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雨下得很大，哗啦啦啦地不停地打在那些原本冷傲的琉璃瓦上，闭上眼所见竟是个五彩透明的琉璃世界，四围很清澈，睁开眼睛依然是这深邃的宫殿，巨大的廊柱撑起的黑暗空间，隐隐飘来檀香醇厚的气味，绣鞋无声地踩在黑亮的金砖上，遥远烛光下淡淡地折射出珠光锁片的鬼魅光影。我是只被囚禁的小鸟，要在深宫待到何时？地上朦胧掩映的长长的暗影是谁？它头上颠颠颤颤的是无价宝石镶制的步摇，有一天都会放入地宫那豪华的棺椁中，连同这一生的爱恨悲欢，通通被无情地掩藏掉。他睡得很沉，紧闭的窗户透不出一丝风，纱幔静谧地垂着，远看像从悬崖奔流直下的壮丽瀑布，而我就站在底下的深潭中，任水冲刷，荡漾出黑色的涟漪，扩散至整个苍穹。

“玉童，玉童……”他喃喃地叫我，居然知道我在这儿。我忙扑到床前，抓紧他的手问：“你醒了？要喝水吗？”“去……去……把我的弓箭拿来……”他的呼吸依然有些急促。“拿弓箭做什么？”我疑惑不解地问。“你别管，快……快……拿给我……”他边说，边挣扎着要坐起来。外边守夜的侍女似乎听到了动静，轻轻地跑进来问：“夫人……”“去把殿下的弓箭拿来！”我吩咐道，又忙去抚他的胸口，让他平静下来。那侍女也不解地愣在原地。“发什么愣，快把殿下的弓箭拿来！”我再次大声说道。景琮听了点点头，上半身沉沉地靠在我的手臂上。一会儿工夫，弓箭拿来了，他额头上满是冷汗，但仍然欣喜地接过那把硕大的弓，想要拉开来，却怎么也使不出劲，最后懊恼地将其摔在地上，箭也散落了一地，侍女们七手八脚地上来收拾，他执拗且精疲力竭地叫道：“别去动它们！”那些侍女都慌乱地退下了。他闭上眼，喘着粗气说：“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我紧紧地搂着他，焦急地问：“怎么啦？到底怎么啦？”“我……梦见……北溟被攻陷了……”他孱弱地说。我抚摸他汗涔涔的头，安慰道：“是噩梦而已，北溟这么坚固不可能被攻陷的。”“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他渐渐恢复平静道，只是声音轻的唯有贴近他的脸才能听清。在我的安抚下，他慢慢睡着了，后半夜他都躺在我的怀里。雨一直在下，但抱着他的身子很温暖，迷迷糊糊地我觉得自己是不是抱了个孩子。对，如果能有一个孩子，那该多好……我想我也开始做梦了。

清晨的阳光艰难地射穿一层层纱幔终于毫无顾忌地照到我的脸上，我眯缝着双眼发觉他仍睡着，睡得如婴儿般甜美，我轻轻地在他额头亲了口，远处传来清脆的鸟叫声，他也揉了揉眼清醒过来了。发觉躺在我怀里，故意慵懒地翻了个身，又闭眼睡去。侍女隔着帘子轻声说道：“夫人，王妃让太医过来诊脉了。”“哦，让他进来吧。”我应着，小心地从景琮身后退出，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跟以前一样直视我的眼睛，不容否决道：“你留下……”“是，但我得去梳洗。”我顺手摸了下自己散乱的头发。他虚弱地笑笑说：“你怎么都好看。”

“可是总不能这样见太医吧。”他终于放手，我绕过屏风，来到自己住过的厢房，早有侍从端着梳洗器物过来了。坐在梳妆台前，却见窗外的樱花雪白的落了一地，微风拂动窗户上的纱帘，风铃也悠扬地奏出天籁之音，一夜风雨，唯有庭中的那株万年青依旧苍翠欲滴。远处高高的封火墙将湛蓝的天空拦截掉了大半，仰望上边的四角天空，那高远不可触及的纯净的蓝，让我深深着迷，只想闭着眼随清风一起飞至碧霄。

还没有梳洗停当，景琮就派人来催了。我让侍女简单地挽了个发髻，没戴任何钗环，穿了件从思训堂带来的淡灰色的布衣，急冲冲地回到上房。虽然随行的教引嬷嬷唠叨个不停，说这样打扮于理不合，可我还是一意孤行地走了出去。小跑了几步，那随意挽起的发髻，就松弛了下来，一缕发辫肆意地垂到肩上。

上房的窗户此时全部敞开，新鲜的空气带着飘落的花香一起柔和地涌进屋子，闪亮的光线照得人个个恍如透明，那些纱幔更是轻盈的宛若迷梦。景琮坐在床上，精神似乎好了许多，由侍女帮着在穿上衣。我走到书桌旁，他就看到我了，欣喜地朝我笑着，侍女们拉起床边的帘子，遥隔一丈，却将对方的脸看得清清楚楚，不再陌生。我走过去，支开侍女，为他穿衣，他伸开双臂任我侍弄。轻轻地笑着说：“居然能把粗布衣裳穿得这般俏丽，你可真是个妖精！”我生气地翘起嘴巴，起身转了圈说：“有吗？”“嗯。”他开心地点点头，随即伸出了双臂，我正想……却有太监大声禀报：“王妃驾到！”我忙整理衣衫，垂首侍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