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女子起床之时已是艳阳高照，她揉揉还有些昏沉的脑袋，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来到床上的，既然想不起来，她索性不想了，走出屋子，打算去溪边洗漱清理一下。

谁料一出竹屋，却看见了男子靠在石桌边，握了一卷书在看。他听见女子的脚步，抬头朝她笑笑，笑容在阳光下分外清朗；“醒了？炉上有白粥温着，你宿醉初醒，喝点粥养养胃，别的东西我也不会做了。”

女子转眼看看炉灶上微微冒着热气的瓦罐，又看看这初次见面的男子，明白了自己昨晚是怎么去到床上的，顿时心下歉然。虽然不知身份，但这男子看衣着必然不是需要亲自照顾谁的人，自己不仅连累他照顾醉酒的自己，还要他为自己煮粥，真是过意不去。她带着歉意道：“有劳公子了，昨日是我太过忘形，连累公子于照顾我，今晨还煮了粥，倒叫我这主人赧颜了。”

“无妨，姑娘虽是醉酒，却是酒品极好的，只是睡觉，并无别的举动，我也并未多费心思。至于粥么，便是姑娘不吃，我也是要吃的，奈何食材虽多，我却不会摆弄，只好煮粥，顺便帮姑娘多做了点。”男子放下手中书卷，挑眉笑道，“昨日虽只有几个时辰，却见到了姑娘的好几面，却是我占了个大便宜，照顾煮粥又算得了什么。”

女子对这轻佻的话不以为意，只是笑笑：“人么，总归不可能只有一面的，我是如此，公子又何尝不是呢？或笑或哭，或悲或喜，终归都是我，不是别人，这便够了。”

“好一个或笑或哭，或悲或喜，终究都是我，不是别人。”男子抚掌赞道，“姑娘这话确是不错，可叹世人明白这道理的却是不多。许多人忙碌钻营一辈子只是为了成为别人，却不知外表再如何改变，他还是他。”女子抬眸看了男子一眼，径自去溪边掬起一捧水洗脸，又解开发髻细细梳理，待到打理完毕后才盛了一碗白粥小口小口的喝下去。这期间男子一直握着那卷书看，并未过多打量女子，直到她喝完那碗粥才问道：“应该不是很难入口吧。”

扑哧一声，女子笑出声：“白粥而已，本就没有什么味道，而且也不难喝。况且我的做人宗旨有一条是若是自己不做，便不要去埋怨别人做的不好。公子肯纡尊为我煮粥已是难得，我岂敢不知好歹挑剔多多呢。”

“绕了一大圈，姑娘还是说我的粥味道一般。看来我得好好钻研一下这煮粥的学问，不然真是失礼于人了。”男子严肃道。

“公子真会说笑，料想这世上要让公子亲自下厨的人没有几个，能下厨已是可贵，谁还会挑剔味道呢？”女子抿嘴而笑。

男子皱眉片刻，沉声道：“严格而言，我并非君子，不必远庖厨。”女子被他的表情逗得哈哈直笑，断断续续道：“倒是会拿我的话来埋汰我。”男子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继续拈了书卷看。

女子抬眼望去，原是本朝音律大师穆伯牙的《越州曲》，集了吴越地区的一些乡俗曲子，登不得大雅之堂，但却深受当地百姓的欢迎。女子也甚喜欢其中一些小调，是以带了这书在身边。

男子见她看了自己，放下书卷，歉然道：“我见这书就放在琴边，闲来无事便看看，未曾问过姑娘意见，是我的不是了。”

“无妨，公子想看什么随便拿，也不是什么矜贵之物，几本粗鄙之书而已，怕是污了公子贵眼。”女子毫不在意的淡淡言道，随即又折回屋中拿了棋盘出来，“昨日琴给弄坏了，今日可就只有这东西解闷了。公子可有兴趣对上几盘？”

“却之不恭。”男子点点头，嘴角的笑意蔓延到了眼底。这个女子，真是奇特。

两人明明就是初识，却似认识了很久一样，不问对方姓甚名谁，家在何处，也不问对方何时离开，如分离许久的老友般相谈甚欢。连续七天，两人白日里谈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晚上便秉烛浅酌，畅谈纵横经纬，完全忘记了林外世界的种种。有时喝醉了，迷迷糊糊中一起躺在床上睡了，第二日醒来也无丝毫不好意思，只是相对而笑，各自起床洗漱。

第八日早上，男子睁开双眼，揉了揉额头，又是一场宿醉，头有些昏沉。他抬起头搜寻女子的身影，却一无所获。这几日都是谁先醒谁去做早饭，可能去做早饭了吧。

男子如是想。

他起床整理好衣衫后，走去门外，一眼便看到了竹桌上压着的纸条，清秀纤细却又不失傲气的字体，正是出自女子之手：家中有事，先行一步，有缘再见。另，早饭在炉上。男子淡然一笑，收起字条，踱去炉边，盛上一碗粥，就着桌上的咸菜吃起来。

虽然她说白粥而已，本就没什么味道，但自己所煮的粥和她所煮的粥味道却还是是有天壤之别，她的粥稠而不黏，香浓可口，自己的粥清单寡味，水米分明，实在不能相提并论。男子想到这一层，忽而笑着摇头暗道：这几日总是吃那姑娘的饭菜，怕是回去之后看不上眼府里厨子所做的俗品了。

喝完粥，男子自觉的清洗了锅碗，又灭了炉里的火，朝林外走去，没有半点留念。放松了七日，外面要处理的事怕是堆积成山了。