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芬芳 第一章(2)
作者:陶少鸿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247

挑脚是件很劳累的事,但每天总有收益,累也累得心里踏实。可以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攒钱了,日子就有了奔头。当脚夫后第一次回家时,他特意给伯父买了两斤牛皮糖,伯父却绷着脸说:“你还记得我这个伯伯?你现今人大了,翅膀硬了,有本事吃四方就莫回来呀!”他怎能不回来?这里还有他一份家业呢,当脚夫不过是权宜之计,为的是赚几个钱,以后好成家立业。他唯唯喏喏,陪着笑脸,当看到餐桌上没有了他的碗筷时,才知道笑脸已无济于事,丝毫不能改变遭伯父家排斥的事实。他只好向邻舍借了一只旧锅来,在柴屋里临时搭了座小灶独自开伙。他的铺盖也被伯父扔在了一间黑咕隆咚破旧不堪的偏屋里。他忍了,他觉得自己的私自出走多少让伯父占了些理。反正他在外挑脚,不常回来住。

当脚夫听人差使,雇主说往哪就往哪,一年到头四处漂泊,但他的心总想着家乡,惦着那份家产。过上个把月,他就要想方设法回去一趟。回去总要给伯父送点薄礼,要成家立业,离了伯父不行的。况且,他也只有这么个近亲了,不能把关系搞僵。一回去他又总要仔细端详他的山林和水田,有空还到他的田里劳作一回。他觉得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享受,很过瘾。他毫不怀疑只要他一讨堂客,这些田地就会名正言顺地归属于他。

十八岁正是乡下人忙于成亲的年龄,他当然也动了这方面的心思。媒婆给他提亲了,妹子是河曲溪柳篾匠的女。河曲溪在资江边,是个小集市,与山角落里的石蛙溪相比,也算是大地方了。凑巧,他认识那位柳妹子。其实,由于他职业的关系,方圆五十里内待字闺中的妹子几乎已被走村窜乡的他认完。当然,他的所谓认识,也就是知道姓甚名谁,见过一面而已,并非有何交往。柳妹子时常坐在当街的门槛上,姿态优雅地纳鞋底,她那在头上擦针的动作十分令他动心。伯父把他的八字帖带去河曲溪后,他就开始了耐心的等待。但他等来的不是如愿以偿,而是媒人一句令他寒心的话,说他与女方属相相克,生庚八字不符。从媒人闪烁的话语和眼神,他看出所谓八字不符不过是一种托辞。他心有不甘,当即去了河曲溪找了柳妹子的叔叔,近乎质问地问为何看他不起?那位叔叔不屑地说:“你一个挑脚的也想讨我家柳妹子作堂客?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分辩说:“我以后不挑脚了的,我有家产,有两亩好水田,三十多亩山林,山上杉木松木樟木都有,随便砍几根下来就是钱,我保证柳妹子跟了我会过好日子!”那叔叔就笑了:“你莫把牛皮吹破了,你人一个卵一条的单身汉,还有什么家产!你伯伯都讲了,你只有半间屋!”他这才猛然醒悟:伯父并不真心帮他成家,相反,在设法阻止他成家,其目的在于吞占他的那份家产。或许,伯父早已把他那三十多亩山林和田地看成他自己的了。显然,他要成家,只能靠自己了,而且要越快越好,否则,他真有被剥夺家产成为穷光蛋的危险。

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陶秉坤带着捡来的堂客走在崎岖的山路上。他感觉跟在身后的不仅仅是一个黄幺姑,而是他多年来的生活梦想。事情是如此突然,令他兴奋不已,又使他有些茫然无措。他的脚步缓慢下来,细心地聆听身后的脚步和喘息声,心情没来由地有些烦乱。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这句俗语。是的,他得到了一个堂客,但他没有办法让自己不想:她是别人用过了的。

于是他的步伐紊乱起来,烦躁地踢着路面上的石粒。挂在她颈子里的那双破鞋浮现在他眼前。他忍不住猜想这双破鞋所蕴含的隐秘故事,猜想那个无耻可恶、侵犯了他权利的男人――既然他要她作堂客,那种种权利当然归他所有。回乡之路在他的隐忍里慢慢短下去,太阳徐徐落向资水上游雪峰山脉的群峰之中。哗哗的江水洗不去他心头的烦恼,在小路拐弯处,他蓦然回首,去盯黄幺姑的颈子。他想证实一下,那双破鞋是否已被抛弃。黄幺姑站住了,光滑的颈子里什么也没有。他稍许心安了些,但立即发现,那双鞋穿在她脚上,从那鞋的颜色他断定就是原来挂在她颈子里的那双。他身子一抖,指着她的脚气忿地叫道:

“你还穿着它,怕别人不晓得你是不是?!”

黄幺姑顺从地弯下腰,脱下鞋子,扔进江里。鞋子在水中浮了一段,就沉没不见了。

他让黄幺姑走在前头。他发现,即使是宽大的粗布衣裤,也遮盖不了她身体的曲线如水一般地波动。他的目光从她后颈上滑下来,掠过丰满的背和窈窕的腰肢,落在她的屁股上不动了。几年的挑脚生活,结识了不少伙计,亦获取了不少男女之事方面的知识。据说,黄花闺女的屁股是瘪的,而已领略男女风情的女子的屁股是圆鼓的。现在,正是这样一个圆而鼓的屁股在他眼前扭动着,既诱人又风情万种,恍若一个成熟的大南瓜。他全身燥热,喉头发紧,心头却因嫉恨而钝疼,因为这“南瓜”不是因为他而成熟得如此浑圆的。后来他总算把目光拽开了,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到底,这都是自讨的,她并没有求你要她。这时,他看出,她赤着脚走得很痛苦,身子一歪一歪。他便叫她在路边岩石上坐着,从包袱里摸出一双棕丝草鞋,又用圆石将草鞋耳捶软,让她穿上。她穿上后走起路来轻快多了,而他的心绪,也松快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