但却枝丫光秃的水杉,也许是此处水气太重,看着看着觉得朦胧起来,四围仿佛罩了层薄薄的白色轻纱。

景琮带我住进湖边的一间破旧茅屋,侍从、仆役们都借宿在近旁的乡绅家里。那茅屋过于简陋,几乎是四面透风,里面还堆放着不少长满铁锈的农具,床上摆着的被褥间隐隐飘来被风干的霉变味,似乎隔的年份太久了,我怕轻轻一碰它们都会化为灰烬。转了一圈,发觉屋里没一个地方是可以立即收拾干净的,仆役们也觉得很为难,但他仍然固执地要住在这里,天晓得哪根经不正常了。我们这边还没安顿下来,附近的土豪乡绅们都捧着礼物,闻讯赶来拜见,管家将他们一一给打发了。

终于侍女们擦干净了几条板凳,抹布却黑得不能再用。我裹紧身上的大氅,将手藏在狐皮袖筒里,坐在屋内休息片刻,反被冷风吹得瑟瑟发抖。环顾四周,不见了景琮,我以为他跟管家出去了,但当管家回来的时候仍没见到他的身影。我问侍卫他在哪里,他们都默然地摇头,这就怪了。

沿着湖边悄然走去,能看到湖中央有个小小岛,上面迎风飘浮着几杆枯黄的芦苇,很是萧瑟,也很凄清,脑中渐渐浮现“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意境。他究竟在哪儿,一路寻去始终未见人影。一个小土坡旁几株嫩黄的迎春花开得正旺,我很好奇,她们居然也不怕冷。迎春花枝的后边,是我最熟悉不过的弯刀,它静静地躺在地上,它的主人则跪在一边。

他跪着的姿态跟他的骄傲很不相称,这一刻他的脸上唯有落寞,仿佛在忏悔,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在求得大人的原谅。周围的一切很是安静,连风都蹑手蹑脚起来,悄无声息地飘然而过。

等了许久,他总算回过神来,嘴唇微微动了动,好像看见了我,又像没看见似得。我不想打扰他,知趣地往回走。走到一半,突然听到“跨啦”一声巨响,原来湖面的坚冰裂开了长长的一道口子,随即又裂开了千万条向四周蜿蜒曲折开来的缝隙,玉碎的景象很壮烈,如果这是春的到来必然要付的代价,那一切还是值得的。

我以为他会追上来跟我一块回去,可是当我以最慢的速度踱步走进茅屋的那一刻才明白,他要在那里待很久,很久很久,所以他选择了这处茅屋。

昏暗的茅屋内点起一盏同样昏暗的油灯,并不显得亮,只是多了个颤巍巍的孤影。我坐在板凳上从黑夜等到天明,他依然没有回来。清晨的微光下,再次环视这间茅屋,西墙上挂着的两套蓑衣跟两个斗笠格外显眼。它们挨得那样近,仿佛在告诉我,它们才是天生的一对,谁也无法拆散他们。我走过去,轻轻地抚着粗糙且向下戳出的草尖,尖尖硬硬的,似乎可以随时刺伤我的手指。这两套衣裳,一大一小,让人联想到细雨微茫的春日,湖面上有一叶轻舟,船上的渔翁鱼婆正忙着打渔,身上穿着蓑衣……瞬间,我的指尖一颤,感觉透心的寒意通过手掌、胳膊迅速传递至全身。我明白了他跪的是谁,也明白了这里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又到绿杨曾折处”,女儿的薄命当然能令公子感伤了,彻夜彻夜的相伴都是应该的。我算什么,只是个替身,可有可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