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马桂的考学梦
作者:剑之晶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182

“朝正哥,这拖拉机,怎么,怎么还热的?”这时候看见李朝正,曹伟不由怀疑起来,昨天他可是刚兴兴头地巴问开拖拉机的事。不过这不是小事,曹伟再大大咧咧,也得小心着措辞。

“是不是你假公济私,晚上开出去了?”朝正还没有答话,他的邻居马桂已先声夺人地质问起曹伟了。曹伟人缘差、信誉不好,虽然有个当队长的老爹能替自己担当些,但此时见来头更大的马桂怀疑起自己,再想想拖拉机毕竟归自己掌管,出了差错也不好交待,他就低下头不作声了。

朝正冲马桂点了点头,就往大门外走去。他刚走到大马路上,就听见有人喊“朝正哥,朝正哥。”他转过身,马桂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朝正哥,你这是去哪啊?”马桂一边喘气一边问。

“我……”朝正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和马桂说实话,后者刚替自己解了围。

“朝正哥,你要是去城里的话”马桂不是一般的善解人意“帮我去县教委看看我有没有被录取吧?”说后半截话时,马桂的害羞都潮湿了周边的空气。

文质彬彬的马桂在村人眼中是不务正业的代表,典型的绣花枕头。

他比朝正小上七八岁,出生在那个百年难遇的饥荒年代。同龄人还未出生就胎死腹中,或是出生不久就夭折在母亲干瘪的怀中,就连粗壮的朝正也差点被饿死。而马桂不仅倔强地活了下来,有一段时间还阴差阳错地成为年轻人中的翘楚,为全村父老所称颂。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世事总是轮回。

马桂断断续续地上完两年小学,*之初跟着斗天斗地的师兄师姐摇旗纳喊了半个月后,就回家照顾刚出生的妹妹马凤。六、七年后,当马凤可以搀着摇摇晃晃的弟弟马林学走路时,刚解放的马桂就在村里走东串西起来。

其时村里有一位下放的老学究,说是老学究也不过是仅比一般人多识些文断些字的半成品文化人。初生牛犊的马桂逛完附近的犄角旮旯后,很自然地就去登门。马桂人小鬼大,见面时一句“老师”的称呼就让久经风霜的老学究激动地眼泪直打晃晃。待老学究稍微平静一下心情,马桂开门见山地说希望老学究能借几本书让他看看。

老学究猛然征住,疑惑地直直盯视着马桂,须臾,那把老泪慢慢湿润了皱纹满布的眼眶,终究没有避免滂沱之势。

那个年代是热火朝天破除四旧的年代,是打倒反动权威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年代,是读书百无一用白卷铁生横行天下的的年代,这个地方更是愚昧落后把汉字讥笑为苍蝇腿的地方,更是饿殍满地几近人肉相食的穷乡僻壤,而就在这样的年代,这样的地方却发生了这件看起来如此不可思议听起了非常大逆不道的读书事情。在知识与愚昧、冷落与尊重、平常与激动,数种现实与情感轮换夹攻下,老学究抽噎不已地说“行行,行。”

之后的几年,老学究不负教师这个神圣的字眼,他不但慷慨地借给阿桂又红又专地《党建》、《红旗》、样板戏什么的,还极其大胆地赠给他些五毒俱全的《镜花缘》、《红楼梦》等。如此没过多久,阿桂就能出口成章了,闲来无事当他说起三坟五典、七索九丘什么的,半成品文化人早就自叹弗如。老学究在暗暗称奇的同时,一股豪情也油然而生。他不仅要做“教师”,还要做“大师”,一个发现千里马培育千里马的大师。予人玫瑰,手有余香。老学究在努力成为大师的同时,也将自己童年时的梦想,青年时的抱负全权寄托在这个乡村少年的身上。有了崇高远大的理想,老学究指导起来格外卖力,培育起来也分外有劲。他不仅自己知无不教,教无不尽,还偷偷地跑回城里想方设法给他的高徒找来各种各样的书籍资料。先是自己多少懂点皮毛的文史类,希望把他培养成个文豪。再然后*二次复出要恢复高考,老神仙也审时度势地找来自己一窍不通的数学、物理什么的,希望把他引导成位科学家。阿桂就象当年突然醍醐灌顶不跟着红卫兵师兄师姐走南闯北一样,开始了没日没夜地学习。一个学得上心,一个教得用心,那成绩突飞猛进地喜人。

一九七七年的冬天,马桂,一个勉强读过两年书,连初小学历都没有的人,勇敢地报名参加了高考,并且目标直指清华。村人虽多数目不识丁,但是清华这所名闻遐迩的学校,大家想不知道都难。于是乎那风言风语就象满天的柳絮般飘在剑之晶村的上空。小小年纪就偷鸡摸狗的王能的话最能代表村人的心理:清华,这么有名的学校,考不上那是情有可原,若是考上了就可以吹嘘自己才高八斗,可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啊。

高考结束快要发榜的日子,所有的村人又集体保持了沉默,一致地都让人怀疑私底下有过串联。这年头玄乎的事情太多了,亩产万斤的事都有,谁又能确定精明的阿桂不会创造奇迹?

结果奇迹真的发生了,马桂的考分远超清华录取线,但是大学通知书的缺失却让这个奇迹成了传奇。事发后,马桂的父亲――剑之晶村村长马宗――动用自己那点可怜的人脉,没费吹灰之力就搞清了传奇是怎么造就的:刘副镇长的生花大笔轻轻一挥,儿子的锦绣前程就被人霸占了。马宗在公社党委门口守了两天没守到刘副镇长的出现,就回来把镇长的亲戚王**堵在了村部。王**做支书,马宗做村长,两人搭档多年,好地跟兄弟似的。马宗见到王**,连招呼也不打,拎起老拳劈头盖脸地就打了过去,一边打还一边高喊“**万岁,**万岁。”王支书代人受过,硬挺着挨了两下正考虑是不是要反击时,多年合作的好兄弟“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人事不省。

这之后,“马桂能考上大学?那我就能当镇长”“马宗在演戏吧,又打人又装疯”之类的讥讽,则象冬日大雪,将这个小小村庄盖得严严实实。虽说后来随着太阳升起,饥讽开始融化,但那不紧不慢地渐渐消融让阿桂一家结结实实地享受了一把生不如死的感觉。

马宗经过此事,身子大亏,他整天闷头待在家里,既不出工也不去村部,直到刘副镇长亲自提着一只桃林烧鸡和两瓶桃林大曲登门道歉了,才又不情不愿地再次抛头露面。胳膊毕竟拧不过大腿,马宗深知这一点。回村部后,王**对他又是连声不迭地道歉,重复着说“镇长不知是你家孩子”“知道了一定不会”的话语。王**知道精神代替不了物质,赔礼道歉时,还承诺将阿桂先培养成副拖拉机手,以后做村领导班子的接班人。马宗心头的恨意这才稍稍少了一些。

阿桂多年努力想一鸣惊人,谁知道最后却得到兜头一棒差点被打成了哑巴,第二年的高考,他心灰意懒地连名都没有报。但是,大学,这个精致的象牙塔,在因其神秘所造成高不可攀的同时,也副产了让人无法扼制的神圣吸引力。第三年,阿桂又鬼始神差地参加了高考。

朝正回来没几天,就听说了马桂的事。面对他的请求,朝正责无旁贷,他赞赏地看了眼马桂,点头默许后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