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作者:胭脂泪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766

凤阳城的秋天今年比往年来得更要晚,全球变暖,使这个南方的海边小城,更加的季节不分明,走在街上,满眼的T恤衬衫的,甚至吊带还没有退出舞台。

此时的北京已经有了浓烈秋的味道,蔚蓝的天空,白的分明的云彩,甚至让人闻到了冬的味道。冷风已经开始灌进脖子,穿过身体,“嗖”的溜出去。

三个小时前还在北京,三个小时后已经站在凤阳的街上了,科技的发达,让天堑变通途。凤阳城是座县级市,从北京回来,要在凤阳的上属市闵州机场停,再倒车过来。

从机场要转到闵州市区,再从闵州市区乘坐快客到凤阳,交通还算发达,时间也不算太久。米贝是享受惯了的人,是不可能这么倒车的,她直接从机场打了车,问了下价格,照例的、习惯的、本能的砍了下价,觉得合适就上了。

出租车上也没有觉得怎么样,下了车,米贝见自己的打扮,胳膊上挂着一件浅灰色外套,穿着米色长袖线衫,短裙、黑色线袜、靴子。戴着一副墨镜的米贝总感觉自己很怪异。

其实是极度摩登,只是在米贝自己看来,却觉得臃肿,她快速的闪进市一院的洗手间,匆匆的换了件雪纺的洋装,脱下袜子光脚塞进靴子,并且补了个妆,才转到护士台问脑外科的具体位置。

护士用她一惯的冷漠指了指西面,头也没抬。

米贝也懒得计较,匆匆地往西边走去。

一边走,一边回想段菊芬这个女人给她打电话的内容。

她语调凄凉,声音颤抖地说:“你爸爸他住院了,你快回来看看他。”

这是这个女人第一次给她打电话,也是米贝第一次听到她用这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跟她说话。米贝第一个反应是:这不可能吧?第二个反应是:他们想让我怎么样?

她已经记不得自己多久没有回过家,也记不得多久没有跟他们联系了,钱照例是有汇的。她知道段菊芬一面在背后讥笑她挣钱的方式,却一面心安理得的消费着它们。也是,这个女人讨厌的是她,又不是人民币,上面印着的是**的头像,又不是她米贝的。

一向如此,她用钱表示她的孝心,尽到了,说明,她是他的女儿。

她知道,这个女人轻易不会来求她的,求她,也足以说明问题的严重性。这个女人在骨子里是如此的看不起她,认为她是婊子,人尽可夫的,跟她多说一句都是污染。所以,这个女人的儿子,她的弟弟,被调教的只差当她面吐口水了。

所以,米贝一接到电话,第一时间买了张回来的机票,也没顾得是张全价票,胡乱地塞了几件衣服,就勿勿往机场赶了。

只是到了医院,爱美的天性,倒是让她如何也要先顾及自己的形象,这算是模特的职业习惯吧。

米贝抬头看着病房门上面的床号牌,找对了房间,推门进去。

是间六人间的病房。

那个女人的儿子坐在椅子上打电动,那个女人坐在病床边上一脸的疲惫。

一进去,她傻了眼,她的父亲,米德兴被罩着氧气罩,表情僵硬,目光呆滞。这绝对不是那个脾气火爆,差点没把她打死的父亲。她以为自己这么多年的亲情早已被流浪的时针一点一点的扫殆,却见父亲如此状态,她懵了,心一下子的紧缩起来,本能的俯过身,带着点哭腔地唤了下:“阿爸。”

没反应。

她转头,冷冷地说:“我爸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

段菊芬正想说什么,米小宝头也没抬说:“还不是钱闹的,买了辆车,还没出院子,就撞上墙,自己把自己撞了。”

那语气,好像躺在床上不是他老爸一样,一脸的兴灾乐祸样,米贝不想计较,出了门,直接去找主治医生,心想,不行就转上海,转北京,不过是多花点钱。

二个人关系再不好,再如同陌路人,再当彼此不存在,也永远无法抹去一个事实,她米贝的身上流着是米家的血液。

躺在病床上的这个男人,是她的父亲,户口本上的关系一栏是父女,这个事实永远抹杀不掉。

她希望他活着,能活多久活多久。

医生直接告诉她:“因撞击造成脑出血,淤血的阴影鸡蛋那么大,不过幸运的是,没有生命危险。”

医生的轻描淡写让米贝很不舒服,她急切的说:“那我爸为什么昏迷不醒?”

医生冷冷地抬了下他高贵的头颅,说:“脑出血,你说呢?”倒是一句话,噎得米贝有气无处发,只好强压着的情绪,努力平和的说:“那您看?”

医生态度缓和了许多,说:“今天刚给病人做了CT,初步来讲,有二个方案,手术跟药疗。”

米贝赶忙说:“您看来,怎么样更好?”

“以我的专业来判断,是不需要手术,采用保守治疗方法,用药物打散你爸脑袋的淤血。你爸本身有高血压,血压一直很不稳定,所以,我们目前一直在控制他的血压,下周三再做次CT看淤血的情况,再决定是否需要采取手术这个方案。你不要担心,你爸目前的情况不算太糟,你要相信我们的医生。”

最后一句倒是给她吃了颗心丸,米贝回到病房,在她父亲身旁安慰着说:“爸,医生说你没事的。”她不晓得米德兴是否能听到,这么说一来是为了让自己心安,二来认为他会有感应。

这时,段菊芬却说:“你今天晚上就留在医院里陪你爸,我跟小宝先回去下,我跟他都一夜没睡了,你不晓得有多辛苦,人站着都要倒下来了。”

米贝冷冷地瞅了下紧拿PSP不放的米小宝,说:“嗯。”

段菊芬拿过自己的包,走了几步,还不放心的回头:“医生说了,要注意血压。”

米贝抬了下眼皮,没说话。

这女人累,她何常不累?昨天在酒吧里呆到凌晨三点,才躺下,就接到这女人的电话,捱到天亮,就定机票收拾东西了。一路的奔波,嫌飞机餐不好吃,到现在还滴水未沾呢。不过有些话,不愿意在这个女人面前提,提了她也不见得会谅解,反而一顿奚落,向来如此,她也不必自讨没趣了。

坐在米德兴的病床边,如此近距离的注视着他,米贝的心里产生奇怪的感觉,她与他是第一次这么近的呆在一边,或者说,他们第一次心平气和的相处着,他没有责备她。

他的脸,罩着氧气,就是她的面前。

这是她的父亲,应该是极熟悉的人,可是为什么这张脸这么陌生?这是她父亲吗?

眼着躺着的这个男人,苍老!枯黄的皮肤,皱纹,暗褐色的老年斑,他老了。

米贝安静地在床边,醒目的白色跟消毒水的味道让她的神经有点敏感,却又觉得安宁,晓得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复杂而又矛盾的想法,她一直注视着点滴,脑袋像是被催眠了一样,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