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食言了，第二天没来得及帮莺儿干活就被带到了溟王妃跟前。她始终如一地在抽烟，清瘦的脸颊上凸显晶亮的双眼，捏住烟杆的长指宛若盘曲的藤萝，烟从嘴里进入，由鼻孔排出，袅袅婷婷，氤氲而上。

“丫头，你够倔，我以前是小瞧你了！”她一边说，一边一刻不停地盯住我的眼睛。接着摆出怜香惜玉的模样，望着我脸上、手上的伤说：“瞧瞧，细皮嫩肉的，居然伤成这样！琮儿任你自生自灭，可我这为娘的倒不能这般狠心真就不管你了，你还是回思训堂闭门思过，磨磨你的性子吧！”说完，摆摆手示意嬷嬷把我带走。我仍然闭口不言，没有怨恨，也不谢恩。快要走出门口的那一瞬，她突然说道：“琮儿病了！”我怔怔地站在原地，半响才步履沉重地离开。

思训堂里的草更长了，野花也开得更旺了，晚间的一场暴风雨把后院的矮房给刮塌了，它“轰”的一声，闷然倒塌的一刹那，大地似乎也震撼了一下。我心头猛然一惊，想起白天王妃说景琮病了，他到底怎么啦？我担惊受怕地蜷缩成一团，脑海中浮过许多可怕的念头，如果他死了怎么办？他会死吗？他要是真的死了怎么办？就像那矮房一样，原以为仅仅是简陋些，仍然是结实的，没想到一场大雨就能将它冲垮……

不敢再想下去。我只是不明白自己到底要什么？或者说我在要求什么？早就是他的人了，难道还有更好的选择吗？我和许槿儿一样都唯有忍耐的份。

清晨，晴雁来看我，还拿了些精致的早点过来。我知道她的意思，这次没有拒绝，乖乖地用完早餐，然后问道：“殿下怎么样了？”她悦然道：“您可以去看他的。”乘坐轿子途经多道门廊，又回到最初居住的湖畔书屋，里边的陈设一成未变，我在姐姐的画像前驻足良久，仰望她如花的笑靥，不禁凄然。

他躺在正房，隔着淡青色的纱帐，瞥见他双手摆在胸前，睡得很沉。我慢慢走近，似乎能感觉到他轻微的鼻息。轻轻撩起纱帐的瞬间他醒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已抵在我的颈项上，居然没能看清他是从哪儿抽出来的。他惊讶地望着我，旋即收起匕首漠然道：“谁放你出来的？”我未言语，发现他的脸很苍白，左肩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映出淡淡的血印。

“你受伤了？”四目相对，很是清冷。一旁垂着的晶帘，时时射出耀眼的寒光。他不作答，又自顾躺下，闭上双眼。我只得静静地跪在床边，等候他的发落。日光从东边渐渐移至正中，接着又慢慢偏西，端药的侍女进来好多趟，而他一直未起身吃药的意思，没人敢接近他，更没人敢劝他，就任由他躺着。我想起小时候哥哥给我讲的荒原狼的故事，他说狼一旦受伤只愿独自呆在草堆里舔舐身上的伤口，不愿同伴接近，等伤好了它会回到狼群去再次搏杀猎物，要是好不起来，就喜欢这样孤独地死去，维护自己最后的尊严。我怎么觉得他和那些狼一样，只想独自承受伤痛带来的痛苦，没有一丝呻吟。

傍晚的时候他醒了，昏暗的光线下，憔悴地看着我：“你跪了一天？”我点点头，发现四围的雕梁画栋暗哑得异常鬼魅。他凄凉笑道：“要是我死了，你就这样为我守灵？”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呆呆地凝望他黯淡的脸。“愿意为我殉葬吗？”他突兀地问。“你知道本朝律例，凡未诞有子女的皇室女眷在丈夫死后一律殉葬。”我从不知道有这样的规定，也从未想过自己要一直跟他走进坟墓。轻轻问道：“那时我也得跪着？”“对，跪着。”他呵呵轻笑，笑声仿佛来自极远的天边。“如果我高兴，会在临死前赐你一口棺木躺下的……”他依然怔怔地看着我，仍旧是四目相对，仍旧是清冷，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恨情仇，说不出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