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这株黑色曼陀罗就交给徒儿来照料吧。”一个身穿着灰色僧袍的小和尚用稚嫩的声音向老和尚请求道。

“哦？禅觉，你这是为何啊？”老和尚一脸慈祥地停下了手中的锄头，一脸慈爱地看着小和尚，面上温和的笑容显出了他对小和尚的喜爱。

两人面前是一小片紫色曼陀罗的花圃，这些紫色曼陀罗乃是敬献给佛祖最好的鲜花，尤受一些富贵人家的女施主所喜，然而，近日却盛开了一朵黑色的曼陀罗，花开之时，其余紫花尽皆凋谢！

“师父，虽然世人都说黑色曼陀罗是不祥的妖物，但是徒儿以为，一草一木生长不易，不该以颜色来决定它的生死。更何况，即便真是妖物，既然生于大悲寺，也算是与我大悲寺有缘，不如让徒儿以佛法将其渡化，也算是一场功德。”小和尚的目光无比清明，吐词清晰，说话措辞丝毫不似一个仅有十岁的孩子。

老和尚双手撑在锄头的木柄上，一脸满意的笑容，心中暗自忖道：“禅觉生性善良，又颇具慧根，而且小小年纪，便已有如此辩才，日后修为不可限量啊……”老和尚根本就没有在意那黑色曼陀罗，只是为禅觉的善良聪慧感到欣喜。以他的修为，又怎会不知道，那曼陀罗上根本没有丝毫妖气？只不过黑色曼陀罗素有“花王”之名，一经出世，自然会夺去其余花草的精气，加之世人多以为妖，不利于大悲寺的声名，故而才会想要将之除去而已。

“你既有如此誓愿，为师若不答应，怕是反倒给你留了心障，也罢，这株曼陀罗便交付予你吧，你要勤修佛法，早日将其渡化！”老和尚笑着说道。

“多谢师傅！”小和尚脸上终于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说到底，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而已。

然而，老和尚却并不知道，在这个无比平凡的清晨，自己随手交付予禅觉的这株小小的曼陀罗，对禅觉的一生造成了何等的影响！

就这样，一株黑色曼陀罗被移植到了花盆中，摆放在禅觉房中的窗台上。花瓣上仍沾着清晨的露水，微微颤动，娇艳欲滴，渐渐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香，小和尚只觉脑中突然生出许多美妙的念头，让人无比沉醉……

“你这花儿，我好心救你，你却如此害我！”小和尚突然清醒了过来，嘴唇轻轻撅起，不满地看着这美丽的花儿。片刻后，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和你斗什么气？还是我来念经给你听吧！”

也亏这小和尚少年心性，又自幼修佛，心无杂念，才能如此轻易地从幻境中挣脱，换了旁人，恐怕早已在幻境中迷失了自我，魂魄都要被吸走――黑色曼陀罗既是花王，其诡异之处又岂是一个刚入通灵的老和尚能够看透的？

日复一日，小和尚悉心照料着这株黑色曼陀罗，每天对它说话，也对着它念经，而曼陀罗，竟似有灵性一般久久不谢，一直盛开着，曼陀罗的香气也越来越浓，小和尚闻了，便觉心底越发宁静，可旁人只要沾上一点，便是幻象丛生，难以自拔――不知是小和尚已能抵抗花毒还是这花自有的灵性。

年复一年，小和尚渐渐长大，佛法也日益高深，那黑色曼陀罗却从未凋谢过，反倒越发娇艳了，仿佛当天盛开的花朵。在花香中念经，已成为了禅觉的习惯，而那花儿，也总会随着念诵的声音微微颤动，散发出沁人心脾的芬芳……

人生如梦似幻，岁月流逝，当年的小和尚如今已是一代高僧，万人景仰，连皇家子弟都礼让三分，更是修出了本命舍利，踏入了号称“活佛”的元神之境。当年的大悲寺如今已是十倍于前的规模，金身大佛，跑马添灯，香火之鼎盛一时无两。

然而，不论世事变迁，那多黑色的曼陀罗却从未凋谢，数十年如一，始终散发着独一无二的芬芳，而且似乎也染上了佛性，那黑色中竟隐隐透着佛光。

禅觉从入定中醒来，看了一眼眼前的黑色曼陀罗，轻轻一笑：“禅香，你是有什么话要说吗？”他的声音平静而温和，仿佛一泓温泉之水，给人无比的温暖和安定。那曼陀罗竟似听懂了他的话，花瓣枝叶同时轻轻地颤动，一缕异香缓缓散开。

禅觉轻嗅了一口，微微一笑：“喜鹊送了你一颗发亮的石头？”他站起身来，拨开茂密的花叶，看见花盆中真的躺着一颗除了有些发亮之外没有任何特别的小石子。“你要送给我？”禅觉笑着问道，曼陀罗立即欢快地颤抖起来，禅觉已略显苍老的脸上竟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只为着这一颗平凡的石头。

数十年的陪伴，禅觉竟已能与曼陀罗交流，曼陀罗听禅觉讲佛，禅觉也从曼陀罗身上感悟意境，没有人知道，一代高僧的身后，还有着这样一株数十年不枯不谢，永远芬芳美丽的黑色曼陀罗……

那一日，佛光天降，梵唱漫天，满城都被被金色的佛光渲染，全城的百姓，无论贫富贵贱，尽皆诚心跪拜，而就在跪下的一瞬间，所有人都明白了――禅觉活佛即将修成正果，西方极乐世界派遣使者前来接引！

使者道：“禅觉，你还有执念未弃……”

“使者，贫僧希望能携此物一同进入极乐净土。”禅觉神色谦卑，语气却是无比地坚定。“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禅觉，这样简单的道理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世上本就没有不谢之花，一切甘苦过往，皆是过眼云烟。你与它缘分已尽……放下吧……”

禅觉身形一震，默默地看着在佛光中微微颤抖的花朵，良久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禅觉终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终于放下了？”使者微笑着说道。

禅觉却抬起头，一双苍老的眼睛中亮起了逼人的光芒：“不，贫僧不能放下！”

“什么？！”使者有些错愕。“我不能放下，人生百年如露如电，然而，有了禅香，这短短的百年才变得无比精彩，让宇宙中的这一‘刹那’有了不同于其他‘刹那’的色彩，若有禅香，即便刹那也值得铭记永恒，若无禅香，即便永生极乐，那永恒又与刹那有何不同？”说罢他俯身轻拂那黑色的花瓣，温柔地说道：“禅香，我本以为我看破了一切，放下了一切，却发现，你已是我心中永远无法割舍的执念……”

黑色曼陀罗猛然一阵剧烈地颤抖，接着只听得天雷滚滚，黑色曼陀罗，竟化为了一名绝美的女子，紧紧将禅觉已有些苍老的身体抱住，嘴角含笑，却已是泪流满面……

（发晚了，是因为这章写了很久，很想写出那种往事如烟的氛围，却总是写不好，望各位批评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